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现在就过去。” 见对方起身,周三连忙劝阻:“你不能去,东菏已都是暴民。他们不管来者是谁,一律劫掠。” 姜佩兮做出决定,“没事。我会带足保护我的侍从,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这不是添不添麻烦,而是东菏很危险。子辕最怕的就是你身处险境。他生前写给我的信,无一不拜托我照料你……” “他没死。” 姜佩兮的声音猛然抬高,她看向懵然的周三,一字一顿道,“他没死,你不可以用‘生前’来说他。” 周三自知话说快了,脸上灿灿,却还是提醒眼前情绪波动的人:“佩兮,我知道你难以接受。” “但子辕被水冲走时,已受了重伤。那边沿着水道往下寻了几百里,都没有找到他的踪迹。” “重伤?他为什么会重伤,就算有暴动,难道没有人护卫他吗?”姜佩兮皱起眉。 周三并不回答对方的质问,而是再次添加族弟必然死亡的因素,“暴民蜂起,他以重伤的代价突围。在回府署的路上,他见到有人落水,主动跳下去救人。” “佩兮,他是主动跳进水中的。”他重复道。 姜佩兮对上周三的目光:“所以呢?” 他不由叹息:“重伤的情况下,他却跳入激流的水中。建兴这边已经觉得,子辕是主动求死。” 听到他们这样荒唐的判定,姜佩兮不可置信。 “他是什么性子你们不知道吗?他就不是见死不救的人。他救人,怎么会和求死搭上关系呢?” 周三沉吟不答。 真的会有人不顾自己的安危去救人吗? 他的沉默让姜佩兮心凉,她很快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所以你们……是放弃找他了吗?” 周三摇头否认,“还没有,主君不会放弃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不会允许子辕就这么消失。” 周兴月的坚持让姜佩兮松了口气。 只要周氏的主君不松口,底下人就会一直找,直到找到为止。 他会被找到,他会回来的。姜佩兮告诉自己。 见到他后,她得跟他讲明规矩:不许不告而别,不许不把自己当回事,不许再把她托付给别人。 姜佩兮看向周三:“我去东菏不方便带上善儿,还请县公帮我照拂些孩子。” 他们夫妻真是越来越像了。周三想。 一个两个的,都把人托付给他。 此刻他不由叹息,“可以,善儿安心交给我。但佩兮,你要提前做好心里准备。” 姜佩兮抿唇看向眼前神色无奈的谦和世家贵子。 朝成县公周朦。他出身优渥,风评好到跟建兴格格不入,是周氏里难得的不被其他世家讥讽的子弟。 姜佩兮肃身向他作礼,“多谢县公帮我照料善儿,等我和子辕回来,再登门致谢。” 周三连忙侧身避开这一拜,“佩兮这是折煞我了,你品阶比我高,怎么能向我施礼?” “这一礼,是我身为母亲的致谢。” 他凝神望着眼前神色诚挚的小姜郡君,想起建兴对她的种种加害,又想起一路倒霉大的族弟。 百种感慨只化为一叹,这对夫妻也真是命途多舛。 “我调些人给你驱使。主君调盈之去东菏的诏令已经发出,想来等你到东菏,他也应该就任了。” 周三关照这位即将离开世家庇护的女子,“到东菏后,你就留在他那,谁也无法保证暴民会做出什么,你尽量不要单独出行。找子辕的事,你只管催他,他会尽心的。” 姜佩兮颔首:“好。” 本来该在明年秋日才被调回建兴的周七,如今的调任比前世早了一年多。 今生的局势已和前世裂开了不小的缝隙。 姜佩兮心中升起忧虑,她那些有关前世的预知能在今生应验吗? 周三分了五百私兵护送姜佩兮去东菏。 这直接省下了她从庄户里调来自己死士,再从建兴启程的时间。 携着周氏兵士的姜佩兮踏上了往东菏的路。 在离开建兴的路上,映入姜佩兮眼帘的仍旧是太平盛世。以至于她很难想象东菏的灾祸,究竟严重到了何种程度。 而随着建兴渐远,水患灾地愈近。 姜佩兮看到了流民,衣不蔽体,面黄肌瘦。 周三的担忧确实没错,世家掌控外地方的灾民什么都做得出来。 在抵达东菏前三天的路途中,姜佩兮遭遇了八次袭击抢掠。 刘恩不止一次劝她,放弃去东菏,返回建兴或江陵。 奈何姜佩兮心意已决。 在第一次遭到抢掠后,姜佩兮看着满身是血的刘恩,“他们是灾民,我们击退他们也就罢了。为什么你要追着他们……杀?” “受灾,不是他们蔑视世家的理由。” 姜佩兮不理解:“他们或许不知道我们来自世家。” 刘恩看向她,神色冷漠:“知道,他们都知道。就是他们知道您来自世家,所以才对您下手。” “他们讨厌世家。” “是的。”刘恩说。 姜佩兮想不通:“为什么,世家不是一直在救他们吗?” “东菏的水患,三分是天灾,七分是人祸。” 意识到世家在这场劫难中,扮演着什么角色的姜佩兮沉默了很久。 随后在当晚便给阿青写了信,要求她把各个庄户里积余的粮食整理出来,送往东菏。 东菏并不是她的属地,此地的百姓也并非她的生民。 但就是有一种莫名的责任与愧疚,驱使她做些什么,以减轻良心上的不安。
