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兮……”他呢喃着唤出妻子的小字。 “嗯?”她抬头看他,那双清冷淡漠的眸子里映着烛火,暖色布满她的眸子。 他握住妻子的手腕,她的手腕过于瘦了。 他俯下身拥住她,埋进她的肩窝。冰凉柔顺的青丝混入他的手心,让他混沌的思绪出现片刻明晰。 “怎么了?”她声音轻轻的,带着安抚的意味。 “我什么都没有。建兴里,我什么都没有。” “那是你从小长大的地方啊,你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 她颈间的莞香甜甜的,顺着她柔和的语调一点点沁入心肺。 没有的。 没有了。 他的故交,已经全部因为他近乎愚蠢的天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尽管已时隔多年,但周朔仍然记得他是怎样绝望地,背着挚友的残肢寻找出逃的生路。 而建兴那些高高在上的贵胄,是摆着怎样戏弄的神情,看他们垂死挣扎。 看他们一步步走入已被设计好的陷阱,表演濒死的绝望。 建兴是吃人的恶狱,那里不会允许活人存在。 “说不准你哪天就想回去了呢?先别和你们家闹僵。”姜佩兮顺着抚他的背,“我也没不让你请辞,但你总该给自己留条退路。” 半晌她叹了口气:“好吧,你想请辞就请辞吧。大不了我养你,我有不少铺子田庄要打理,也够你忙了。” 话出口后,姜佩兮忽然意识到为什么善儿性子越养越骄纵。不仅是周朔惯得厉害,恐怕她纵容的次数也不少。 她实在是见不得人委屈。 姜佩兮收回放在他背上的手,摸到他靠在自己颈边的下颌,蹭着摸到他的脸颊,揉了揉他的脸:“不难过了,嗯?” 指间缠着妻子散落长发的周朔微愣,手心慢慢握紧那缕缕青丝。 他怎么忍心打碎这样的温情,怎么有勇气亲手剥夺他生命里屈指可数的关怀? 周朔闭上眼睛,谎言又如何?终将破灭又如何? 他素来不敢奢望长久,只求命运片刻怜惜。 这样的眷顾,在他坦白后是否还能侥幸拥有呢? 他赌不起,他不敢赌。 “司簿、夫人,王郡公和王夫人来了。”阿商的声音隔着帘布传进里屋。 姜佩兮推开抱着自己的人,无奈地看向他:“你看,你这个主人家不在,宴会果然办不久。这才离开宴多久?办宴的人溜了,主客也溜了,那边还办什么?” 她没再搭理周朔,起身向外走去。 周朔连忙取了外袍跟出去,外头的炭没里面足,她出去肯定要冷的。 姜佩兮掀帘帐时,周朔赶上来,给她披好外衣。 一进入正堂,等候的王柏与阿娜莎便看向了他们。 阿娜莎灿然一笑,上前拉她的手:“明天我们就走了,来和你告别。” 姜佩兮回握时面露不舍:“这么急,不再休整两天吗?” “出来好多天了,孩子闹着要见我和王柏了。” 稚子思念父母的理由,足以堵住姜佩兮挽留的一切话术。 她抿了抿唇,看着眼前明媚鲜活的女子,心中难掩惆怅:“回去后,不要和宛城硬碰,你想做的,可以徐徐图之。” “我知道,会慢慢来的。”阿娜莎颔首。 她弯腰摸了摸姜佩兮凸起的小腹,唇角眉梢都掖着笑,“姜妹妹,有空去宛城做客呀,我们的孩子也能在一块玩。” 可她不太可能去宛城,姜佩兮拉着阿娜莎:“你得闲了,也来找我。” “自然。” 王柏轻咳了声。在引起注意后,他向姜佩兮拱手施礼,说起自己来这的本意: “姜妹妹那个侍卫救下的孩子,他一直想拜见你,谢救命之恩。想来他家里也要感念你,姜妹妹要见那个孩子一面吗?” 姜佩兮微微蹙眉,她摇了摇头:“不见了,他也不是我救的。如今刘侍卫已入土,他家也不必再谢这份恩情,让刘侍卫安息吧。” 人死灯灭,生者赋予的殊荣于死者毫无意义。 离别时,阿娜莎又关照了姜佩兮几句,无外乎是注意养胎,少悲少喜,平心静气之语。 姜佩兮送他们到门口。 阿娜莎离开时,别有意味地看了眼周朔。 周朔躲着她的目光,不与其对视。 这一眼没引起姜佩兮注意,也没能如愿给周朔施加压力,却被身为矜华贵胄的王郡公惦记上了。 “你怎么又看他?今晚上你离开宴会那会儿,也是去见他。你怎么总看他?”王柏跟在妻子身后,语气间满是哀怨。 阿娜莎笑道:“你不觉得他很有趣吗?明明一身反骨,却硬装得这么老实巴交。” 王柏有一瞬的愣神,他慌忙拉住妻子的手,“阿娜莎,我不有趣了吗?他能有什么趣?看我呢,阿娜莎,我才是最有趣的那个。” 阿娜莎被彻底逗笑,她停下脚步:“当然是你最有趣,谁能有你有趣?你最好,你最棒。” “也最重要。”王柏补充道。 阿娜莎接话:“也最重要。” “比袤儿还重要。”他进行强调。 “王柏,你幼不幼稚?” “阿娜莎,你不喜欢我了吗?” 他们的声音逐渐遥远,随着北风离去。 去向属于他们的天地。 “王柏,你和自己儿子醋什么?” “阿娜莎……”
