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父亲发现会大发雷霆,所以楚秀心学的很小心,问的也很小心,原本打算再多学一阵子再出手,可事不等人,眼看着家里就要把住的地方都卖了,楚秀心只好提前出手。 她这次做的,还是鲁班盒。 “鲁班盒有个好处。”楚秀心对母亲说,“它是用来放东西的,珍贵的东西。” 所以每个挖出鲁班盒的人,第一反应都是:我挖出宝贝了? 只要盒子没开封,那么里面的东西就能让人遐想连篇,而根据盒子的时代不同,造型不同,她甚至能控制别人的思考方向。 越是年代久的盒子,越让人忧心忡忡:放这么久,里面的东西没坏吧,坏了也不打紧,至少盒子还在,盒子也是古董,他们会更关心盒子本身。 打上宫廷制造字样的盒子,无论年代久不久远,都会让人更兴奋:这可是宫里的东西,是皇上的?娘娘的?还是皇子公主的?哎呀,里头放了什么,该不会是玉玺吧…… 她做了五个盒子,第一个里面放了个真古董,是祖母传下来的一只镯子,真正的宫廷旧物,也是陪嫁的物件,娘一直舍不得卖,说至少留一样东西给她当嫁妆,最后还是被楚秀心说服了,唉声叹气的将镯子放盒子里。 “告诉买家,一共挖出五个盒子,但鲁班盒子不好开,我们费尽心思,才打开其中一个,”楚秀心道,“剩下四个,我们急着出手,就不一一开价了,让他一起开个价。” 五个盒子本就是一套,任谁也看不出是假货,更何况第一个盒子里的古董还是真的,那剩下的,八成也是真的,就算不是真的,至少这五个一套的盒子都是真古董,而古董凡是成套,那价格就要翻倍。 所以买家只犹豫了一会,就开出了三百两的价来。 “有救了,有救了。”茹娘紧紧捏着三百两的银票,一路走一路哭,“我们家有救了,只要多卖几个盒子,家里很快就能好起来……” 结果俩人一进家门,就看见桌上放着五个鲁班盒,那么眼熟,分明就是她们早上卖出去的那五个! 楚磐负手而立,回头看向她们:“你们回来了。” “夫君,这,这是……”茹娘牙齿都在打颤。 “我把宅子卖了。”楚磐淡淡道。 茹娘呆了片刻,哇的一声哭倒在地:“你,这可是楚家的祖宅,传了八代,你怎么能卖了?” “难道我要眼睁睁看着你们一条路走到黑吗?”楚磐吼道。 “那你要眼睁睁看着丹青死吗?”茹娘也朝她吼道。 见他们要吵起来,楚秀心急忙过来打圆场,拦在茹娘面前,对父亲说:“爹,我知道你怕我走上歪路,可我跟你发誓我不会,我不会靠这手段敛财,只用来挣哥哥的药钱,等哥哥好了,我立刻金盆洗手。” “一开始都这样说,等你真的走了这条路,就知道什么叫身不由己。”楚磐颤声道,双手按在楚秀心肩上,疼惜道,“尤其是你,秀心,你乃天授之才……” 天授之才? 是说她造假的本事吗? “我不是说你造假的本事,而是……”楚磐双手按着楚秀心的肩,语重心长道,“哎,我知道一个跟你一样的人,他虽风光一时,最后却不得善终,秀心,爹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算爹求你,你当个普通人,好好待在爹娘身边,行不行?” 他两鬓斑白,皱纹如刻,只几年时间,就从一个风流倜傥的名士,变成一个脊背有些佝偻的小老头,楚秀心看着他,不由自主点点头:“好。” 为了安他的心,楚秀心拿出纸笔来,在纸上写下娟秀的十六簪花小字:“天授我才,弃之不用,封于地下,永无天日。”
第6章 天授我才(下) “爹。”写完,楚秀心问,“我小时候做的那个鲁班盒还在吗?” “在呢,我一直给你收着。”茹娘抽泣一声,“我现在去给你拿。” 手骨不值钱,鲁班盒又是个赝品更不能卖,所以家里东西卖个精光,这两样东西反而一直放置安好。楚秀心将纸条放进鲁班盒里,仿佛回到自己六岁那年,在石榴树下挖了个洞,将手骨,盒子,纸条,三样东西一起埋了进去。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楚磐紧握着她的手,像放下了心头一块大石,含着泪笑道,“你想通就好,孩子他娘,今晚做条鱼,多加点料酒。” “哎!”茹娘也擦擦眼泪,笑着进屋去做饭。 “我也去帮忙。”楚秀心刚要一起跟去,突然听见有人在身后喊:“楚磐,我带客人来了!” 楚秀心一回头,见是邻居王二,立刻皱起眉头。 她很不喜欢这个邻人,家里富裕时,经常来借盐借钱,家里如今落魄,去他家借几根柴,都不肯借。 “知道你们家缺钱,这不,我给你们找来个大客户。”邻居王二带着一行人走进屋,“这是曹先生,看了你哥哥的画,十分喜欢,特地过来订购几幅。” “我哥哥的画?”楚秀心盯着他,“你那怎么会有我哥哥的画?” “是你哥哥私下找到我,委托我拿去市面上卖的。”王二道。 楚秀心闻言,心中一暖。 随着楚丹青性子越来越孤僻,他们兄妹俩个见面的时间很少,见了,也是楚秀心一个人说话,他一句话不说,眼睛只盯着眼前的白纸,在上面写写画画,画到兴头上,连药都不吃,像要立刻死了,把自己的魂封进画里一样。 茹娘时常为此垂泪,楚秀心对他更是生出一股怨气。 全家人都没放弃他,他怎么可以这么放弃自己? 如今一看,楚丹青到底还是面冷心热,面上沉迷画作,心里还是关心着这个家的,否则不会将自己当命看的画作拿去换钱。 