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没人敢多说什么。 而景司徒的出现,似乎像是父皇略觉不足的补充,要知道从前也是如此,两人的配合也从未有过任何问题。 可景司徒为何不之前就将人调拨过来,此刻她临时塞进队伍里,眼看就要出京师的城门,上哪安顿?萧玉吉又想起景司徒和孟苍舒似乎有知遇之恩,难道这些人不是给自己,而是给孟苍舒用的? 但这也太过招人侧目了…… 如果真有父皇的意思在里面,她是不能拒绝的,就算是景司徒个人的好意,也不过是顺应父皇圣心而为,她更不能不给人攀援的机会。 这正是前几日父皇教她的道理。 不等萧玉吉开口应承,似乎察觉她的难处,景司徒微微一笑,和颜道:“殿下不必担忧,此次派遣各位封王之郡老臣均有照顾,定平王离京师时,人已经带去了,其余封王的恩赏近几日才会上路。这正是圣上的意思,良川王殿下年幼,只一两个座师怕是不够的,因此圣上特意吩咐老臣自大司徒府选几个饱学之士,殿下也就堪堪多了这三四人而已,无需担忧。” 听了这话,她才放下心来,谢过告辞,在秋日金色的朝阳中,率领队伍朝西行进。 送行的鸿胪寺官员们的影子越来越远,远到萧玉吉回头只能看见高高的城墙,巨大阴影仿佛仍然能罩住她这一人一马。 此时再回味景司徒的话,萧玉吉陡然警觉,或许父皇真正的意思并不是情感上对自己的孩子一碗水端平,而是太子遇刺后,他意识到需要探知更多不可控的危险,才额外派人,仿佛恩赐,实则监视。 那一丝再度离家的不舍和眷恋,也在冷静清晰的理智面前猝然断碎,萧玉吉在恍惚的哀凉中发觉,京师已不再可能是她的家乡,从今往后,西行再西,才是她归途的方向。
第76章 “公主殿下的鸾驾到哪里了?” “还没见掌旗官。” “知道了, 你回去盯着。” 顾廉听过武威军的告知,忙骑马到孟苍舒的近前转述。已是十一月初的深秋,所有人都在官袍外披着厚重的斗篷,天阴阴的, 有经验的农人说第一场雪马上就会到来, 屯够了秋粮和柴炭, 今年会是良慈郡近十几年未有过的丰足暖冬。 与初雪一并即将抵达的,是宁国承明公主鸾驾归来的消息。 良川王萧裕早就等不及迎回姐姐, 孟苍舒倒是坐得住,可本来作为郡府衙署的官吏,他不必像萧闳一样出城迎接, 却还是带着良川王,等在最前排,时不时查看殿下的衣衫是否足够保暖。 顾廉跑了两趟,再来就是好消息,公主殿下的掌旗官已经到里最近一个里堠,听到这个,萧裕立即眼睛吧嗒吧嗒开始掉泪, 萧闳已经十分擅长哄这个孩子了,当即道:“殿下, 来之前臣说过, 公主殿下不在这期间, 您镇守一方, 做得很好,可如果这时候落泪, 又怎么告诉公主殿下您的功绩和能耐?” 听了这话,萧裕立刻伸手去抹眼泪, 旁边的侍女及时阻止,拿出巾帕替他揉揉揾去泪痕。 孟苍舒想,如果是他来说,一定是吓唬孩子的话,还好有萧闳在。 要是他真给萧裕吓哭了,小公主回来便要生气的。 他这样想时,旗帜就出现在了视野尽头。 萧玉吉不论多冷的天气多难走的路,都是骑马行在最前,入了良慈郡,大概为着轻装简行,也可能是思归心切,自京师返还的辎重队伍已然押后,公主殿下亲自率领亲卫一马当先。 她进入良慈郡后注意观察,发现连灵武郡和太苍郡都有没来得及收完的秋野,而自己治下途径田地全都收得干干净净,有些农家也都将打好的余柴堆放在离家近的田边。 因未下初雪,慈水也还没结冰,并着官道走的河道上往来船只比她离开的大半年前十倍不止,有些是渔船,有些则是实打实的商旅货船,问就是听说今年良慈郡大丰收,来入余粮,顺路再收些本地山货土产。 路过雀阳置对面的码头时,萧玉吉实在是吃了一惊。 原本她以为就是个草棚木架,临时用的码头,谁知一看才知,虽不比邰郡沿着邰江那一路鱼米之乡的繁庶码头,但光是船埠就有三个,一个渔船两个商船,跨水亦有摆渡的船工吆喝,左右似乎沿着码头起了小小的聚落,茶寮野店一应俱全,许多秋收过后的本地百姓也在这里支起摊位,卖些家作的吃食或用具,好不热闹! 孟苍舒借别人的力给良慈郡重建好了襄宁城以外的第二个码头,往来船只有了停靠,自然频繁出入。 怪不得五哥向自己请罪时,哭诉姓周做得事他全不知情,银子也是姓周的自己挪用,那表情,好像在他身上割肉一样,原来这真是割了一块大肉……她不信五哥定平王不知情,也觉得他是罪有应得,现在想来,那心痛的模样,也是活该。 想着这个,萧玉吉总是霜凝玉露一般的脸上,也有了一丝甜润的微笑。 她的马也抵达了襄宁城的城门。 “姐姐!” 萧裕再等不下去,挣脱开萧闳的手便向萧玉吉飞奔过去,小小一个人裹得严严实实,好像被木槌击中的槌丸,骨碌碌滚到迫不及待跳下马的萧玉吉跟前,被她一把抱了起来。 “恭迎公主殿下回驾。” 萧闳带领公主府与王府一应内臣叩拜。 “恭迎公主殿下回驾。” 而在这整齐又欣喜的声浪后,是一个萧玉吉熟悉又期待的清越声音独自传来。 