第53章 王氏的人马告辞离开, 周氏清扫了匪盗的余孽。在确保安全后,周朔带着姜佩兮返回宁安。 他们没能立刻离开,宁安有匪徒的暗线, 可能是宁安的当地人,也可能是从建兴派来的周氏族人。 总之, 周朔觉得这是他为建兴办的最后一件事,他想把匪徒的事彻底解决。 姜佩兮没有反对, 她清楚周朔的品行, 尽职尽责, 有始有终。 周朔没再提让她先离开的建议, 姜佩兮满意他终于懂了些眼色。 周朔有他需要忙的,每天接触许多人、许多事。而姜佩兮却像是被供奉在佛龛里的神像,冷清寂静,与外界断开了联系。 没有人再惹她生气,姜佩兮心态越来越好,胎象也渐渐稳定。腹中的胎儿每天都有明显地成长, 她身体也笨重了下来。 周朔每日会陪她用餐, 想着办法让她多吃些,包括但不限于请南方的厨子, 想法子购买她喜欢的食材,或者总劝她。 “吃一点, 少吃一点就好。” “再吃一口呢?” 他的哄劝只在开始有点作用, 随着天气的回暖, 作为戈壁的宁安里燥热随着砂石蒸腾而上,姜佩兮开始恶心呕吐。 大夫解释是孕吐, 不当紧,有的妇人就是月份大了才有。 姜佩兮心里稀奇, 上辈子她在建兴养胎的时候是没有孕吐的。她更加倾向于自己是对宁安水土不服,空气里的干燥与闷热让她懒怠疲倦。 周朔则认可孕吐的说法,并对那个腹中的孩子产生了微妙的厌恶。尤其妻子的肚子肉眼可见地变大,而她本人却日渐消瘦。 灵动鲜活的女郎变得倦怠疲惫,似乎身上所有的精血都去供养那个未知的胎儿。 她像是在枯萎。 这让周朔很烦躁。 寄生的怪物。 在某次见证妻子把好不容易吃下的汤食全数吐出,不断干呕后,周朔对这个胎儿下了满含恶意的定义。 那阵劲头过去后,姜佩兮缓过来喝了两口茶,失去用膳的胃口。她看到周朔面色隐隐泛着冷意,叹了口气:“我不吃了,你再吃些。” “撤下去吧,我也不吃了。”周朔拿过帕子帮她擦唇角的水渍。 “你吃的还没有我多,下午你还要忙,再吃些。” “不用,我不饿。” 姜佩兮思忖片刻,提议道:“我们还是别再一起吃了,我总吐,也影响你的胃口。” 周朔垂着眸,唇抿成线。 半晌,他躲开姜佩兮的目光,抬手让侍女收拾桌上的膳食,自顾搀妻子往里屋去。 姜佩兮猜他大概要说什么,不方便在人前讲,便顺着他走到里屋。 垂帘放下,挡住外间的视线。 姜佩兮在榻上坐好,看向周朔,等待他想说的话。 他忽然靠近,捧着她的脸颊,俯身吻她的唇角。又磨到她的唇瓣,一点点撬开她的唇齿,尝到她唇间清茶的涩味。 清苦的,一点点渗进味蕾,刺痛心肺。 “对不起。”他呢喃的歉意含糊在唇齿间。 姜佩兮迷糊听着,“怎么了?为什么要道歉?” 他轻轻搂着她,埋在她的肩窝里,“如果不是我,你不会这么难受。如果不是我,你不会在这里遭罪……” 姜佩兮已经过了好一段没有苦恼的日子,现在她需要想想,该怎么安抚眼前满怀负罪感的丈夫。 “我可以随时离开,不是被迫留下。留在宁安,是我比较后的选择。这是我的选择,与你无关,没什么好愧疚的。” 她的声线仍旧是清冷寒凉的,却说着宽慰他的话。 没什么好愧疚? 怎么可能不愧疚呢?如果不是他疏忽,疏忽后又只想逃避,逃避后又惦念着不肯放手…… 他不是错了一步,是步步都错。 但凡他能少错一步,妻子便不会怀上这个孩子,更不会受这场罪。 他怎么可以让她怀上孩子呢? 怎么可以,把她拉入深渊呢? 对未来的恐惧,对过去的厌恶,此刻混着妻子的关怀尽数化为愧疚与不安,如流沙般将他淹没,使他近乎窒息。 “我现在很好,你少操心这操心那。”姜佩兮握住周朔的手,摩挲他的手背,“我有事想和你商量,关于吉祥,我想收养她当女儿,带她离开这儿。你怎么想?” “可以,我来和她父亲说,但收养不妨再考虑考虑。” 周朔垂眸看向妻子搭在自己手背上的手,带有安抚意味的接触使他渐渐从怨恨与惶恐中脱离,能够恢复些理智进行思考。 “一来我们年纪合不上,未必有做她父母的能力。二来收养后,她算是跨进了世家……她身后没有宗族,进入世家未必是好事。” 周朔说得很在理,姜佩兮听取他的建议,问道:“那我们就先把她带走,不给个身份吗?” “你把她带在身边,我们护着她,她也不需要什么身份。” 姜佩兮仍有些忧虑:“不明不白把人家女儿带走,也没个具体说法,她家里不放心怎么办?” “我来处理,他们会放心的。” 带吉祥离开的事情,就这样被敲定了。 周朔的办事效率很快,几日后,吉祥家中的女性长辈便来拜访姜佩兮。 姜佩兮让阿商请她们进里屋坐,她靠在榻上打起精神,准备接受她们教自己怎么照顾吉祥的叮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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