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宜脸上茫然,“死尸啊,不然呢?” “为什么要把死尸抛进河里?” “没钱安葬呗。而且一下死了这么多人,埋也来不及。” 杨宜的语气冷静且理所当然,“现在又是夏天,早上死晚上臭,除了往河里丢,他们也没别的去处了。” 她的话让姜佩兮怔住。 更让姜佩兮难以理解的是杨宜的态度。 杨宜是苑门杨氏的主君,苑门杨氏是侍奉阳翟裴氏的四家之一。 因杨宜是女主君,姜佩兮又和她算是少年相识。陪伴并保护这位姜氏贵女的重任,周七便交给了杨宜。 看着一脸漠然的杨宜,姜佩兮心中疑惑。 她本以为杨宜是个仁爱心善的人,故而才到这危机四伏的东菏。她是为救苦而来。 可现下看杨宜的态度,姜佩兮看出她对死亡的冷漠,“杨主君为何来东菏?” “帮周氏赈灾。”她说。 “可杨氏并不受周氏差遣,你们为什么……” 杨宜笑着看向姜佩兮,“郡君是不是不知道我们苑门在哪?” 姜佩兮愣了一下,她确实没关注过。 “ 我们苑门离东菏很近,快马三日的距离。如果不是东菏在这儿挡着,阜水淹的就是我们杨氏。”杨宜说。 “杨氏还是很感谢东菏帮我们挡了这么多年的。另外就是……” 杨宜努了努嘴,“他们周氏要是放弃东菏,灾民没人管,这些流民必然大量涌入苑门。杨氏受不了这个冲击,所以于情于理,我都该来帮周氏。” 杨宜头头是道的分析让姜佩兮想到了阿姐,或许主君都是这样理智,并善于权衡利弊。 她们做出的任何决定,背后都是极为深厚的考量。 水边的寒气让姜佩兮不适,她便没有在外多停留的想法。很快就坐上马车,返回府署。 但回程并不顺利。 姜佩兮被堵在了抵达府署的前一条街上。 堵住道路的是灾民。 他们排着长队领粮,因人太多竟将长街堵到马车无法通行。 姜佩兮不急着回去,便没同意杨宜让人清道的想法。 她掀开车帘观察领到粮食的灾民,明明获得了粮食,可他们脸上毫无喜色,反而一派哀丧。 没能捺住心中好奇,姜佩兮询问经过马车的妇人,“你们得了粮食,怎么还这么难过呢?” 枯瘦的妇人掀起眼皮看向车内尊贵优渥的夫人,不禁冷笑:“你们把粮价翻了十倍卖给我们,还要我们高兴不成?吃人不吐骨头,说的就是你们。” 姜佩兮愣住,此刻她才看清被妇人捧在怀里的粮食,它根本不能被称为粮食。 这是喂牲口的麸糠。 “这个,就这个?还要你们自己掏钱买?”姜佩兮不可置信。 妇人冷冷瞥了对方一眼,随后便顾自离去。不再搭理这个吸着她血的贵胄。 看着妇人离去,姜佩兮放下车帘,叹道:“周氏这做得也太……” “他们粮食已经缺成这样了吗。七县公怎么也没和我说呢。” 姜佩兮呢喃着自语,她又掀开车帘,对守在车旁的刘恩道,“你回去趟,让阿青把所有粮食都拿出来,往这边送。再让她去四处买些,先买五万石,边买边往这边送。” 刘恩看向这个天真不知事的主子,“依属下看,姑娘没必要这么做。毕竟东菏并不是缺粮食。” “怎么说?”姜佩兮不解。 “姑娘先前送给东菏的粮食没用多少,如今这些人买的粮食,就是姑娘先前送来的。” 姜佩兮否认:“我送的是粮食,不是麸糠。” “是,只是被他们换了一下。他们用麸糠,向周氏兑换了您送的精粮。” 刘恩这话出口后,姜佩兮的面色瞬间冷下来,“他们是谁?哪些人?” “东菏的富户豪绅。” “去见周七。”姜佩兮冷声道。 她心里积了火,不发只会气坏自己。 于是在马车行驶后,姜佩兮对车外的刘恩道:“那些兑我粮食的富绅,你去把他们请到府署里。” “怎么请?”刘恩进一步确认主子的心意。 “愿意自己来的,就让他自己来。不愿意的,就给我绑过来。若是还有敢跑的,就打断他们的腿,架到府署去。” “是。” 姜佩兮被气得不轻。 难怪周三明明往东菏送了那么多粮食,这边却还是缺粮缺成这样。 他们周氏不仅粮食运输的途中被克扣,甚至那些千难万险到了东菏的粮食,竟然还被富绅全数私吞。 这里头又有多少交易? 他们到底有没有把灾民当人看? 用麸糠赈济灾民,还要灾民用比正常粮价高十倍的价钱去买。 难怪灾民频频发生暴动,这都是他们周氏自找的。
