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丑牛关,拓跋木就接到了赤焰轻骑斥候的禀告,后方有马蹄声正在快速接近。 拓跋木倒不担心是敌人,他调转马头,戚酒酒抱着一把剑也看向身后,尘土飞扬中,周十六勒马而停,因快速的冲击,墨云踏雪前蹄扬起,长长的嘶鸣一声,周十六勒紧缰绳,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一言不发的望着拓跋木。 拓跋木感到头疼,如果他眼睛没看错,如果他的记忆没出错… “你偷了你爹的爱马?” “我是他儿子。”周十六梗着脖子嘴硬道:“骑骑他的马怎么了?” 能从阆歌骑到丑牛关?被周节度副使知道,不得扒了周十六的皮?拓跋木沉默一会道:“将军没说让你去江淮。” “伯父也没说不准我去。”周十六喘着粗气,他为了追上拓跋木他们,这一路可是披星戴月的赶,周十六咬牙道:“反正我就要去。”哪怕到了江淮会被伯父抽鞭子,他也要去。 说罢,就一马当先的往前冲骑。 拓跋木让其他人继续上路,由此,这个队伍里又多了一条尾巴,金夫人是金犇的娘,到了江淮,他还需手书一封提前告诉金将军,拓跋木想着事情,没过一会发现周十六和戚家小娘子并排骑了,落到了队伍后方。 “…你怎么从那些饥民中过来的?”戚酒酒有些惊讶问道,他们这一行人流民们不敢惹,周十六一人怎么穿过那些饥荒灾民的。 现在天大旱,春麦绝收,流民遍地。 她从丑牛关那里过来时,一大帮灾民往幽州方向移动,哪怕他们知道他们这一行人是周幽州的兵,但那种要吃人的饥饿眼神仍然让戚酒酒感到不寒而栗。 周十六也是心有余悸:“我说我是周幽州的侄子,那些流民才让开,也幸好领头的那个吴县令是个知道分寸的,不然我爹的这匹墨云踏雪就要保不住了。” “他是官府的人?”拓跋木道。 “你别看那老头脏兮兮的又矮又瘦,他可是一个县令,带着灾民从苍梧州逃出来的。”周十六哼哼了两声:“还打着黄金台求才的名号,在苍梧州那边丢官弃印,带着一大批流民欲毛遂自荐,苍梧州的那些人才不敢动他,让他逃到了这里,再往前走走,就能乘船到幽州了。” “那老头是第一个大楚官员自发表态要跟着伯父的,还带着那么多人,要不了多久,天下人很快就知道了,我看他就是带着灾民来讨粮食,白吃食的。”周十六道:“反正我是没看出一个老县令能有什么才干。” “他一个县令为啥带着流民离开苍梧州?”戚酒酒好奇道。 “活不下去了呗。”周十六直率道:“你以为哪个州都像幽州,被伯父治理的那么好?” “再活不下去,一个县令总能活吧。”戚酒酒嘀咕。 “这就要问那老县令了。”周十六想起一事,脸又黑了:“伯父黄金台求才的名声我看要被那老县令弄得不成了。” “为啥?”戚酒酒好奇道。 “你知道那老县令姓甚名谁吗?”周十六卖了一个关子,等戚酒酒捧场一番后,他才叹了口气:“老县令的名字实在不好听,姓吴名用。” 戚酒酒愣了两下,随后脸色古怪。 拓跋木低低复述了一遍:“吴用,无用。” “那个老县令,叫什么名字不好偏偏叫这个名字,一把年纪了,还是个偏远地方的县令,才不才的就不说了。”周十六倒不是真对这个老县令有意见,而是担心他连累了幽州的黄金台,不用想,周十六就能预感到伯父的敌手会怎么嘲讽黄金台的。 “黄金台下无用客,你觉得好听吗?”周十六道,那老县令太高调了,和黄金台牵扯上关系后,很容易就会让人想到这一句,再加上老县令也不是什么名门之后,地方政绩上也没做出什么来,更坐实了他的名头。 拓跋木脸色不变:“既然吴县令是打着黄金台的名号,他一定会到阆歌的,此事是少主的事。” 一行人继续远去。 另一边。 随着吴老县令的到来,幽州统辖下的各州郡自然也知道了吴老县令的来由,原本像其他州的灾民,他们是不接收的,因为战事,他们已经吃紧了。 但是吴老县令打的旗号实在让人为难,毕竟人家是为了黄金台而来,既然是为了大将军来,按理说辖区官员不应阻拦,但关键就是这吴县令带的人太多了啊! 其他慕名而来的,要不就一人,二人,或者是拖家带口,从未有过有人携带如此多的人,偏偏吴老县令还振振有词,那些流民都是他的家仆家眷,他要去黄金台,自然要带着家仆家眷。 河西郡守望着携流民渡江的吴老县令,船是借的,一眼望去,全是逃荒的流民,后面还有一大堆,他怀疑苍梧州的灾民都跑到他们这边了。 为首的吴老县令对着他躬身长揖,揖了又揖。 但这些流民究竟会如何?谁知道呢? 毕竟现在幽州是少主当家。 从去年开始,黄金台陆陆续续的也来了不少人,皆是少主接待的。 吴老县令与流民到达太炀郡时,就露宿在城外,先前途经苍县县令时,窦明府如临大敌,并未让他们进城,只是在县城外煮了些稀粥,随后便赶他们离去,不然窦明府就要对他们不客气了。 绕是如此,吴老县令对苍县的窦明府还是很感激,他也在努力安抚着那些流民,让他们千万不要冲击县城,不然,后果十分严重。 幸好到了幽州管辖地区,那些当官的时不时的开仓救济些,让他们撑到了这里。 夜色已深。 