她的指尖染上血迹,周朔拿帕子给她擦手,擦去那些不该碰到她的脏污。 “佩兮,温谭秦氏反了。” “周三县公怎么说?”姜佩兮皱起眉。 “他也反了,还有盈之,就连在阳翟的朝端县君也参与了进来。” 她的手被周朔捧着,他用雪白的帕子擦拭她手指蹭上的血迹。 他还是如往常一样平和稳重,耐心细致。 但姜佩兮做不到,她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叛乱打乱了阵脚。 建兴以前就有近亲旁支叛乱的先例,周氏主家自那便对旁支很忌惮。 大多数旁支都被调到地方,无诏不得进入建兴。留下来为数不多的旁支,要么人丁凋零,要么极得主家信赖。 周三、周七、朝端三家是备受主家信赖的近支。 他们的危险不仅源于主君的充分信赖,更重要的是,他们手里有私兵。 “现在建兴……是什么情况?” 周朔仔细擦着她的手,眼睫低垂:“他们控制了大半,几座主殿已经完全被清正和盈之掌控,进入建兴的关卡也几乎都被阳翟过来的兵马把持。” 阳翟离建兴有千里远,阳翟的兵马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建兴? 之前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姜佩兮想不明白:“怎么动作这么快?阳翟离这这么远,他们怎么可能一下就得到消息出现在建兴,又这么快把持了关卡?” “是啊,怎么会这么快呢,就像预谋已久一样。”他的话喃喃的,像是自言自语。 “你们建兴的守卫呢,主家的军队呢?都没人反抗吗?” “军队都被派出去了,我不知道被派到哪去了。至于守卫……建兴的守卫是盈之负责的。”他语气平缓,慢悠悠说出这些让人胆战心惊地话。 他神色沉凝,不见半点忧惧,可姜佩兮却越发慌张:“现在形势已经完全被他们控制,你准备怎么办?” 周朔看向她,缓缓说出自己的抉择:“主君待我恩情深重,我不能辜负。” 听到这句话,姜佩兮有一瞬茫然,她踉跄了一步,但好在周朔握着她的手,他立刻稳住她的身子。 姜佩兮知道周朔是知恩图报的人,可是他怎么斗得过那些根底深厚,又筹备已久的旁支呢? 晕眩感散去后,她迫不及待再次确认:“你要护住主家,你要护住周启?” 周朔颔首。 姜佩兮看着他沉着的面容,越来越多的无助攀上心头,逐渐顶到嗓子。终于她艰涩的开口:“你拿什么护着主家?” “周三至少有五千私兵,周七掌控建兴的守备,从阳翟来的兵马还不知道有多少,你有什么?” “你有军队吗,你有守卫吗,你拿什么护着主家?拿你的命吗?” 她的话越来越多,语速越来越快,到最后一句甚至气急得有些哽咽。 那双若浓墨般漆黑的眸子静静映着她,他在看她,仿佛要就此记住她的样貌,再一笔一刀将她刻进心里。 “佩兮,你是姜氏郡君,他们会顾及江陵,不会对你动手。” 周朔的话太过理性,姜佩兮恍然看着他,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是下意识翻手握紧他的手。 他任她握着,只是收回稳住她背的手。他从衣袖里拿出一枚玉符,又把它塞进姜佩兮手里。 周朔的声音很温和,咬字吐音都慢慢地,听着像是在哄孩子:“姜氏兵马离这太远,关口又被他们把持,恐怕不能立刻赶来护卫。” “但建兴下面会很乱,佩兮你需要一些能调动的人手。这是我的人,不多,但能先使唤着,他们会守着你,直到一切安定下来。” “书房东北角的书架,第三层有个小匣子,里面放了些田产地契还有铺子,都是我的私产,佩兮记得拿走。” 她的手紧紧攥着他,越握越紧。 可周朔却不敢看她,他的声音越发轻柔:“我出生低,佩兮日后无论看上谁都会比我好。” 说着他又自嘲地笑起来,想驱散当下的沉重:“至于和离书,佩兮自己写就好,我的印章就在书房搁着,你认识的。” “不可以。” 听到这句话的周朔心里一颤,他已经没法去探究理解妻子这句“不可以”是什么意思。 只是那一声哭腔,像万千根丝线,一下将他的心裹住。固然理智时刻都在,他知道自己该离开了,可心却被丝线缠住。 她的力气是这样小,他只要稍稍用力便能挣脱离开。 可是他舍不得,一点都舍不得。 周朔终于看向她的脸,她的脸已经潮湿。 心骤然被狠狠揪紧,他低下头,手心贴着她的后颈。 他靠近妻子,吻过她脸颊的泪痕。 潮湿的酸涩顺着唇瓣刺入心肺,他不舍得她有任何的难过伤心,更勿论泪水,这对他是最严苛的惩罚。 “我死后,你就带善儿离开建兴,再也不要回来了。” 他的吻是那样的轻柔,是那样的怜惜,又有那么多的不舍。 可是他又在说些什么呢? 姜佩兮终于抑制不住,她抬手捞住周朔的颈脖,把他压向自己,碰到周朔的唇。 她动作突然,又带着狠劲。 彼此唇齿相撞,姜佩兮有些疼。 可这疼却像开了一个口子,一下撕开她沉甸甸的心,里面的空虚与无助全数溢了出来。 她咬着他的唇,直到尝到他嘴里的甜味,她才微微侧开。 