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临。” 沈临一楞,转头看了眼身后背着的画匣。 出了皇宫之后,他打开画匣看了眼,见画上的新娘子,似乎因为他先前太过专注的看着另外一个画中人,所以发起了小脾气,背过身去不肯见他。 只一条长长红线垂在身后,从她手指上,一路蔓延至画外。 下一个,是少主。 不料却扑了个空,一问,这个他从来看不上的家伙,死到临头,居然又做了一件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事。 “你说什么?”沈临惊讶道,“他死了?怎么死的?” 因协助他抓捕裴御京有功,因而升为指挥使的许运答:“也不知他从哪里,得了什么情报,总之他连夜找关系,去见了天牢里的裴御京一面……” 沈临:“然后呢?” “然后,原本在一旁看管他们的狱卒突然腹泻,匆匆赶回来,见人还在牢里,就没多想。”许运唏嘘道,“没想到他们两个居然对调了身份,这林太医,也不知跟裴御京什么关系,居然跟他长了张一模一样的脸,还愿意替他死。” 沈临沉默不语。 他知道这俩人什么关系,还知道这俩人势同水火,当哥哥的看不起弟弟,当弟弟的嫉妒哥哥,都恨不得对方死。 沉默片刻,沈临问:“他临死前说了什么没有?” “说了两句。”许运说,“第一句是:哈哈,老子不是叛徒。第二句是:帝女,救我。” 是哪里走漏的风声呢?不管风从哪里来,最终还是吹到了少主的耳边,并且他信了。 少主此人,心无他物,只装了自己跟陈国。 两者之间,谁更重呢? 他用实际行动给出了答案。 作为祸乱本国已久的间谍头子,裴御京的亲信被逮了个七七八八,他本人也被判了个斩,只不过刽子手一刀落下,斩落的不是他,而是少主的头颅。 在他死后,裴御京去哪了呢?《妖猫图》去哪了呢? 沈临找了很久,也没找到他,无奈之下,只好去了陈国,走走问问,寻寻觅觅,始终寻不到裴御京的踪影。 却也不是毫无收获。 他寻到了另外一个人——沈渊。 与楚秀心同乘一舟,似乎是沈渊最后一次穿上男装,之后他又换回了女装,变回了叶幼薇,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比女人还要女人,迷得陈国国君神魂颠倒,放着后宫三千佳丽不要,天天痴缠着他。 私底下,甚至称他一声:“叶妃。” 可惜好景不长。 毕竟陈国什么都缺,唯独不缺毒药,跟各种心如毒蝎的人。 于是沈临找到他时,他已身中奇毒,这些毒来自不同的人,但像是商量好的,每种毒都不会伤害他,却会伤害碰他的人,亲他满嘴流脓,抱他浑身生疮,若还要更进一步,甚至会危及性命。 “你是来杀我的,还是来笑话我的?”沈渊坐在院中的秋千上,身旁,荒草萋萋。 一阵风吹过,吹弯了满院荒草,因为国君长久不来,这座原本专门为沈渊建的寝宫,如今成了一座巨大的坟,坟里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 沈临原本想要杀了他的,但看见这一幕,便将已经出鞘的刀,重新按回刀鞘中,淡淡道:“杀你?那岂不是便宜了你,你就一个人慢慢烂在这里吧。” “等等!”沈渊立刻变了脸色,冲过来想要抓他,用这双浸透了剧毒的手,抓住他一同腐烂,一同下地狱。 可他连他的衣角都没抓住。 看着如踩青云,纵云直上,几个起落就要离开他这座荒冢的沈临,沈渊面色扭曲了一阵,突然朝他大笑起来:“我一个人烂在这里,你一个人烂在外头!我们兄弟两个,终于没什么区别了,哈哈哈哈!!” 沈临几个起落出了宫,落在街头,打更声远远传来,他形单影只的走在街上,自言自语道:“我真的烂掉了吗?” 他抚了一下心口,觉得像摸一副稻草,里头什么也没有。他顺着来时的路,一路往回走,一路良辰美景,珍馐美食,以及画舫上吹拉弹唱的美娇娘,人世间一切美好之物,都无法让他重新活过来。 “我不是烂了。”他笑,“我根本已经死了,死在那一天,你被火烧掉的时候……秀秀,你骗了我!” 身后传来一声叹息,他回过头,看见一个凤冠霞帔的女子站在他身后,两只手羞羞怯怯掀起自己的红盖头:“别难过,我陪着你。” 沈临抓住她的手,阻止了她接下来的动作:“不必了。” 女子一楞,急忙问:“为什么?” “因为你不是她。”沈临慢慢将她的手拉下,说,“我不用你陪,你的盖头,留给真正爱你的人掀吧。” “阿临!”女子朝他的背影悲切喊道,一根红线沿着她的尾指,蛇一样游过来,缠上沈临的手指,“我是红线女,一根红线系人心,掀开我的盖头,我可以是你心里最想念的那个人!” 沈临一丝犹豫也没有,继续往前走。 那根能系人心的红线,却唯独系不住他,大抵是因为,他的心,他的尾指,早已被另外一根红线给系住了吧。 红线女追在他身后,呜呜哭着:“你又找不到她,为何不看一看我?” 沈临不理,他明明知道楚秀心骗了他,却还是执迷不悟,一副画一幅画找,一年又一年找,直至磨破了鞋子,直至鬓生白发,直至身后的红线女都已经心生绝望。 红线女终于停下了追逐,临走之前,她幽幽一叹道:“我走了,你如果真要找她,换个方向。” 