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帘轻响,一道人影转过屏风进入室内。 萧洛兰看见魏延山,呼吸一停。 魏延山穿着盔甲,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他回来了?萧洛兰攥紧手指,而后迅速冷静下来,屋内烛火通明,萧洛兰看着魏延山走近,阴影蔓延到她的床边,他反常的沉默着,让萧洛兰寒毛直立。 魏延山望向幽州王妃,从她那双澄净如湖水般的眼眸里看见了自己如今狼狈的模样:“汜水关已失,神州陆沉由此始。” 萧洛兰心猛的一跳。 “我原以为我会是那改朝换代的第一人。” 魏延山哑声道:“现在看来,好像天命并不在我。”他按住幽州王妃搭在薄被上的手,萧洛兰只感觉他的手好冷,像蛇一般紧扣不放。 “可我不甘心。” “我也不想认命。” 魏延山慢慢抓紧幽州王妃的手:“就辛苦王妃与我同去太原了,毕竟洛阳到时住不了人。” 萧洛兰听出他的话中意,喃喃道:“你这样的人会不得好死的。” “也许会吧。”魏延山勾了勾嘴角,没有笑意:“可把洛阳这块宝地完整无缺的拱手于人,为周绪补充兵力粮草,我宁愿亲手毁了它。” 萧洛兰脸色苍白,血色褪尽,嘴唇被她咬出了血。 魏延山擦掉幽州王妃嘴角的血迹:“到了太原,东山再起。” 萧洛兰讽刺道:“哪怕我刚杀了你最后一个儿子,国公也要留着我?” 魏延山看向幽州王妃搭在薄被上的手,雪白柔软,“当我得知二郎死讯的时候是有一刻愤怒的,但事情已经发生了,愤怒于事无补,王妃重要性比他大多了,被王妃杀死只能说明二郎无能。” 魏延山疲累的面容在灯火下分外冰冷:“况且孩子只要我想要,总归会再有的。” 有一瞬间,他是心痛过的,和当时听见大郎自刎时一样,但他已经停不了手,只能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他没有选择。 魏延山望着幽州王妃,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气,柔软馥郁,像是迷人的幻境里才能催生出的安宁平静,他披甲睡在床边,慢慢闭上眼睛。 萧洛兰转头看着他,魏国公身上的盔甲十分精良,他似乎睡着了。 萧洛兰一直望着窗外,直到天色蒙蒙欲晓。 门外传来脚步声。 魏延山睁开眼睛,扶剑而出。 大堂内,韩福向主公汇报,负责断后的那些兵只损失了百余,叛军并未赶尽杀绝,他们逃回来了。 “他们是要围困洛阳这座孤城吗?”韩福道,也也用不着放人回来。 魏延山回头看了一眼跟出来的幽州王妃。 第二日。 韩福就知道了。 叛军先前有意示好,接着派了一个传令官来,传令官是明显的异族将领,有着低贱的发色相貌,他走在洛阳城中,孤身前来,胆量过人。 史贽听到叛军传令官的要求时,心里瞬间大喜,他望着异族将领,反复确认了一次,道:“交出幽州王妃,王爷就退兵?” 拓跋木点头:“自然,不过王爷退兵的前提是,王妃必须安全无恙的回到王爷身边,以及我需先见上王妃一面,才能回去交差。” 众将领面面相觑,俱心动了。 拓跋木被请到了偏殿被看管了起来,等着他们商讨的结果。 “我觉得可行。”史贽道。 “为防止敌军有诈,可先让他们退出汜水关,再将幽州王妃还给他们。”韩福道。 “我认为此事不行,一时的妥协并不能换来和平,还需从长计较。”元书也道,姜家也说了几句。 堂下众将领争论不休,等着魏公做决定。 魏延山冷笑道:“你们信不信幽州王妃一到手,周绪立刻就会翻脸不认人,什么退出河洛,到时就是一张废纸。” 他可太了解周绪了,假如他是周绪,他也会这样做。 史贽还想争辩两句,就听国公道。 “去将幽州王妃请来。” 萧洛兰被请到会客堂时就看见一堆将领盯着她看,她微蹙眉。 屋外。 拓跋木只能被允许隔着窗户望上一眼,他仔仔细细的看着王妃,担心是有人假冒她,萧洛兰若有所觉的朝窗外看了一眼,瞳孔一缩,大约是阿木发色太过刺眼,让她产生了瞬间的恍惚。 拓跋木刚看了一会就被人催促着离开。 他的后腰处抵着刀尖,防止他有任何出格的举动,拓跋木只能慢慢退回去,正当他想法还要看一会时,会厅的木门突然被打开了,因动作太急,萧洛兰跨过门槛时,踉跄了一下,身形不稳。 拓跋木想也不想的冲上前,扶住王妃。 萧洛兰紧紧抓住阿木的手腕,眼也不眨的看着他,感觉自己像在做梦,心脏剧烈跳动,她的指尖都在发颤,不可置信的看着出现在这的阿木:“阿木?” 拓跋木扶好王妃,沉稳的应了一声:“是我,我奉主公之命,来洛阳与魏公等人商议迎回王妃。” 萧洛兰被突然出现在这的阿木冲击到了心神,她趁着阿木扶住她的时候,紧抓住阿木的手。 “这个给您。”拓跋木迅速从腰带下摘下陶哨递给王妃,他临走时,小娘子哭的眼眸红肿,他身上不能带利器,到了洛阳宫被搜了三遍身,只有小娘子的陶哨安全的被送到了这。 萧洛兰手中被塞了女儿的陶哨,她望着熟悉的小兔子陶哨,心里瞬间涌上了如潮的思念和酸涩:“晴雪她…” “请王妃回去。”