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里屋挤进八个女人,一个拄拐佝偻的老妇,三个满脸精明的妇人,四个年轻的姑娘。 姜佩兮请她们都坐,却只有老妇和妇人坐了,四个姑娘站在她们身后。乌泱泱一群,很有气势。 姜佩兮率先开口:“吉祥跟着我,我会好好照顾她,你们不用担心。” 老妇满是褶皱的脸挤出笑:“丫头能伺候贵人,是她几辈子的福气。她要是不听话,夫人只管打骂。我们已经教过她,夫人是她的再生父母,她往后除了伺候贵人,更要伺候夫人,事事皆以夫人为先。” 姜佩兮笑了笑:“我们用不着她伺候,这样小的孩子,我们哪里舍得?我是把她当姑娘养的,就是骄纵些也没什么。” “吉祥那丫头闷得狠,又畏畏缩缩的。夫人既要挑人伺候贵人,看看我女儿呢。”长脸妇人笑道,拉过身后的女孩,推到前面,让姜佩兮看个清楚。 姜佩兮诧异抬眼看向拘谨羞涩的女孩,梳着整齐的发髻,簪了两支艳红花簪,抹了粉涂了口脂,约莫十五六岁,但这身打扮实在显老。 就在姜佩兮还在打量的时候,另一边的方脸妇人忙拉过身后的两个女儿,挤开羞涩的女孩,让她们占据姜佩兮的视线。 “夫人看看我两个女儿,生得多整齐?可比吉祥身量好多了。贵人用起来肯定更舒心些,那干瘪的丫头有什么意趣?” 又一个女孩挤进姜佩兮视线里,最后开口的妇人不甘示弱,她转过自己的女儿,拍了拍她的屁股,得意道:“夫人看看我女儿,这屁股,多适合生养。生那十个八个,生下来都养在夫人膝下,定好好孝顺夫人。” 姜佩兮终于听懂她们的意思,面色顿时冷下来,她斥道:“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吗?” 长脸妇人反应敏锐,她连忙站起来,拉过女孩:“我嫂子说胡话呢,我们这些丫头最是听话,自然听夫人话,夫人让她们生才生,夫人不开口,她们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怀。” 邪火冲上姜佩兮心头,她冷笑一声:“她们有没有胆子我不知道,你们胆子倒是大得很!怂恿世家子弟纳妾,你们有几个脑袋?” 妇人们面色一僵,神情露出些惶恐。 “媳妇们年轻,说话多少不中听,夫人谅解些。” 老妇人笑着缓和气氛,忽而她话风一转,“她们到底也是一心为夫人着想,夫人现在怀着身子,不好伺候贵人。可世上哪有不偷腥的猫呢?与其让贵人被外头的妖精迷了眼,夫人不如先找几个能拿捏在手里的,即方便了贵人,夫人您也省了心。” 姜佩兮震惊于这样荒谬的言论,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老妇人,愣着说不出话来。 方脸妇人见姜佩兮没驳斥,挤上前笑道:“娘说的正是呢,世上哪有不偷腥的猫?夫人别不信,只是贵人瞒着您,您不知道罢了。贵人外头若只有一个,夫人都要谢天谢地呢。您是不知道,这些男人趁着女人不方便的时候,在外头厮混成什么样。” 周朔回来时听到里屋有声音,他估摸妻子可能在待客。他贸然进去多有失礼,便想在外头等里面待客结束。 这里的处所不隔音,里头说话大声些,外间能听得七七八八。周朔甚至没来及在外间坐下,便把里面话听了个干净。 他气血上涌,手拍在桌上,大步走向里间,扯帘子时就忍不住骂道:“你们满嘴胡说些什么?什么粗鄙乡野的蠢话,也敢跑到贵人面前嚼舌吐沫?” 冷厉严酷的斥骂鞭打这些心存侥幸的妇人,她们连忙站起来战兢看向这位来自建兴的贵人,畏缩如鹌鹑。 老妇人勉强稳住心神,上前半步想要问安,紧接着却听到贵人压抑着怒火的斥责:“滚出去!” 乌泱泱一群人出去后,里屋空寂下来。姜佩兮看周朔还站在门口,没有进来的意思。 他平日总一副温吞和气的样子,此刻面上的怒意却无法掩藏。他眉头紧皱,眸光冷凝,身上溢出被冒犯后的严重不悦,竟露出了极为严厉强势的态度。 姜佩兮不由想笑,她都没这么生气,“是你过来,还是我过去?” 周朔没搭话。 见他是真被气着了,姜佩兮掀开盖在腿上的薄毯去找鞋。 她脚刚刚够到鞋子,想穿上起身,便被周朔先一步扶住。 姜佩兮顺着他的力靠回软榻,端过一旁的茶盏递给他:“消消气。” 手一伸,就从旁边的果盘里拿了两个梅子。 她往周朔嘴里塞了一个,看他吃得不设防,又笑眯眯把另一个塞了进去。 刚才那些妇人的话的确惹恼了她,但看周朔气成这样,姜佩兮那点怒意全散了。她便看着他满眼是笑。 周朔最终没有忍住,他憋闷地把茶盏放到一旁:“别听她们瞎说……” “你不会的,我知道。”她的回复毫不犹豫。 周朔看了眼神色平静妻子,他抿了抿唇,似乎想说什么,可又别过了脸。不知在生什么闷气。 姜佩兮开口表态:“旁人我不知,但你不会的。你的教养品性,我多少知道一二,我不会疑心你的。” 他们相伴十年,或许算不上相爱,但周朔的忠诚无可置疑。 他对男女之情看得极淡,床笫上的那点欲望也几乎没有。 关系好的时候,他们也就偶尔拥抱亲吻,耳鬓厮磨,而且近乎全出于安抚宽慰的目的,没有桃李艳色的想法。 姜佩兮时常会觉得,周朔不爱她,她也不爱周朔。 使他们互相需要彼此的根本原因,是他们都贪恋依偎时的归属感。 