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瑾城脚是软的,身体也是软的,带着夜风几乎是扑到了王景的身上。王景将她一把搂住,上下检查,问道:“没有受伤吧?” 舒瑾城摇头。王景温暖而带着硝烟味的怀抱给了她安定的感觉,但这种温暖也让舒瑾城一下回过神来,自己怎么就在王景的怀里了?好像还是自己主动的?她脸烧起来,连忙用手撑着王景站起来,可脚步仍然虚浮。 这时候顾泠秋已经被冲上来的卫兵按倒在地,她知道大势已去,半个脸被死死按在冰冷的青砖上,惨然一笑。 邱寒月不忍看顾泠秋,但又想到她刚才发狠的模样,心里有些后怕。他问道:“那个开枪的人究竟是谁?你们是故意要害我性命吗?你为什么又要把我推开?” 顾泠秋将眼睛闭上,一言不发。 邱寒月又转向了王景,他拱手恭敬行了一礼,道:“今天让贤弟和舒小姐受惊了,邱某人一定会给足赔偿,给你们一个交代。” 王景不置可否,他现在对邱寒月可没什么好脸色。接下来的事情有些女士不宜了,他温声对舒瑾城道:“瑾城,我让丫环先送你回客房去休息,给你煮一壶暖茶压压惊,我处理完这里的事情立刻就来,好么?” 舒瑾城现在确实不太舒服,她点点头,对王景道:“不要杀顾泠秋。” 王景不语。 舒瑾城拉住王景的袖子,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答应我。”王景无奈地笑笑,摸了摸舒瑾城的脑袋,点点头。 等舒瑾城已经离开,王景才冷着脸吩咐:“把她拖到地牢去。” 卫兵毫不怜香惜玉地将顾泠秋拖走,她肩膀的伤口已经再度崩裂,在地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血痕。 邱寒月盯着那道血痕,却至始至终不发一言。 “渊亭,今天开枪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过了很久,直到视线里只有那道长长的血痕,他才终于开口。 “你的义子邱小金。” 王景道。 “什么?!那个孽子!” 虽然早就有了些猜想,但真正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邱寒月的面部还是一下扭曲了。 “渊亭,那个畜生在哪里,我要清理门户。” 邱寒月的表情无比阴冷,如玉的指头也根根捏紧。 “他在我的地牢里。寒月,比起清理门户,你还是想想今天这桩事怎么了结吧。” 王景看着邱寒月,淡淡地道。 邱寒月只觉身上寸寸结冰,他是见识过王景暴戾的那面的。 王景和他不一样,他是处处留情,王景则是不沾七情六欲,以前他甚至认为王景这个人是欠缺了一些人类的感情。 可后来王景为了舒瑾城,竟然特意叮嘱他在沪上好好照看,因此欠下了自己人情。王景有多么宝爱和紧张舒瑾城,他也是看在眼里。 他捧的戏子把舒瑾城给劫持了,他的义子在都督府外面放枪,这都不会是王景所能够容忍的。 “渊亭,你在北平时差点被你爹踢死,我把伤药给了你。后来我被我大哥追的像个丧家之犬之时,是你保我进了沪上的青帮,这样算来,咱们认识这么多年,还是我欠你多一些。” 邱寒月想拍拍王景的肩膀,却被他避开了。 邱寒月知道王景的脾气,不以为意地放下手:“要什么赔偿你提出来,只要我能做到都可以。只可惜你不愿我经营大烟生意,否则我把那条线送给你,也够你每年军费的了。” “我不要别的,就要地牢里这两个人。” 王景道。 邱寒月色变。王景的手段他是知道的,定然能把邱小金和顾泠秋折磨的死去活来。邱小金也就罢了,随便王景怎么玩弄都行。但是顾泠秋…… 他想起了顾泠秋那双如春花如秋水般顾盼生辉,又总是透露着不屑一顾的眸子;想起了她在舞台上做出的千般风情,万种韵致;想到了她在自己身体下婉转承欢,痛苦皱起的眉头和一行毫不遮掩的清泪;想到她抽完自己巴掌,还不是要粉墨登台,唱他规定的戏码。 他以为他在和顾泠秋玩你追我逃的游戏,却谁知在这场游戏里,他竟然也付出了一点真心。 “把这两个人给我,往后生死不论,你都不能再插手。” 王景道。 邱寒月静了几秒。 “寒月,我不想威胁你。” 这话的意思是,我不想威胁你但是我能。邱寒月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了,立刻答应还能给自己一个体面的收场。 于是他咧开了一个笑:“渊亭,瞧你说的,一条我养的狗,一个下九流的女人,给你就是了,兄弟还要感谢你的宽容呢。只可惜后天你生日没人唱堂会了,远华在我沪上的剧场里唱戏呢,他可比顾泠秋的名声大,今晚我就立刻挂电话,让他坐火车过来救场。” 王景不置可否。他看了邱寒月一眼,道:“你今天也受惊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我安排了蜀都最体贴两个姑娘给你松松骨。” 邱寒月这才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还是渊亭心疼我这个老哥哥。唉,夜深了,我不打搅了。” 说罢转过身,脚步一顿,迈着方步走了出去。 王景回到那栋洋楼,舒瑾城果然还没有睡觉,正抱着一杯茶身上披着毯子坐在沙发上等自己。 见王景进来,丫头连忙行礼,然后惴惴不安地解释:“司令,舒小姐不愿回屋,一定要等您回来。” “行了,你下去吧。” 王景不在意地说,坐到了舒瑾城的身边。 “对不起,今天让你受惊了。” 