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消息传进正义的耳朵时,人正歪在树上晒着仿佛腐朽了将近万年的皮囊。 来这里寻找追随者? 所有烂在泥里的人都在疑惑。 节制收拾好被翻得纷乱的书架,从第三行数了九列,抽出那本泛黄的薄书。 “你究竟来自深渊,还是降自星空?” 高塔的黑诊所依旧熙熙攘攘,满目残肢和哀恸。 “我这里不欢迎恶犬,有主的尤其。”一身白大褂的医生推推眼镜,面目冷肃。 灯光昏微,白色床单上僵着黑红的血块,揉皱了塞在墙角和床板的缝隙中。 正义偏着头,越过左肩的刀伤看向坐在身旁的人,“节制,要么回家?” “还请高塔医生平等对待所有病人。”节制纤白的食指敲在发灰的玻璃桌上,荡出清脆的一声响。 “昨天晚上赌局是你毁的。”高塔在和正义说话,目光却望向节制。 正义呵了一声,“是审判过界了,不管他背后站着谁,深渊的规矩不能变。” “他背后是第五王储。”高塔缠上最后一圈绷带,从一旁的托盘里拎出剪刀。 第五王储。 节制的手微微抖了一下,满杯的茶水溢出来,淌了满桌。 节制搬来这条街已经将近两年了。 她没什么存在感,搬来时候悄无声息,住下来了也激不起半点水花儿。 搬来之前听过太多关于这条街的传闻,搬过来后却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这条街上的确太多可讲的故事,谁捅了谁一刀,谁挨了谁一个枪子,谁抢了谁婆娘,谁又和谁上了床。可这条街上又没一个故事,烂在泥里的人们扑腾着活得挣扎,谁能想起回头看风景。 节制大概是个异类。 搬家那天他盯着街口飘飘荡荡的一块脏红色袋子,渐渐看清了下面伸展的一朵白色小野花。 对了,节制忽然就想起来,当初那个孩子也是拿了这么一个红色袋子,只是崭新的,鲜艳的很。 袋子里一块奶糖,黏糊糊,被太阳晒得发热。 “你吃么?很甜的。”记不清面容的孩子弯着眉眼和嘴角,背景是大片大片缠绵的夕阳,仿佛神被供祭在神坛,光芒万丈只在身后涂抹。 那是节制第一次吃糖。 深渊中糖是王储才能尝到的滋味,节制不知道对方从哪里得来的糖,又为什么要给她。 无端又突兀的甜腻,几乎让人泛呕的黏腻,以及晒足了太阳的闷闷温热。 一切都被记忆模糊成无上的滋味。 仿佛她早早欠了一笔债,尽数的被这块糖垫付归还。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孩子于是笑着虚揉节制的头顶,一双遍布伤痕,脏兮兮的小手。 “中午吃什么,我去买。”正义从卧室里裸着上身晃出来,漫不经心扒拉着一头乱糟糟的发。 他肩上还缠着绷带,有暗色的血从伤口渗出。 节制一心一意伏在饭桌上写字,听见问话也只是下意识回应,“钱在床头抽屉里,买你喜欢的就好,麻烦你了。” 正义从来不知道节制在写些什么,他也从来不想知道。他听过外面的人怎么叫他,疯狗,节制养的恶狗,他听了也没反应。 有什么不好的?喂根骨头就摇尾巴,被踹的疼了就呲呲牙。 要是遇见那么一个站在滔天雨中却仿佛雨过后青天的人,给自己挂一个项圈牵一条铁链,有什么不好的。 他想,他肯定不会是被节制捡的一条狗。 他活了几万年,淋了多少场雨,就算是条流浪的癞皮狗也该被感慨过几句可怜。 他却只等来一把遮在头顶的透明雨伞。 “要和我回家么?” 当时那个几乎透明的少女就这么勾勒出一副安宁祥和的蓝图,仿佛面对的不是满地和着雨的血水,仿佛背景不是满目厮杀和阴晦的街道。 他仿佛站在辉煌教堂白衣白袍的修女,看世人全然慈悲,待众生全无悲喜。 那把伞却庇在正义的头顶。 正义从来不信所谓的“王”,听见他人的传教往往一把刀戳在地上骂得气贯长虹。 那天却心甘情愿供了一个人在心里。 把人养成“神”需要祭祀和牺牲,正义不是教徒,却早早明白了这点暗喻。 深渊本就是这样,养出一朵花,灌溉的都是人血,滋养的都是人肉。 有人干净,就要有人脏。 有人高高在九天,就要有人烂进地狱。 更何况,这里是比地狱更脏的深渊。 整条街都在传第三王储要来寻找追随者的消息,正义左手拎着两盒炒饭右手捧着一盒糕点从街头晃到街尾,身上啷着黑色背心,圾踏着一双夹脚拖鞋。 刚被捡回去那段日子,正义每天都在街上转,动拳头,动刀子,动枪,刀子捅在人胸口,枪顶在人太阳穴,黑色作战服一层又一层血凝在上面,渐渐染成浑浊的黑。 节制会在每个雨天撑一把伞在街尾等他,往往白衣白裤,透明的伞,剔透的水色眸子,安然又静默。 “要回家么?” 她永远都在这样问,仿佛永远在招待一位过客,有理有节,进退得当。 “回。”