吴老县令难眠,他当然知道现在的幽州是幽州少主主事,可江淮大旱,他不往幽州这边来,总不能把身后的这群人带到死路去,更何况,江淮那边更艰难些,因为要打仗了。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在幽州少主那了。 吴老县令想到自己的名字,脚步更踌躇,他昏碌一生,地方政绩平平,哪是什么当世的大才? “阿爹,明日就到太炀郡了。”吴娉婷走到阿爹身边,搀扶着阿爹坐下。 吴老县令望着自己老来得女的唯一女儿,更是心酸:“儿啊,太炀郡的廉世清是有名的贪官,你爹我哪有钱财疏通,让他替我们说些好话?” “此次能进幽州,众多官员是因为我自荐黄金台的原因,对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幽州少主不接纳他们,我们只能从幽州管辖地方离开。” 吴娉婷眼圈红红:“爹,明日见到太炀郡守后,女儿仰慕廉大人,甘愿给其做妾,以求给大家几分活路。” “儿啊,你这是要爹的命啊。”吴老县令搂着女儿,老泪纵横:“我没用啊!我真没用啊!” 吴娉婷依偎在父亲怀中,泪水涟涟,她帮不了父亲什么,如果此身有用,在所不惜。 次日。 廉世清抽着嘴角望着初次见面就要嫁给他当小妾的吴娘子,又看了看难掩悲痛的吴老县令,瞬间就知晓了他们的心思。 廉世清微笑道:“吴老先生无需如此,令千金才貌双全,将来会有更好的郎婿。” 这真是人在家中坐,麻烦自动掉下来。
第319章 (黄金台) 听了拒绝的话, 吴老县令先是一喜随后便涌上了浓厚的悲伤,他将自己女儿扶起来,带到身边:“借您吉言, 假若世子能收留我们,就已经很好了。” 他也知道幽州在和太原那边在打仗, 幽州产粮区比江淮少, 今年连江淮都旱了, 幽州这边也过的估计也不太富裕, 吴老县令不安的想着, 他带的这些人就是一大累赘。 “吴县令在苍梧州那里好好的做着县令,为何会突然带着流民到幽州?”廉世清道。 吴老县令皱巴巴的脸上更添了几分苦涩,他道:“苍梧今年干旱,原本也不至于出现饥荒, 可太守侄子贪婪无度, 竟引泉水入河槽, 每家每户想要浇灌禾苗, 需得交钱,可百姓哪还有多余的银钱,饿死了很多人。” “惨不忍睹。”吴老县令用破衣袖擦着眼泪:“老朽气不过,干脆带着那些愿意跟我走的流民离开了苍梧。” 廉世清听完以后,道:“您老带着一大帮流民,也知道现在没有哪个州郡会接手, 于是想起大将军铸黄金台以求天下才, 便带着他们到幽州了。” 吴老县令被廉郡守说的无地自容, 人家周幽州求的是才, 而不是一帮子面黄肌瘦, 嗷嗷待哺的流民。 “恳请郡守指条明路, 我该如何呢?”吴老县令长揖道,对传闻中的大贪官有些改观,他自从到了太炀郡的郡守府,廉大人一直以礼待人,还开仓救济了外面的灾民,对比吴县令先前对廉大人的揣测,更显得他偏见颇深,不由羞惭。 廉世清叹口气道:“我不过一小小郡守,所治辖区也在幽州境内,头顶的长官一堆,不敢说指教,最终结果如何,还是要看少主的意思。” 至于少主接不接收他们,那就是少主的事了。 “事情经过我会修书一封,告知少主。”廉世清道,现在大将军在江淮,幽州一切事物由少主和节度副使周宣以及掌书记赵青山等人负责,他老神在在,言语中一点也没有偏袒吴县令那方的意思,让吴老县令有点失望,等走出郡守府之后,吴老县令又唾弃了自己刚才的想法,廉郡守能够给他们一点饭吃,已经是惊喜了,人要学会知足。 等吴老县令他们走后。 廉世清神色微凝。 吴县令这批流民一进入幽州辖内,所经过的各个州郡几乎都保持着一种诡异的缄默,不约而同,任由这些人流向阆歌。 吴老县令打的旗号非常好用,在廉世清看来,吴老县令是以一种决绝的方式对着黄金台毛遂自荐。 而这座黄金台的真正主人,暂时不在家。 少主代为掌管。 也就是说,吴老县令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他的投靠人实际是周幽州,在某种层面上讲,吴老县令是不是人才有待商榷,但不可否认的是,自从他丢官弃印的那一刻,他在世上眼中就是周幽州的人。 廉世清放松身体坐在椅子上,幽州打下的这么多地盘,任上官员绝大多数是周幽州的人,而少主的人,或者说是势力集中在阆歌主城一带。 认真来说,他廉世清也是周幽州的人,现在他们这些老部下不动声色,大多数人都在观察着少主要怎么做。 在这场沉默的考察里,少主会怎么做?一边是紧张起来的粮食,一边是饥苦流民,大将军在江淮,大战在即,后方绝不能有一点点手误,更何况还是缺粮这种大事,另一方是手无寸铁的流民百姓。 廉世清转动手上的玉扳指,其实若能撑过去,吴老县令带来的投靠将会变成一个民心所归的巨大优势,可这一切的前提是能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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