他看着舒瑾城的眼睛,认真地向她道歉。 舒瑾城摇摇头:“谁能想到呢?顾泠秋她怎么样?射伤她的究竟是谁?” “她没事,被关起来了。开枪的是邱小金。” 王景道。 他知道舒瑾城定然想探究一番这背后的故事,提前替她扫除了障碍。但是他也不是什么好人,既然伤了舒瑾城,顾泠秋今夜必然要受些苦头。 “邱小金?!” 舒瑾城愕然。 “你认识他?” 王景眉头微皱。 “之前在沪上他帮我追回了钱包,还是因为你的吩咐呢。” 舒瑾城道。 “哦,这样。” 王景颔首。 “邱小金和顾泠秋……王景,我明天可以看看他们吗?” 舒瑾城捧着茶杯,有些紧张地问。 王景露出一个了然而温柔的微笑:“早替你安排好了。” 他将壶里剩下的红枣桂圆安神茶倒入舒瑾城的杯子里,道:“喝完这杯茶早点睡,明天醒了我就带你去。” 绝处生出新希望 绝处生出新希望 舒瑾城把茶喝完, 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睁开眼, 舒瑾城花了好几秒才弄清楚,自己现在是在都督府。 她翻身下床,王景早已经坐在楼下等她了。 “还想去看顾泠秋和邱小金吗?” 王景问。 舒瑾城答是,王景道:“人我从邱寒月手里给你留下了, 你想怎么处置也随你。” 然后便将自己昨天与邱寒月做的约定告诉了舒瑾城。 很平淡的语气,但内容却让舒瑾城心里狠狠一动。她看向王景, 觉得他比平时还要高大好几倍, 甚至发着光。 王景这个人, 越了解就越发现他的珍贵, 特别是看过邱寒月的作为后, 就更能凸显出王景的好来。 王景看见了舒瑾城眼里的光,淡淡一笑:“我必须提醒你, 他们被关押的地方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两个人的状况也不会那么好。” “我知道。” 舒瑾城道:“我也不是生活在童话故事里。” 西川都督府有地牢,进去的人九死一生,这些流传在西南大地上的传闻舒瑾城自然是听说过的。那些大人吓小孩的话也都是一个套路, 不是说再不睡觉西南王会把你抓回去吃了, 就是再吵就把你扔进西南王的地牢里。 西川都督府原来是镇南王王府, 这个地牢也有几百年的历史了。 以致于王景把舒瑾城带到那地牢入口时,舒瑾城摸着那坚固的石块, 看着那生了锈的大铁门和铁门两侧阴森的火炬,有种自己回到了几百年前的错觉。 卫兵将铁门拉开,地牢里却并没有舒瑾城想象的斧钺钩叉, 各种各样的刑具和流着血断胳膊断脚的犯人。 地道是用青石铺的,并不狭窄,两个人并排走绰绰有余,两旁全是空的牢房,一个犯人都没有。一股太久不通风而霉烂的味道传来,这地牢似乎很久都没有开启过了。 “从我接手都督府后这里就封了。是因为知道你想见他们,觉得方便,才暂时把他们关到了这里。” 王景道。当然,也有让顾泠秋吃些苦头的意思,但这就没必要告诉瑾城了。 舒瑾城点点头,老实说她刚才心里确实不舒服,现在已经不是有皇帝的时候了,滥用私刑是她所不能接受的。 邱小金和顾泠秋被关在两间相邻的牢房里,牢房里什么也没有,他们都只能半坐在阴冷的青砖地板上。 可能是因为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声音,所以在这阴森的地底关了一夜,两人不仅没有颓废,眉宇间反而更有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安然。 舒瑾城看了看,顾泠秋的肩膀已经被她自己用戏服绑好了,并没有血在渗透出来。她看见舒瑾城,眼睛里有一闪而过的愧疚,然后便恢复了那副冷清的样子。而邱小金则是一贯的沉默寡言,看着进来的王景和舒瑾城,连身体都没有动一下。 “你们想怎么样就说吧,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顾泠秋道。她的表情很平静,回望过去,自己拥有的只有舞台,而昨天她的舞台已经彻底毁了,之后再怎么样于她也无所谓了。 舒瑾城却没有立刻问她,而是转向了邱小金,点头道:“邱大爷,我们又见面了。” 邱小金抬头看了眼舒瑾城,朝她点点头,并没有疑惑她怎么会来这里。当初义父叫自己暗中照顾好她时,他就知道舒小姐的身份不简单。 他沙哑的开口:“我已经不是什么大爷了,邱这个姓,更加不需再提。” 当初他不过是个窑子里没人要的下贱种,是邱寒月把他带回了青帮,给了他“小金”这个名字。从此他成了寒爷身边最忠诚的一条狗,一个执行任务的机器。邱寒月叫他往东他绝不往西,打他左脸他伸出右脸,终于他混成了邱寒月最得力的心腹,正式拜在邱寒月的门下,成为了他的义子。 也正是因为如此,邱寒月才如此信任他,放手让他负责照顾所有他曾经宠爱的女人。他一向做的很好,直到遇到顾泠秋。 “你和顾泠秋是怎么回事?你可能还不知道,昨夜顾泠秋为了救你劫持了我,寒爷已经将你们两人的处置权交给了我,如果你们说清楚彼此间的故事,我也会给一个公正的决断。” 舒瑾城道。 听见顾泠秋竟然为了救他而劫持了舒小姐,邱小金细长的眼睛里闪出不可置信,惊喜,同时还有担忧。昨晚他向顾泠秋表白了自己的心意,顾泠秋没有说话,但也没有反驳他,这于他已足矣。他一直是个容易满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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