沈临脚步一顿。 “回春城。”红线女说,“那里有座庙,庙里头留有一墙壁画,里面有一副没画完的天女……” 她话没说完,沈临就已经发足狂奔,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他几乎是透支身体,一路奔至那座庙里,那面壁画前。 “秀秀。”沈临慢慢走过去,伸手抚摸墙上的壁画,轻轻问,“我找到你了吗?” 长久的等待,长久的沉默。 他叹了口气,一次次失望,一次次绝望,最后他竟已经有些习惯了。 “没关系。”他将额头抵在画上,闭上眼睛笑道,“你一直骗我也没关系,反正我是心甘情愿被你骗,今年找不到你,下一年,这幅不是你,下一副,我会一直找你,直到我的眼睛再也看不清东西,直到我的脚再也走不动路……”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迷迷糊糊。 说什么以后?他现在就快要睁不开眼,走不动路了。 在他栽倒在地之前,一双雪白的胳膊,突然从壁画上一透而出,温柔地环住了他的脖子。 “咦?”一个僧人听见动静走过来,伸出脑袋往门内一探,“刚刚还听见有人声,怎么没人?” 大殿内空落落的,一个人影也看不见,他目光逡巡一圈,突然落在壁画上,以为自己看错了,急忙擦了擦眼睛,然后几步走过去,盯着壁画看。 只见壁画上,多了一个人。 画上天女,将手中琵琶放在一旁,并腿坐在地上,腿上枕了一个形容疲惫的青年,俩人四目相对,目光温柔如花,花开之处,皆为净土。
第129章 番外 抓阄 楚丹青病了,师有事,弟子服其劳,故于春至日,许砚备齐颜料毫笔,夜赴寺庙。 “小弓,砚台,绣绷,糖果,拨浪鼓……”他将师傅所嘱之物一件件画在墙壁上,“最后是画笔。” 他一边画,一边满心疑惑,师傅与这寺庙一贯关系良好,为何要特地派自己来,用些弓砚果盘之类的俗物,毁了眼前这百年壁画。 当最后一笔画完,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哥哥?” 一只手突然从壁画中伸出来,轻轻一拽,将他拽进了画里,他瞠目结舌,望着眼前少年:“你,你是什么东西?” 眼前少年蹙眉:“你又是什么东西?” “别这么凶。”一个美貌少女摇着只拨浪鼓走来,笑道,“远来是客,更何况还送了我们这么多东西。” “你,你是……”许砚认出了对方,更加不敢置信,“楚秀心?” 他六岁拜于楚丹青门下,学习水墨丹青之术,时常见楚丹青画一人,钟灵毓秀,语笑嫣然,幼时童言无忌,问是否师母,被楚丹青用笔杆子轻轻敲了敲脑袋。 “这是吾妹。”楚丹青告诉他,“楚秀心。” 三十年过去,画中人就在他眼前,青葱如少女,却梳起妇人发髻,斜插一根金步摇,柔声道:“我听哥哥说过你,你是他徒弟许砚吧?怎么是你来,我哥哥呢?” “师傅病了,着我过来替他画画。”许砚老老实实道。 楚秀心啊了一声:“他病得重吗?” “老毛病了。”许砚支吾道。 什么病?老就是一种病。楚秀心似猜到他未尽之言,叹了口气,不再追问,对许砚说:“我知道了,你也别急着走,今儿是吾儿抓阄的日子,一起看看吧。” 许砚哪能拒绝,忙点头应了,随他们一同穿溪过林,分花拂柳,最后抵达一处桃源乡,桃花十里成林,缤纷落下,眼前桃源,跟远处屋舍,许砚都认得,皆为楚丹青笔触。 原来师傅这些年来,年年都会携笔墨颜料消失几日,或几个月,都去了同一个地方——便是此地,便是此画。 “到了。”楚秀心引他至屋舍前,舍前芳草如莹,放着张抓阄桌,许砚扫了一眼,小弓,砚台,绣绷,糖果……桌子上的东西,竟全是他刚刚所画。 “阿临。”楚秀心将拨浪鼓放在桌子上,然后朝先前那凶巴巴少年喊,“去抱小幸出来。” 沈临嗯了一声,回屋一趟,很快抱了个粉白可爱的孩童出来。 “去。”他在孩童耳边嘱咐,“给爹争口气,把那把弓抓来,爹带你去打小兔子。” 孩童阿巴阿巴叫着,一上桌,就猛得朝拨浪鼓爬去,急得沈临深吸一口气,他很快放下拨浪鼓,沈临刚松一口气,他又拿起了胭脂盒…… “你小子!”沈临一胳膊勒住许砚的脖子,嘎吱嘎吱响,“明晓得我家是个男孩,为何送胭脂水粉?” 许砚只觉冤:“这,我不知道啊,师傅叫我画什么,我就画什么……” 见孩童眼中再无他物,拿着那只胭脂盒玩的不亦乐乎,沈临眼中一阵绝望,待到孩童拧开了盒盖,嗅到里面甜香味,放到嘴边要舔,急忙跑过去阻止:“傻孩子,别什么都往嘴里塞。” 楚秀心先一步将那胭脂盒夺过去,看了一眼,笑了:“啊,是这个啊……” “是你从前用过的胭脂盒。”一个苍老的声音自她耳边响起,“我收拾旧屋时,找到了它,将它洗过之后,做了颜料盒,如此时时能看见……” 寺庙静幽,燃一烛灯火,一位老人手提青铜灯炉,立于壁画前,夜寒露重,他忍不住低低咳嗽,半晌才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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