只是心虽好,却不会看人,居然找这王二帮卖,中间有没有贪卖画的银子暂且不提,他找来的人,靠谱吗? 楚秀心细细打量来人,越看越不靠谱。 这几个人,怎么个个身上带着兵器? 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为首的是个锦衣男子,把玩着两个文玩核桃,漫不经心笑:“这年头,身边没几个护卫,谁敢出门经商。” 又转头看向楚磐:“我昨日闲逛,偶然见了令郎的画作,惊为天人,此次前来,是希望能请他帮我做几幅画,不知能否替我引荐一下。” 他说话得体,穿着打扮又极为富贵,最主要是家里已经连房子都卖了,实在是揭不开锅了,于是楚磐只犹豫了一下,就道:“请跟我来。” 路上,楚磐旁敲侧击,打听对方想要什么样的画作,但锦衣男子不肯说,只道:“先见了面再说。” 等到房门一开,他立刻楞在原地,足足三分钟没回过神来。 楚秀心能理解他。 实际上,谁第一次进哥哥的屋子,都是这幅表情。 只见屋子里从上往下,从左到右,全贴着画,画上山水虫鸟,神仙地府,老翁钓雪,侍女摇扇,世间万物都聚在这间陋室里,聚在一支笔下。 那支笔,握在一个青衣人手里。 因为久病在床的缘故,故而肤色苍白,瘦骨嶙峋,时不时咳嗽一声,在帕子上落下几个血点,一眼望之,气清且傲,如雪中病梅。 众人进来,他像听不见,看不见一样,仍在低头画着画。 “丹青。”楚磐道,“有人找你。” 他仍不抬头,只一边作画,一边低头道:“说。”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礼貌。”楚磐正要责备,但身旁的锦衣男子却打断道:“无妨,无妨,我来跟他说。” 他走到楚丹青面前,一抬手,身旁的侍从打开手里捧的檀木盒子,从里头拿出一只画卷,恭恭敬敬放在他手心里。 将画一展,锦衣男子笑着问:“这是你画的吗?” “你不会自己看?”楚丹青仍旧头也不抬。 锦衣男子却一点不生气,他环顾四周,目光从山水虫鸟,至神仙洞府,再到老翁钓雪,最后至他手底下正在画的侍女摇扇上,感叹道:“你真是天授之才。” 楚秀心忍不住皱皱眉。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听见这个词了。 “才分几种,正才多,偏才少,而鬼才,则少之又少。”锦衣男子目光灼灼望着他,“你觉得你是哪一种?” 楚丹青搁下笔,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跟楚秀心有五分相似,但更加冷漠疏离的脸,声音如同皑皑雪峰上刮过的风:“我不关心这些,说你的来意。” “你知道吗?我第一眼见了你的画,还以为是画圣的真迹。”锦衣男子笑,“每个人都在仿画圣的画,但都只画出了其形,只你画出了其神,楚丹青,跟我走吧,我能把你变成画圣第二!” 此话冠冕堂皇,但撕掉外衣,其实就一个意思,楚丹青淡淡道:“你要我帮你做画圣的赝品画?” “你要这么说也行。”锦衣男子笑着承认,“不瞒你说,我手里有画圣的十二美人图,但中间出了点意外,导致画受了损坏,我要你重新替我画一套,放心,钱少不了你的。” “不行!”没等楚丹青开口,楚磐已经先一步替他拒了,“抱歉,这门生意我们不做了,你们请回吧!” “我没问你。”锦衣男子道,“我问他。” 楚丹青这厢已经重新拿起笔,在纸上描画起来,对他视而不见。 见此,笑容慢慢从锦衣男子脸上消失,他一字一句道:“老东西,真会坏事。” 一挥手,他身边的侍卫突然扑过来,一只手将楚磐按在地上,另外一只手随手从身边捡了张画,糊在他脸上。 “呜呜!”五官在画纸上凸起,楚磐发出痛苦的呜鸣。 “爹!” “夫君!” 连楚丹青也丢了笔,从椅子上起来,但另外一个侍卫刷一声抽出刀,把他逼了回去。 挣扎声越来越弱,最后没了动静。 楚秀心跟母亲被人按在地上,看见一双黑色靴子越过爹爹,走到她们面前,声音从头顶响起:“下一个是你母亲,再下一个是你妹妹。” 一只手垂下来,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 “啧啧,真是个如花美人。”锦衣男子掐着她的下巴,转头对楚丹青笑,“我再问你一次,你画不画?” 楚丹青浑身发抖,仇恨地看着他:“我跟你走,你放了她们!” “早该这样。”锦衣男子松开手指,“你便不会白白死了一个爹。” 楚秀心飞快眨掉眼里的泪水,好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一些,她要牢牢记住对方的脸,要去官府报案。 他长了一副令人如沐春风的脸,笑容仿佛破土而出的新芽,连冬雪都能扫尽的绿意,仅凭一笑,就能给人以无穷希望,却做着让人绝望的事情。 “那就走吧。”给侍卫使了个眼色,俩侍卫一同走过去,一左一右,与其说是扶,不如说是押着楚丹青走向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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