姜佩兮的目光落在他的唇上,良久她抬起手,擦去周朔唇上的血珠。 “我在这等你回来。” 周朔看着她,觉得自己心口被堵住了。 他不曾设想过今日的一切,他只能逼着自己问:“我要是回不来呢?” “我在这等你回来。” 她笃定了这一句,不容置疑。 周朔看着眼前的妻子,他面对的是筹备已久的旁支,暗地里还不知道有多少世家插了一脚进来。 他知道自己回不来的,但他捧起妻子的脸,把刚刚的吻加深。 “好。” 姜佩兮感受着唇齿间的湿润,却忍不住落泪。 她故意去咬他,仿佛多咬他几口,他就该记上仇,为了问她要个说法,他也一定会回来。 可是他并不是个记仇的人。 姜佩兮擦去周朔脸上斑驳的血迹,又把拇指抵到他的齿间,命令他:“咬。” 周朔看着妻子,就要把她的手拿下。 “咬。” 他轻轻压了一下。 一点也不疼,唇上的温热点在指腹,酥酥麻麻的。 可姜佩兮说:“你咬了我,等你回来,你得给我个说法。” 好在她是个记仇的人。 周朔的唇又落在她的眉间,湿软温热,像羽毛在心间扫过。 除了怀上善儿的那晚,他总是克制有礼的,很少做这样亲昵的动作,可姜佩兮却觉得不安更多了。 这太像自此生死两隔的画面了。 可她却毫无办法,于是她只能说:“你不能白咬我,你必须回来给我赔礼道歉。你那什么田产铺子,我不会打理,你的东西你自己管。” “善儿……那也是你的孩子,你总是出去,孩子丢给我一个人,他一病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以前也就罢了,但你不许把他都撂给我,他还要读书写字,我不知道该怎么教,我们得商量着来。” “他日后还要娶妻,我们得一起相看,你怎么能全都丢给我?” “好,我们一起。” 听到妻子的话,他只能答应,哪怕这份承诺无法兑现。 姜佩兮从袖子里掏出兵符,连着周朔刚刚给他的玉符一起塞到他手里。 周朔只觉得手心被塞进两个硬的东西,一个热的,一个温凉。 一个是被妻子在手里攥了许久的玉符,一个是上好的青玉,上面雕着精美的琼花,是兵符。 她压着哭后的哽咽:“你的人你自己调度,我不需要。院子里有我陪嫁的侍卫,你把他们带走。” “建兴山下有队千人的兵马,我先前怕秦夫人不能顺利离开,本想调过来护送她回温谭,却没料到……” “他们已经待命,随时能上来。这是兵符,他们见了就会听你调遣。” “我离建兴三百里的庄户,有军队驻扎,我马上写诏令调他们过来,最快后天能到。你要撑住,至少撑到后天,不要和他们闹僵,不要让自己陷入险境。” 手心是上好的青玉,纯净无暇,绝世无双。 周朔看着这块兵符,这是她身为姜氏郡君的底牌,这是她护身的保命符。 拿着这块兵符,姜氏一切都能听他调遣,他只要有一个差念,就可以毁了她立身于世的江陵。 她不该如此的,万一他信不过呢? 她这是把自己的命都交到了他手里。 周朔不允许她这么做,她怎么可以把立身的倚仗交到别人手里? 他立刻把兵符塞回她的手里:“不用,你拿着护好自己。” “如果你失败,不要犟,不要反抗。我一定能保下你,我会写信给阿姐,请求调派兵马。我会向各大世家寄信,请求他们帮助,他们至少会向周氏施压。” “你必须活着,给我时间去争取支援,我一定能救你。至于周启,你若真想护着他,就劝他放弃主家的身份。只要他不再想继任主君,我就能保下他。” 妻子并不接受他还回去的兵符,她抬手抚过他的下颌,湿红的眼睛里还漾着泪光。 她踮起脚,搂住他的脖颈。 周朔手托住她的背,低下头,顺从她的心愿。 姜佩兮咬着唇,她看着漆黑如深渊的天穹,眼泪滚入发间。 他们面颊相贴,姜佩兮缓了口气,用力抱紧他,试图抓紧依赖。 她带着潮气与哭腔的音色洒在周朔的耳畔,“事情结束后,我们就去江陵,带上周启。” “你护着主家,我护着你。” “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你,我会庇护你……我不许任何人伤害你。” 这是从未有过的话,从未有人向他展露出如此明显的偏爱与袒护。 用猜忌与警戒包裹起的心房,被她哽咽的话语剥开,骤然露出所有的致命要害。 他明明早已不信这些虚伪的诺言,没有人会真的在乎他,没有人能接受真实的他。 周朔并不相信妻子的话,但他却迫切地想要抓住漂浮在他灰暗人生里的星火。 遥远岁月里残存的温情,只短暂支撑他熬过彻骨的寒冬。而当他明白事理后,却越发对那段记忆感到厌恶与恶心。 但于此刻的他而言,哪怕就此灼烧焚烬,他也想隔着那段久远的岁月再次拥抱温暖。 他的手贴着妻子的背脊,揽住她腰的手收束。 周朔将她抱紧,他低着头,任凭妻子的手放在他最脆弱的颈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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