第89章 周七进院子时, 率先看到的是跪了一地的东菏豪绅。 再抬眼,才见到端坐于廊下的贵女。 她隐在房檐的阴影下,尽管看不清面貌, 却满身都是端肃严整,凌然不可亲。 周侧仆婢垂首侍立, 恭敬沉默。 看来是兴师问罪的大场面。周七想。 跪在地上的富户见到来人,如见了救世主般, 他们连忙开口:“定公救命, 我等不知哪里得罪了夫人, 竟要受这般奇耻大辱” “掌嘴。” 檐下传来一道清冷的女声。 忠诚的侍卫几步上前, 揪起富户的衣襟便开始打。 清脆的耳光声在院内回荡。 周七这才细看那些肥头大耳的绅士们,这一看便忍不住想笑。 全成猪头了。 “朝定县公。” 一听这称呼,周七脸上笑意淡去,他连忙拱手作礼,“姜郡君。” “他们卖粮的地方,只隔了府署一条街。想来他们卖粮, 粮食的售价, 都是得了定公准许的。” “是。”周七颔首。 廊下的贵夫人冷笑一声,“你准了, 不代表我准了。我不许你们卖粮,明白吗?” 这话落地后, 院中的富绅甚至不顾两颊的肿痛, 立刻叫嚷着反对:“你凭什么不准?我们东菏的事, 哪里轮得到你这外人来说三道四?” “朝定公,你说我有这个资格吗?” 周七忍着笑, 面色严肃而愁苦地看向对他满怀期待的豪绅们:“郡君说不许就是不许,你们拿到的粮食是她的。” 被打肿脸的豪绅们抬头看向屋檐下的夫人, 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尽管脸颊已经高肿得难以做出表情,但因这句解释落下,他们还是被迫展示出微妙的难堪。 “朝定公就这么分配我的粮食?把它们交给这些人囤积居奇?” 姜佩兮看向周七,语气讥讽,“早知你这般行径,我还不如让粮食进城的时候就全分出去。” “把粮食交给他们,我也实属无奈之举。”他语气叹惋,“河坝那边还乱作一团,阜水指不定哪天就要再涨。我哪有心思管粮食怎么分?” 端坐的贵女听到解释后,起身往屋里走去。 看来是要跟他细聊。周七心领神会。 屋里的姜佩兮坐于上首主位,神色凛然,隐有怒意,“河坝修得怎么样了?” 周七也不等人邀,自觉找位置坐下,“很不好。他们的堤坝根本就是纸糊的,我现在一边修塌了的,一边还得加固原来的。” “河坝难修。这群刁民还不安分,总去捣乱。又得修坝,又得防着这群蠢货暴动。我实在是分身乏术,才不得不把分粮的事交给那伙人。” 听完周七解释,姜佩兮不禁拧眉:“你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暴动吗?” “知道。” “你真知道?” 周七双臂摊开,向椅背靠去:“他们吃不饱呗。” “你既知道,为什么不抽些人出来分派粮食呢?你只要让他们吃饱,他们就不会去扰乱你修坝,这样不行吗?” 她的想法极为天真,看来是真一点没接触过权势。 周七心中叹息,但毕竟白得了人家的粮,拿人手短,“灾民永远不会吃饱。百姓永远不可能吃饱。他们吃饱了,世家吃什么?” “现在去堤坝捣乱的,只是一些手无寸铁且饥肠辘辘的灾民,他们成不了任何气候。小打小闹而已。” 他看向姜瑾瑶,“可假若不让世家吃饱,不给这些豪绅让利。他们可不是一盘散沙的灾民。” 听明白周七的意思,姜佩兮仍旧不解,“建兴周氏也会怕这些小地主?”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呀。” “可你们这么做,就是在放弃灾民,他们真的会被饿死的。” 周七叹息道:“适当放弃一些东西,对我们都有好处。” 他字字句句都在讲述自己的难处,张口闭口间全是种种不得已与无可奈何。 仿若当下放纵富户豪绅抬高粮价,卖麸糠给灾民已是最好的选择。 周朔曾说他是侠客,有肝胆义气,很让人敬佩。 可姜佩兮觉得周朔说的不对,眼前这人才不是侠客。 这场对话下来,姜佩兮只觉得周七虚伪。 虚伪至极。 “子辕曾跟我说,你是个侠客。” 周七一愣,抬眼看向神色冷淡的姜瑾瑶。眼中情绪翻涌,最终畅快大笑,“他知我,此生有此知己,乃我大幸。” “知己?我看未必。”姜佩兮讥道。 “何出此言?” “相知才能说是知己,可你一点都不懂子辕。” 周七做纳罕状,“弟妹何以如此误会我?” “你才不懂他。他绝不会见死不救,不像你这样……虚伪。” 说到最后两个字,姜佩兮轻蔑瞥开眼。 无半点被揭露缺点的恼怒,周七只笑,“非我见死不救,只是权衡之下,为这些很快就会消失的灾民,得罪长久在此扎根的豪绅,于我们而言,太不划算了。” 姜佩兮冷哼。 他越解释越显得虚伪。 周朔救人从不管划不划算。 若是像他这样计较划算与否,前世里周朔绝没有理由救他。 “若像你这么说,那世家存在的意义在哪?我们不耕不织,而锦衣玉食,皆是百姓供养。” “受之于民,取之于民,然后我们就什么都不用做,就这样心安理得地享用?”姜佩兮发出诘问。 “难道我们不该在生民处于困境之时,调派资源,帮助他们,哪怕是为此牺牲吗?” 听到对方这一通理论,周七问,“你哪来这种想法?” “先生教的啊。怎么,你们周氏不教吗,德行仁心不是你们启蒙的第一课吗?” 周七愣了好一会,才讷讷点头,“教了。” “那不就行了?是你自己忘了先生教诲。”姜佩兮冷冷瞥过眼。 “不是,你真信啊?”他简直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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