内臣有内臣的礼数,郡府作为外官,也有外官迎接封王的规制,只是孟苍舒身为两千石,不必叩拜,只是躬身齐手行礼,礼毕自行抬头,对上了萧玉吉正循着声音看过来的目光。 一切都忽然安静下来。 丝丝凉意出现在耳际、手背。 “下雪了!” 良川王萧裕快活的声音忽然响起,他迎回了姐姐,又看见了雪花,整个人都忘记之前的眼泪和等待,欢腾雀跃,自萧玉吉怀中跳出来,一蹦一蹦。 “殿下,您回来了。” 雪落在孟苍舒的肩头,他和从前一样露出仿佛是很好说话又好脾气的笑容,只是这次,眼睛朝下弯着,声音只比那还在乱蹦欢叫的孩子多那么一点稳重的欢欣。 萧玉吉很想说这段时间自己究竟有多怀念在此地的时光,也多想重逢日日能在襄宁城见到的人,可她不擅长表达心迹,最后也只能硬撑着骄矜,微微点头,实则懊悔又难过。 但这态度仿佛丝毫没影响孟苍舒,他迎前几步,已能清晰看见落在他纤长羽睫上来不及融化的雪珠:“殿下远道归来,必然疲累,雪寒湿衣,还是入城回府后再慢慢叙说。” 萧玉吉点点头,示意众人也平身上马。 雪虽凉,可她浑身的血却是热的。 孟苍舒坐在马车里,退避一射,却紧紧挨着她和她的御马,缓缓朝前。 “殿下,你走得这段日子……” 萧玉吉听到孟苍舒在车厢窗畔的言语,见了他投过来的目光,心跳都漏了一拍,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四座城门皆已修缮完毕。” 哦…… 萧玉吉的心又会跳了,可转念一想,她有些诧异看向孟苍舒道:“那资材你是从哪弄来的?” “定平王殿下的家臣……哦不,定平王殿下并不知情,是他昔日的臣僚‘擅自主张’想在咱们这里大展拳脚,却犯了事,人赃并获。可他早先留下了一座砖窑一座瓦厂,以及两个伐木的工棚,因为抢建主街旁的商铺,又从九泽郡运来好些资材,我想着不用白不用,一来二去等着朝廷旨意时,就都建完了,剩下一些……殿下,我们要不要给定平王殿下送回去呢?” 孟苍舒笑着说道。 萧玉吉差点笑出声,她敢送,她五哥敢收吗?这小子还是和从前一样阴阳怪气的坏。 “送就不必了,我五哥定平王也说了,他全不知情,给咱们郡添了麻烦,这些东西虽是偷运出来的,就充作赔偿了。”萧玉吉也一本正经回答,“听说还有好些工匠与劳力,他们也没回去么?” “他们被周余海坑骗,自己和家人都遭设局,欠了债务,签了比为奴为婢好不到哪里去的身契,此案结案时,这些身契随三千两赃银一并收缴,我已做主还给他们,前提是他们要将家人接来良慈郡,落户造籍,咱们郡别的没有,空地最多,分出来的田宅也会属他们私产。如此一来,人人愿意留下,那些身契也被我烧成了灰,所有账目一笔勾销。” 萧玉吉听着这份“惊喜”险些要说不出话来,她知道这个案子里他们良慈郡捞到的油水不小,但没想到连人带银子,加上产业,全部被孟苍舒一锅端了。 她本想说这也太多了,但再看重新铺好烧砖的街道,沿途修造一新的房屋,颇有气势的新君府衙门,她想了想,那也……将将够用。 一股不服输的心气在胸中酝酿,萧玉吉也迫不及待告诉孟苍舒,自己没有白白在京师这大半年,所获颇丰不逊于他,正要开口攀比,却见马队忽然掉了头,朝良水走去。 “不是回府么?”萧玉吉指得回府是回她和弟弟那条住了三年的楼船上。 孟苍舒却忽得笑了:“定平王殿下……哦我这脑子又记错了,是周余海为讨好您,私自给二位殿下的公主府与王府的墙瓦一并补齐全了,哦对,还有一应木材都是他们运来的桐油与树漆按照宗正寺王府规制漆过三十六道,光亮得很。” 他说完似乎还颇有遗憾地对着目瞪口呆的萧玉吉叹了叹气:“可惜时间来不及了,不然再让他造一个产木漆的工坊,我们这儿可真就齐活了,可惜可惜……” 说话间,他们走过一个崭新的石桥,就在原本浮桥的位置上,守桥的年轻军卒不是别人,正是当初的北城孤儿们,如今他们守在这座他们当初死活不肯越过的桥上,各个被刘甸训得身姿笔挺,恭迎宁国承明公主与良川王入住北城新修的府邸。 萧玉吉一时百感交集。 马队到了北城,那原本荒败的房屋,大半都已修葺得有模有样,虽还未见当年的繁华,但终究不再是荒孤的苦宅。 “只有公主府和王府光鲜亮丽也不好看,剩下的资材多,秋收之后,又雇了很多愿意跟着新工匠学手艺不收银子的农闲帮手,给这里都弄了弄,有些实在无主的宅子,来年春日,咱们一道坐地起价卖了他,明年的收入就有保障了。” 孟苍舒说完时,马车就停在了公主府前,他率先下车,萧闳也在近前,率领内臣和女官,迎接公主殿下回府。 这是萧玉吉想也没想过的大礼,一路走来,她亲眼看见自己治下岂止是越来越好,翻天覆地这四个字都快不能形容此际的变化。 而做到这些的,正是眼前这个笑容温润无害,实则百般计谋手段的孟苍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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