第346章 (番外)正义X节制2 节制是那样安静且沉默,仿佛随时会消失在风里,不留丁点气息。 疯狗的领地意识太强,刀枪染血划出一块命名为家的地盘,又亲手给自己套上项圈,铁链交在家的主人手中,心甘情愿被锁住,甘之如饴地不逃不离。 疯狗变成家犬,藏起尖利的爪牙,学会摇尾巴,学会垂下脑袋顺着眉眼,装作千般柔顺万分乖巧。 本性却仍是嗜血的兽。 第三王储真的来了。 隔音太差的屋外沸腾着这样的喧嚣,出租屋内正义把牙印刻在节制纤白脆弱的脖颈。 “节制,没有人来,”正义伸手捂住节制泛起嫣红的双眼,声音低得仿佛轻叹,“第三王储不会来到这里的,来的只会是他的追随者。” 王储高贵,怎么会屈尊来到这条烂泥一样的街。 更何况…… 第三王储曾出生于这条街。 但这条街不是第三王储的家,甚至不是给予他美好回忆的任何地方。 这里只是节制的家而已,或许承载了另一个人全部炙热的疯狂的藤蔓一样滋长的爱欲,但一切与第三王储无关。 那天,节制次抬手搂住正义颈。 “我知道,正义。” 节制当然知道,一切都与第三王储无关。 他记忆里背景是煌煌璀璨夕阳的孩子不是第三王储,他不过被那仿佛灼热夏日的人晃了眼,把所有过往的悱恻浇灌给某个模糊的指代,人称得以定夺,似乎由此一切回忆和隐秘的心事便有了着落。 节制搬来那天第三王储离开了这条街。 节制拖着破旧的箱子,第三王储却坐着豪华而瑰丽的车。 两个人或许曾在一瞬间交互过眼神,又或许没有。 之后再无交集。 第三王储曾经对这条街恨之入骨。 仿佛一滩泥沼,所有人都被吞噬其中,越挣扎越陷得深。 他踩着多少托他上岸人的血肉尸骨,才终于爬出来,满身烂泥,遍体腥臭。 离开后他还是常常噩梦,梦里他狼狈逃窜,却还是死在那条街里,活生生地死去。 没人会怜悯,人命和梦想都是最廉价的玩意,死一个人和断送一个梦想一样,连声可怜都换不来。 “我想做王的左右手。”很小很小的时候,第三王储记得自己好像有过所谓的梦想。 现在的他却夜不能寐。 他曾经疯了一样逃开,如今却磨平所有情绪回来。 “就算离开这条街又能怎样?一身烂泥是洗不掉的。” 第三王储眼睁睁看着断气的那个中年人临死前这样说,嗬嗬剧烈地喘,脸色灰暗,仿佛已经死了很久很久。 依旧是那条混杂着灰尘,血水和肮脏的街。 第三王储站在街口,抬眼看见街对面白衣白裤水色的少女。 节制也看见了第三王储。 和两年前似乎一样。 但和两年前却又已经全然不同。 物是人非,人们常用这个词语形容一个人的变化,却很难想象得到,真正伤人的并非人已非,而是物仍是。 两年间,所有人似乎都在变化,深渊却静得像一潭死水。 多少条人命投进去,连一点水花和回响也无。 “节制,你一定是个疯子。” 高塔把手中的镊子扔回托盘,金属相撞,在昏黑的黑诊所里荡出一声轻响。 “我不懂高塔医生在说什么,我有定期在做心理诊察,我的心理状态很好。”节制歪了歪头,语气是真真切切的疑惑。 “深渊中只该有两种人,一种把自己名为神明,一种把自己视为蝼蚁。” 节制目光停在高塔一丝不苟洁白如新的白大褂,“高塔医生是前一种么?” 没有回答。 “第三王储设的赌局被正义毁了。”半晌,高塔复又开口。 “正义来治伤的时候你已经说过了。” 高塔深深望进节制水色的眸子。 静得没有半点情绪。 节制既非神明也不是王。 尽管已经无数次明确了这一点,再一次看清那双眼时高塔还是恍然。 节制既非神明也不是王,在这个深渊,他竟然是最深的罪孽。 “果然是这样。”高塔于是颇为了然地回应。 高塔第一次遇见节制是在雨天。 他收了立在外面被涂鸦成抽象画的招牌,落上铁门的锁,换好叠得整整齐齐的睡衣。 一切整齐有序,规整得当。 敲门声响起时高塔没有理会,作为这条街上唯一的医生,他有决定人生死的权力。 也有随意放弃别人生命的勇气和残忍。 敲门声持续了大约三分钟。 而后归于寂静。 高塔仰躺在床上,安安稳稳戴上眼罩,塞好耳塞,把被子打理得一丝不苟。 接着他听见子弹撞在玻璃上的声音。 这没有关系,他用的一向是防弹玻璃。 而后他听见钢棍砸在铁门上的声音。 这也没有关系,他用的一向是加厚的铁门。 最后他听见一声爆鸣。 甚至褶皱了他刚刚展平的被子。 半条街都被这场爆炸惊动,罪魁祸首却安然坐在高塔的诊所里,拖着半死不活的正义。 “他是谁?”高塔瞥了一眼被安置在病床上的人,皱起眉头,“你又是谁?” 节制抹了一把额发上的雨水,“我是节制。我不知道他是谁,他受了伤,需要治疗,否则会死。” 刚刚进入诊所前被他小心翼翼收起,在门外认真抖过雨水的伞此刻就立在墙角,慢慢洇湿了一小块水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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