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好朔风用和尉迟澍一样的杯盏给她斟了大半盏茶端出,恭恭敬敬呈在凉席上面的小桌上。 清冷透彻的茶汤在杯盏中微微荡起涟漪,看着就清凉解暑。 傅云琅屈从于口腹之欲,这才拎起裙角坐在了尉迟澍对面,凉席最边角的位置。 当着尉迟澍的面,她没脱鞋,坐下又若无其事扯了裙摆遮掩,随口闲扯:“殿下坐在这里纳凉,这院中怎的不见宫婢服侍,反而得喊朔风伺候茶水?” 宫里按照应有的份例,是有拨了宫婢给他用的,以往傅云琅和姜沅芷等人一起过来他这院里赏花或者品茶,也不是没见到宫婢走动服侍。 尉迟澍不说他私下躲懒时厌烦被不熟的人盯着,只随口回道:“今天喜日,赏了她们酒吃,约莫都醉了,歇着去了吧。” 他也的确不是那种规矩太严,会苛责宫人的人。 但傅云琅却只是无心计较他这话里真假,她捧着茶盏先喝了两口凉茶润喉,那茶当是混入了药材煮制,入口乍觉清凉可口,可是细品余韵就能品出些草药的微苦滋味儿,只是调得恰到好处,确实不难喝。 傅云琅低着头,仔细抿了抿舌尖上的滋味儿,顺便梳理了思绪,后才抬眸平静望向他:“抱歉我贸然到访,虽然这件事确实不该我出面,但是先前沅沅找你时我是见证……我就还想问问,有关你和沅沅……” 毕竟是超越了她本分的事,她这趟来又多少有点自不量力“兴师问罪”那意思,傅云琅字斟句酌,还是尽量将话说得委婉些。 她怕万一承德帝和大魏皇帝有谁心血来潮的乱点鸳鸯谱,到时候这事情就又要朝着上辈子的轨迹发展。 尉迟澍早料到她会为了这事来寻自己,甚至来得都比他预期中的更早更急切。 就因为他派人回去打听这件事,结果打草惊蛇,随后就把刺客招来了。 现在傅云琅还穷追不舍,他心里多少有点闷气在。 而且—— 若是有不知情的人听见她这些话,还当是她对他有意思,才会这么舍得下脸皮上赶着来搅和他与姜沅芷呢。 “你不过要我一句承诺。”只是有了楚怀安那事儿的前车之鉴,他这次便没再口不择言叫对方难堪,于是兴致寥寥的冷嗤一声:“放心吧,但凡论及我与沅沅的婚事,我定会拒绝。” 说着,重新往迎枕上一倚,没事人似的悠闲饮茶。 傅云琅有些意外于他的爽快,低头捧着茶盏却有些不是滋味儿。 上辈子,没出过庙街刺客的事,这辈子却发生了,虽然事发后尉迟澍讳莫如深,她也多少能感知到一些个中关联。 尉迟澍是大魏皇帝唯一的儿子,傅云琅虽然对大魏方面的具体情况不清楚,但据说前世就是因为尉迟澍的猝然亡故,刺激的大魏皇帝急怒攻心,当场吐血,不多久便郁郁而终了。 这阵子她也有仔细想过那天刺客事件的前因后果,大魏皇帝好像是一直以来就身体不大好,这约莫也是他子嗣单薄,只留有尉迟澍这一点血脉的原因。而他国中居然有人胆敢公然跑到大楚帝京来行刺尉迟澍,就可见也是有人觊觎皇位,并且势在必得的,那么这些年他将尉迟澍放在大楚,就算表面上再怎么不闻不问…… 真正的目的,应该还是为着儿子好的。 这种情况下,有关尉迟澍的婚事,只要是他自己不答应的,那么被搅黄的可能性就极大了。 被宠爱着的孩子在父母长辈面前,总是可以有恃无恐的。 傅云琅双手捧着彩釉的华丽大茶盏,不说话,也是一口一口的抿着茶喝。 以尉迟澍对她的了解,她这正事说完了就该马不停蹄的跑了,恨不能离他远远地,半点关系都不沾。 等了许久没见她动,他慢慢将一盏凉茶饮完才又好奇的转头来看…… 结果就看傅云琅手中那茶盏已然空了,她歪在小几另一侧,双手还捧着茶盏竟是酣然睡去。 那茶盏太大,衬得她手掌都是小小的,指头一根根葱白如玉,这么捧着一个花里胡哨的华贵大茶盏的模样,莫名就透着几分憨态可掬的可爱。 想来这女人当真是宴席上贪杯喝多了,否则不至于就这么在他面前睡过去。 凉棚底下背阴,时不时就会掠过一缕风,于是她纤长的睫毛就也会跟着微微颤动。 少年的唇角不禁扬起兴味盎然的笑,被蛊惑了般倾身过来,望着少女的睡颜伸出手。 扒在偏殿窗口的朔风一脸淡定却目不转睛。 眼见他手掌就要触上傅云琅脸颊,青穗却是惊慌失措,愕然将眼睛瞪得老大,频繁的欲言又止,又不敢上前阻拦。 更有那么一瞬间,她不敢出声叫嚷,甚至慌乱冲动的想跑去将院门关上。 这个情况,若是外面不慎有个眼尖的宫人经过,她家小姐以后可就没法做人了。 然则,尉迟澍的手指就顿在傅云琅肌肤一线之差的地方,踟蹰。 就在青穗惊恐的心脏快从胸腔里跳出来时,他又忽的撤身而去,顺手拎过扔在旁边的一件披风,潦草“扔”于傅云琅身上。 他自己则是顺势起身,一整套脱身的动作行云流水般自然,让青穗都觉得前一刻那幕只是自己的臆想。 可是—— 她又分明十分清醒的确定方才自家小姐差点就被这位尉迟殿下轻薄了。 这鬼地方,可太危险了。 小丫头急忙就要上前唤醒傅云琅,恨不能立刻逃离这龙潭虎穴。 然,她才刚奔到傅云琅近前,本来正大步朝殿内走去的尉迟澍又止步回头,面无表情的提了句:“叫她睡吧,醉酒之人不好生睡一觉容易头疼。” 