第88章 抵达东菏的第一时间, 姜佩兮就见到了周七。 三年的南蛮任职,使他沧桑许多。如今又被派了这么一个吃力的差事,他的状态可以说算是不修边幅。 姜佩兮向他询问周朔的踪迹, 得到的答案和周三给出的一样。 下落不明。 姜佩兮又问他东菏的灾情。 当前阜水的水位没再上涨,预估接下来几日不会有大水冲入东菏。 这边河坝塌了两处, 还有几处出现缺口,他们正在修补, 以防下一次涨潮。 奈何目前灾民暴动频繁, 他们修坝很受影响。 他们周氏的事, 姜佩兮不好多插手, 只告诉周七她调了一些粮食过来,等到后让他自行分配。 周七跟她道谢,又提到建兴的赈粮怎么也催不过来。 姜佩兮不解:“可三县公明明往东菏送了不少粮食。” “路途遥远,层层盘剥,不论发出多少赈粮,最后到东菏的都所剩无几。” “东菏已是这种情形, 他们还敢贪赃?” 周七笑道:“为什么不敢呢?” “牵一发动全身。现在东菏情况紧急, 我腾不开手去收拾他们。等这边事情结束,我再跟他们秋后算账?” 他神色自如, 脸上仍挂着得体的微笑,“可等东菏事情了结, 他们只要用如今贪下的赃款贿赂建兴那些老东西, 再跪到主君面前涕泗横流地求情, 受些不轻不重的处罚,事情也就这样过去了。” 姜佩兮不禁蹙眉, “过去?县公也默许事情就这么过去?这是包庇。” “不然呢?” 周七转眸看向面色愤慨的女子,“不让事情这么过去。我揪着不放, 再去南蛮待三年吗?” 姜佩兮一怔,“县公当初去南蛮……” “也就这些破事。当初兴月想从轻处置,我不肯,太生气就动了私刑。”他仿佛已经接受这不公,只无奈摊手。 “然后就被丢去南蛮了。要不是东菏这活没人干,我还回不来呢。” 周七话顿了顿,笑着打趣自己,“说实话,我真没想到我能回来。我本来以为,我至少要在南蛮反省到明年,主家才会给我将功折罪的机会,调我回来呢。” 看着周七面上率性的笑,姜佩兮感慨他对自身境况的准确预知。 倘若不是东菏出了这事,他确实要明年才会被调回建兴。并且他的将功折罪,是被主家逼着休弃发妻,另娶韩榆。 过往在心头浮现,姜佩兮想到前世里周七和周三联手发动的叛乱。 原来叛乱的“因”早已埋进土壤。 周七性情坦荡,直率爽朗,说话不软和,又有一腔的意气。几乎把建兴权贵得罪了个遍。 故而前世周七反叛失败,建兴所有人都主张以杀绝患。 他是周朔一力保下的。 周朔曾点评周七,“他是个侠客,我很敬佩他。” 尽管政见不合,但周朔和周七的私交一直很好。 逢着节日,她和周朔会去跟他们夫妻一起吃饭。 侠客好酒,周朔每次都会给他带不少玉液。 被软禁的周七心有不忿,见面后总要挖苦几句周朔。 周朔不接他的话,默默给他斟酒。 等周七喝上头后,他就又揽着周朔的肩引其为知己,然后痛骂周氏子弟的无能与种种不成器。 自始至终,周朔只是沉默地听。 姜佩兮不懂为什么周七会觉得周朔是他的知己,明明周朔一句话不说,从不赞成他的观点。 韩榆则每次都很无奈,尴尬地向他们道歉,说周七是发酒疯,请他们别往心里去。 他们每次见面的最后,都会重复一段对话。 醉醺醺的周七问他:“周氏还会好吗?” “我不知道。” “子辕啊子辕啊,你是身处歧途而不知。” “我别无选择。”周朔回答已醉的他。 关于他们周氏的事,姜佩兮持有的原则是——看。 她是姜氏的人,没有资格插手周氏,更没有必要。 假若不是周朔生死一线,姜佩兮前世绝不会插手建兴的暴/乱。 如今看到周氏贪腐如此严重,尽管她心中忧虑,但也不会多管闲事。 姜佩兮告诉自己,她来东菏是为了找周朔。 这边无论是破损的河坝,还是受苦的灾民,都不是她来此的意图。 在劝自己继续冷漠旁观的理智下,姜佩兮去了周朔消失的地方。 她看到浩浩茫茫的水面,一眼过去望不到头。 明明是七月的炎夏,站在水边的姜佩兮却觉得森森寒意不断往身上涌。 她皱眉看着水面,这波光粼粼的阜水夺去了无数人的生命。 陪伴姜佩兮出行,并负责保护她的杨宜看向水面也不由感慨:“寒气怪重的,里头不知有多少尸体。” “掉进去的人,还能出来吗?”姜佩兮问杨宜,也在问自己。 “谁知道呢。反正里头死尸不少。” “他们会被……再冲上来吗?” “不会吧,冲上来不就白丢了?”杨宜语气迟疑。 “白丢?”姜佩兮难以理解这个词语,“他们被丢下去?谁被丢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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