魏延山道。 萧洛兰慢慢松开阿木的手,她看见了阿木身后有人用刀架着他的脖颈。 拓跋木回望了王妃一眼,回到了堂中。 “我答应周幽州的交换条件。”魏延山道:“三日之后,我派人送王妃出城,周幽州那边需提前退兵百里。” 拓跋木被人护送出城,他出城后,立刻翻身上马跑回汜水关,一到汜水关,周绪立刻问道:“如何?” 拓跋木将魏公的条件说了。 “还要等三天?”萧晴雪心急如焚,她现在只恨不得马上见到阿娘:“你看见阿娘了,她怎么样了?” 拓跋木回忆了一下:“王妃脸上少见血色,但行动无碍。” 萧晴雪的心忽高忽低。 “王妃抓住我手时,在我耳边耳语了一句,让我不要相信魏国公的任何话,说完,她就被带走了。”拓跋木低声道。 “你是说他们根本不想还我阿娘吗?”萧晴雪瞬间急了:“那他们要干嘛。” 周绪看向洛阳的方向,眼眸微眯。 叛军行动力惊人,史贽很快就得到了叛军回退的消息,两天时间一晃而过,魏延山登上洛阳宫最高的山顶上,他怔怔俯视着底下的洛阳城,萧洛兰努力压下心中的着急,明天就是她出城的日子 ,可魏延山根本就没有放她离去的打算,他已经准备好离开了,到时,洛阳城就会变成一个炼狱。 山风呼啸,魏延山的衣袍被风吹的猎猎作响,他轻声道:“今晚风向不错。” 萧洛兰望着城中陆续出现的零星火光,僵硬的站在山顶,风助火势,火烧的很快,熊熊的火光映在她的眼眸中,万堆锦绣俱成灰。 “…洛阳城里的财物粮食军仓器械很重要,现在国公将它们烧毁,想必不会再留下可用之物。”萧洛兰手指掐着掌心,感觉呼吸困难:“那些普通人对你来说并不是很重要,不如,打开城门,放他们一条生路。” 这么久以来,魏延山第一次听到幽州王妃说软话。 他转头看着她,笑道:“我也很想这么做,看着那么多无辜的人丧命火海,我心里也不好受。” 他低头继续看着蔓延开的火海,声音渐冷:“可就如同我知道周绪不会遵守诺言一样,周绪对我的条件定是半信半疑,暗中做两手准备,一边撤军,一边埋伏在洛阳附近。” “既然如此,我又怎敢开城门呢。” 他防着周绪,周绪自然也防着他。 “火烧一夜,到时就让周绪以为王妃葬身火海也不错。”魏延山道。 洛阳城外。 黑夜掩护下,周绪心里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他动了动鼻子,猛的抬头。 洛阳城内火光冲天,身后骑兵躁动不安。 史贽也在望着火焰,他喝的醉醺醺的,还不忘让存真在自己身边,心里痛苦难言,存真给他倒酒后,悄声拿出柜子上的花瓶对着大都督的后颈砸下,等大都督昏迷过去后,他扯下大都督的令牌,关紧房门,出了大都督府就骑马狂奔至城门口。 城里都是人,惊慌失措的人挤在一起也朝着城门口跑去,火焰熊熊,何进给存真带路,他的骑术非常好,在火焰中骑出一条道来,等到了城门口,存真拿着令牌奋力呼喊:“大都督有令,开城门!” 他拿着令牌,胯下马儿不停甩头,在嘈杂的人群中,他大声嘶吼道:“大都督有令,开城门!” “开城门!开城门!”后面的人一层涌上一层,大声呼喊着。 洛阳卫对视一眼,存真是大都督眼前的红人,令牌检查过了,也是真的,洛阳卫有些拿不准,反复查看了令牌之后,犹豫着打开了城门。 城门发出沉重的吱呀声,城门刚一打开,一股重力和一直在前方的洛阳卫重重撞在一起。 十几人的洛阳卫全部被掀翻在地。 城门打开。 裹上漆黑战甲的骑兵弓弩手,二话不说冲进城中,洛阳卫的敌袭尖叫还未发出,便被一支利剑贯穿了喉咙。 拓跋木收回手,跟在大将军身后,幽州骑兵从他们撞出来的道上纷纷涌入,将周围的民众吓得全部后退,此后便是一场血腥的杀戮,很快城门大开,想逃跑的人从偏门逃出。 周绪骑在马上,逆流而行。 马蹄如雷,他驰入火海,身后是跟随的骑兵。 洛阳宫建筑多以木筑,连月大旱,稍微一点火星便能把屋舍连成一片,火焰映红了半边天,空气扭曲,萧洛兰坐在马车上,听着他们要经过一条暗道离开洛阳。 萧洛兰看向窗外,因为大火无家可归的人赤脚奔跑在街上,有人背着包裹被一具躺在地上的尸体绊到了,露出尸体底下一个窒息而死的幼儿,街边混乱不堪,一个孩子蜷缩在妇人怀抱中,放声大哭,一个年轻男子疯了一般抱着老迈的父母,他呼嚎着… 萧洛兰看着看着,只感觉天旋地转,耳膜里充斥着各种哭嚎呐喊声,马车跑动起来,她看着那些场景,毫无预兆,像是一只飘飞的蝴蝶从窗口跌落下来。 后面被关押的冬雪响起一声惊骇的喊叫声:“王妃!” 这支庞大的队伍有瞬间的停止,魏延山转头一看,立刻策马跑到了后面,而后脸色阴沉。 幽州王妃滚在一堆尸体旁,她的手上拿着一根尖锐的金簪,锋利的簪尾闪烁着寒光,正直直刺入她雪白的脖颈处,殷红的血丝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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