他的语气并不严厉,却有种一贯高高在上的俾睨态度。 青穗的性情随傅云琅,最是清楚哪些人不能违背忤逆。 小丫头探出去一半的指尖微微颤抖,就当真听话的生生刹住动作。 尉迟澍见状,这才继续进了殿里去。 青穗愁得想哭,又怕傅云琅睡了要着凉,只得是硬着头皮替她仔细将披风盖在身上。 这时节,过午之后院子里吹过的风都带着些微的热气,即使睡着了也不会觉得冷。 青穗惶惶不安蹲守了将近一个时辰,一直到日头自高高的院墙上方坠落下去,傅云琅才在又一次微风吹过时悠悠转醒。 她一贯的睡相不太好,宴上又喝了酒,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睡眼惺忪的拿袖子去擦嘴。 “没流口水。”青穗难堪的又想哭了,赶紧掏出帕子给她,顺带着提醒:“这是在尉迟殿下的璟瑄殿呢,您睡醒了咱们就回吧。” 傅云琅是个戒心很重的人,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 刹那之间睡意全消,她猛然坐直了身子,下一刻又意识到哪里不对,循着直觉低头看…… 她双手居然还紧紧捧着那个花里胡哨的大茶盏。 怪不得人都说喝酒误事?这可真是…… 丢人丢大了! 目光飞快的四下一扫,没寻到尉迟澍,她也没心思再找人告辞,飞快扔了肩上那件披风,爬起来就领着青穗逃也似的走了。 路上意识恢复清醒,好在是她睡得足够快,十分确定没撒酒疯也没出更大的洋相。 然后,人飞奔着走到半路就已经逐渐重新淡定下来。 这一路,青穗却是从旁瞄了她无数次,总犹豫要不要提醒她一下那位尉迟殿下差点趁醉非礼她…… 所以,那位不会是看上她家主子了吧? 可是这事儿又不好去问,万一弄错了还尴尬,所以她还是闭嘴吧! 如果对方真的有意,后面总归还会有所表示的不是?等有了新的苗头再说好了。 自这日起青穗就打起精神,伺机而动,然而除了每日宫学里不得不见面时的点头之交,她家主子和那位尉迟殿下都恨不能彼此多一句话也不要说。 这一年的夏天格外炎热漫长,一直熬过了中秋,天气才算完全凉爽下来。 青穗都几乎要渐渐将那个小插曲遗忘,一年一度的秋猎便到了。 傅云琅知道,这次回来之后,尉迟澍便要回大魏了。
第020章 桃花 而上辈子,他就死在归途之上,没能再踏上故土。 所以,如若这辈子他躲不开这一劫,那换言之便是他的死期近了。 她能靠着耍一些小聪明小手段拉回姜沅芷,可是对尉迟澍,却无能为力。 现在唯一还能做的…… 大概还可以在他临行前再多嘱咐提点一两句了。 秋日里的夜,凉如许。 傅云琅半湿着头发,寝衣之外披着件宽大的长衫立在敞开的殿门之内,仰头去看,夜空中有点点星光璀璨。 她紧蹙着眉,明明身上觉得冷,心头却被一股郁结的燥气萦绕,十分的不安生。 站了好一会儿,姜沅芷出浴,也披着宽大的外衫,一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被宫人拥簇着自净房出来。 看傅云琅站在门前,她脚下就自然转了个方向。 发现傅云琅正目不转睛盯着院子里,她先是狐疑从她身后探头张望,没看出什么名堂才又嘀咕起来:“姐姐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傅云琅正想事情想得出神,一个不察,反被她惊了一下。 “哦,没什么。”她打了个寒颤,微微拢紧身上衫子,转身露出笑容来,“刚泡了澡,感觉有点热,就站在这里吹吹风。” 两人一块儿回内殿,收拾就寝。 等到绞干头发又尽数打发了宫人,躺在床上,姜沅芷又唠叨起来,凑上来与自家表姐撒娇咬耳朵:“我私下听清栀姑姑说,这阵子我母后千挑万选,已然是拟定了我未来表姐夫的几个候选人了。现在虽是被秋猎打了岔,但是回头她肯定还得安排机会叫姐姐你先去相看才好真的选定人物,到时候你可千万带我一起,我给你长眼。” 两姐妹被窝里说悄悄话,姜沅芷是口无遮拦的。 男婚女嫁的事,于傅云琅而言就是个必须得去完成的任务,她会认真对待,却并不会倾注过多的情绪在上头。 她随意勾起唇角笑了下:“这还用我带?姨母一定会算上你一起见的。” “那可不一定。”姜沅芷撇嘴,“她还老把我当小孩子,觉得我不懂事,这是你的终身大事,长幼有序嘛……” 说着,就紧紧搂住傅云琅胳膊耍赖:“反正我不管,你一定得带着我去挑人,若我看不顺眼的,你也不能嫁,要不然以后我去你家里,难不成还看他的脸色?” 傅云琅被她逗笑,也就满口答应下来。 秋猎算是一年中办在宫外的最隆重的一次仪典,承德帝会带后宫和百官命妇以及他们家中出类拔萃的子弟一同前往,因为随行人员庞大,事实上是头两个月就开始陆陆续续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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