似乎能找到依靠,能找到无底线纵容包容自己的地方,便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轻易放弃。 哪怕自己清楚地知道坚持下去,会遍体鳞伤。 却也固执地想要握住这根荆棘,生怕松手后会彻底落入万丈深渊。 周朔不会爱任何人,姜佩兮已经接受这个事实。 能维系夫妻关系的除了不可捉摸、不了强求的“爱”,还有其他东西,比如说孩子,比如说责任。 孩子是血脉的传递,是骨血相融的结晶,是处在过去的人对未来的美好期望。 周朔承担着每一个他应该肩负的责任,他从不偷奸耍滑,从不投机取巧,永远尽职尽责、忠诚可靠。 姜佩兮扪心自问,她没必要怀疑周朔,因为别人的几句话而疑心他。 如果周朔真有一日遇见心动的人,他一定会三媒六聘把对方娶回家,他不会让自己的所爱受任何委屈。 “我知道你的德行,不会怀疑你。” 周朔垂着眸,良久沉默后终于开口道:“佩兮不多想就好。” 这毛没顺好,姜佩兮意识到,但她的确不知该如何下手了。 就在她思考着怎么把他的情绪捋顺,肚子传来明显的抽动。 意识到是什么后,姜佩兮眼中亮出惊喜。 她一把抓住周朔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语速很快:“动了,他在动。这是第一次!” 似乎是因为她先前的折腾,腹中的孩子没长好,胎动迟迟未来。 姜佩兮几次忧虑是不是孩子出了问题。 此刻孩子的第一次胎动无疑给了她巨大的惊喜,以至于需要拉住他的手一起感受。 手心下明显的动静让周朔完全茫然。 他茫然地对上妻子惊喜的目光,并不太理解其中的意义。 但他似乎确然感受到,有一条肉眼无法窥见的脉络正在被建立,自妻子的腹部顺着他手心下的血管蜿蜒攀绕,直到心脏。 这是太过奇妙的感觉,他轻轻触碰妻子鼓起的腹部。 终于意识到,这是他的血脉。 他不喜欢自己,此刻却对这个尚未完全拥有生命的胎儿冒出点可怜的怜惜。 “我们的孩子在动。” 周朔抬眼看向妻子,她的眼里似乎有星光。 好吧,我们的孩子。 他会想办法多喜欢些这个孩子。 即使它让他的妻子受苦遭罪,但这不是它的错,错误的缘起是他。 姜佩兮靠在软榻上,看着周朔仔仔细细轻抚自己的肚子,唇角的笑怎么也压不住。 她抬手摸了摸他的下颌,指腹轻轻蹭了蹭。 周朔垂着眸,怒火与惊讶褪去后,眉宇间压着的心事便无法藏匿。 “有什么为难的事吗?” “我给王郡公和王夫人写了信,询问你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姜佩兮诧异挑眉:“你怎么问到他们那去了?” “除了他们,我想不到其他人了。” “他们怎么说?” “王郡公说宁安环境恶劣,你大概是住不惯这里,是水土不服。”周朔默了默,继续道,“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姜佩兮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你是想我走了?想遣我去新宜,还是江陵啊?” 周朔摇头否认:“新宜太远了,你要颠簸好几日才能到。” “那你打算把我安排到哪去?” “王郡公建议你去茺禾郡修养,那里环境比这好很多。他会吩咐驻守在茺禾郡的王氏族人,小心照料你。” 姜佩兮皱起眉:“我不想被人盯着。” “茺禾郡下面有个叫治寿的小县,那里还算清净。周氏有家亲眷刚好在那有座宅子,我与他们有些交情,想问他们借了,我们去暂住段日子。” 姜佩兮对上周朔的目光,叹了口气:“你已经安排好了,是不是?” 他露出些窘迫,“算不上,只是觉得合适,也想来问你的意思。”
第54章 治寿县的南山上有座佛寺, 求福纳缘灵验与否没人说得清。 不过山上的景色倒是很好,恰逢初夏时节,山上凉爽惬意, 又开了大片的紫阳花,寺里香火还算旺盛。 李员外家的少夫人最近常往平慈寺去, 治寿县富贵人家的夫人们都清楚她的心思。 她已生了三个女儿,当下又怀着, 若这个再不是儿子, 正妻的位置恐怕就坐不下去了。 李少夫人的爹做的是引车卖浆类的小生意, 因早些年救了李员外一命。 李员外想要报恩, 便给自己的嫡子与恩人家定了亲。 李少爷有很强的门第之见,瞧不上这个小户的女儿,但又看在她还有几分姿色的份上,也没坚持跟家里闹下去。 李家的老夫人极为偏爱这个嫡孙,为了弥补给他房里放了不少通房丫头。 老夫人想抱曾孙的话,从李少夫人进门那一天便在念叨, 念叨了五年, 却只叨来三个丫头。 老夫人很不满,当着再度有孕的孙媳妇对乖孙道:“乔员外家的女儿出落得水灵, 我看着很不错,家底也配你。等这边生下来, 还不是儿子, 我们也好去乔家提亲了。” 李少夫人惶恐抬眼看向老夫人, 身体颤抖,眼眶红湿欲泣未泣。看向丈夫想要寻求庇护, 却见他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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