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小道士瘦削的肩骨,“靴底油”上去就是一脚:“走!” . 还真别说,小道士一走在前边,这条路果然就顺畅得宛如康庄大道。在金犀城的巷子里走还容易叫人黑上一拳呢,这条折过兵的“险途”居然令人发指得爱与和平。 如果小道士此时回头,定要被江岚影的眼刀生剜了脑袋。 路结束在一处挺雅致的宫苑里,经由宫苑的角门向外望,可以望见一片葱茏绿意—— 再走下去,就到了裴临探索的暗道。 小道士停在苑中央,回过头,巴巴地瞧着江岚影。 那意思是,还要走吗? 江岚影没睬他,他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向角门走去。 然而在他转身的同时,江岚影向“靴底油”伸出手,将牵着小道士的锁链要了过来—— 他盘算一路没有动作,定是要在最后关头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江岚影站在原地放长锁链,数着小道士的步子: 一步、两步…… 三步! 数到第三步时,罡风骤起,岔路口的藤蔓忽然扭动起来,蜂拥着挤过角门,就像离弦之箭! 隔着一条锁链,江岚影从容地站在变数里,从容地看着小道士用最笨拙的方式——两手交叉在面门前去抵御那发狂的藤蔓。 心里只是在想: 演。 本座看着你演。 然而藤蔓并没有听从小道士的号令,更没有绕过小道士奇袭江岚影而来—— 那些细小的触手全部缱绻地缠上了小道士的颈项,就像无数双袖里藏刀的柔荑,一割一道血痕。 江岚影这才意识到不对。 她一手收了锁链,一手攥出一道业火与绿海对击。 嘭。 那绿海中似乎藏了另外的东西,虽被击退了一些,但两两相撞爆发出的力道极大,江岚影抱着小道士往后跌了一段,跌进宫苑的厢房里,接着就听到门扉“嘭”地闭合。 江岚影立刻起身去推门,意料之中地,门被封死了。 小道士仰躺在地、浑身是血,还惦记着“靴底油”:“那个人……” “早跑了。” 江岚影闷声说。 苑中藤蔓没了攻击对象,很快就安静下来。 “门是封……” 小道士一句话还被说完,就被箭步冲回来的江岚影抓住了领子,上半身悬空离地。 “方才你命悬一线,为何不用法术自救?!” 江岚影气急,“十三年的仙家修行,全都修到狗肚子里去了?!!” 小道士一愣,刚想问她怎么知道自己修行了十三年,就想起魔尊殿抵足而眠的那晚,他曾同她讲起修行的种种。 原来她还记得。 “我如今……控制不了我的灵力。” 小道士说着,喉间的鼓包就顶着那沁汗染血的皮肉滑上滑下。 他生得瘦骨伶仃,江岚影一只手就能圈住他的整只手腕。 她掐着它,用掌心感受着小道士跳动的脉搏,一双眼却始终逼视着小道士的—— 如果这小东西敢说谎,她现在就掐断他的命门。 可那汹涌的命门里确无一丝灵力的踪迹,江岚影的脸色比掐出喜脉还难看:“什么时候的事?” “自雷雨滂沱那晚就是如此了。” 小道士不骗她。 灵力失控有两种情形,一是使不出,二是收不住。 比如方才,又比如他应召入阵时击碎万剑的伟力。 “既然如此,当初为何不告诉本座?” 江岚影的声量低了一些,她松开小道士的手,不自觉地抚上他被锁链洞穿的肩。 他为什么不在影宫受冤时就告诉她,他为什么不在衰草枯杨之中告诉她,他为什么要忍了这穿骨之痛、丧犬之辱? 为什么…… “这些埋伏不是我做的,就必然是有异心之人暗藏行伍。” 小道士轻轻缓缓地说,“我担心打草惊蛇。” 江岚影手下点着穴位、止住小道士的血,嘴上却并不怎么领他的情:“何来异心之人?这些事不是你做的,就定然是天界宵小的安排。” “不,不关天界的事。” 小道士下意识说。 江岚影眯眼:? 他为何要为天界辩护? 莫非…… “因为,因为……” 小道士目光躲闪,“因为禹门的开启也很蹊跷,不是吗?那是魔修独有之物,仙家典籍中从无记载,想来天界的神祇也不知道它的效用,更无法让它重新开启。” 江岚影撂下眼皮,姑且信了。 她抓着洞穿小道士的锁链,结印要将它化去。 “且慢!” 小道士刚从口不择言的窘境中回过神来,就被吓了一跳,“魔尊大人,异心之人尚未明了,我们最好不要让他发现我们已经有所察觉……” “会疼。” 江岚影说着,坚持将印落完,魔气凝作的枷锁随之烟消云散—— 大魔头一般不讲良心,然而一旦良心发作,倒比佛龛里的菩萨还要慈悲几分。 “大不了把他们都杀了。” 有点慈悲。 但不多。 小道士:…… 他看着江岚影从他身上站起来,走到一边翻箱倒柜。 “这道门也有机关?” 江岚影颔首:“你要是还爬得起身,就过来帮帮本座。” 小道士自然乐颠颠地过去:“要找什么?” “镇纸。” 江岚影关上一只空抽屉,“那老贼生平最喜收集镇纸,旧城机关大多以镇纸为引。” “好。” 小道士走去江岚影的对角,没一阵就在一只梅瓶里听到了金石脆响。 他拎起梅瓶,从其中倒出了个石刻的浅水王八。 他正要回头问问江岚影,这算不算镇纸,就听身后“哐当”一响—— 笔洗落在地上摔碎了,江岚影两手拄着书案,肩线发抖。 小道士丢了王八,拧身奔向江岚影。 . 如过往的每一次一样,江岚影在解毒时,没有任何意识。 随着毒劲消解,她感觉到汗湿,感觉到热,感觉到腿侧温温软软的触感以及细微的痒。 她感觉到自己站着,背脊抵墙,而小道士跪在她脚边。 她张开眼,隔着水雾四望。 她发现,他在亲吻她右腿上的那块玫瑰疤痕。那样亲昵珍重,眼睫低垂着,看上去又是那样伤心。 江岚影抬起手,揉上小道士的发。 “为什么会伤心?” 她问。 她不理解。 她从不将伤势示人,但她可以想见,任何人,无论是神仙还是魔头,看到她的伤都定会畅快不已,恨不得她就此死了才好。 为什么会有人在看到她的伤后,会为她伤心。 “疼吗?” 小道士仰起脸,眼周红红肿肿,显然是哭过了。 “不疼。” 江岚影想了想,又开口,“你别伤心。” 她想说,大魔头十恶不赦,别为大魔头伤心。 “其实我……” 门外的破风声掩住了小道士的话,江岚影侧头望了一眼,说:“是裴临发出的信号,他们找到阵眼了。” 不知这句话中的哪个字眼刺中了小道士的心脏,同时也堵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只会怔怔地看着江岚影—— 似乎他的话也没那么重要,他只要这样看着她就好。 江岚影一回头,就撞进小道士的眸底:“其实你什么?” “没什么。” 小道士垂眼,掏着袖管,“正好我也找到了镇纸。” 他攥起的拳头在袖口卡了一下,似乎是觉得有点拿不出手。 接着,一只浅水王八趴入江岚影的掌心。 江岚影:…… . 一刻钟后,他们循着裴临的指示,找到了阵眼之前。 那是个宽阔的白玉祭台。 临近白玉祭台的路上瓦倾屋倒,细小的藤蔓一节一节地断在地上,好像被吸干血肉的毒蛇的皮。 小道士眼见着江岚影阴沉下脸,便也知道前方定然是出了事情。 望着白玉祭台的同时,冷风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道陡然加重: 时至黄昏,天是瑰丽又掺着些昏黄的玫红色,细窄弯月悬挂在西方,尖锐处嵌着璀璨的启明星。 “金星伴月。” 小道士喃喃地,“主杀伐。” 江岚影没作声,大步踏上祭台: 挂了彩的魔修们正蹲在台上捆扎伤口,靠近边缘的地方倒着几具横尸,横尸穿得雪白,一眼望去就知道它们冷得都发了硬,全是些天兵—— 江岚影带人找阵眼都费了这许多波折,天界布阵眼时,定也少不了折损。 活着的人都恹恹的,泛红的天光照在他们身上,就像是流不尽的血;满眼凄风苦雨之中,主将裴临的白甲便成了唯一不倒的旌旗。 江岚影心无旁骛地,向“旌旗”走去。 沿途魔修见到江岚影,皆沉沉地低了头;裴临背对着来路,站在阵眼前,身形一如往昔般挺拔,但细看起来,却也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江岚影走得很快,距裴临只有十步之遥。 可裴临依然没有回头,更没有如往日一般迎上前来。 最后,还是“鼠眼”喊了他一嗓:“裴临大人,尊主到了。” 裴临这才回转过身—— 江岚影呼吸一滞。 她看到他用绷布胡乱遮住的左眼、横穿咽喉的伤痕、以及胸前浸透甲胄的、触目惊心的血。 几百年前他被那不可名状的怪物逼到金犀城门前时,都没有伤重如此。 他迈步,一身甲胄随着他的跛脚,被撞出“咔哒、咔哒”地响。 他支撑不住地一晃,所幸刚好跪倒在江岚影跟前—— “裴临,幸不辱命。” 幸不辱命。 多沉重的话。 这四字中的每一个字都像锥子一样,狠狠锥入江岚影的识海,锥得她眼前发白。 裴临如今的状况,八成禁不住她的发难。于是她抬眼,盯准了一旁的“贼眉”。 “贼眉”猛地一抖,慌忙叩首及地,拉着哭腔喊:“裴临大人他——撞见了先任魔尊的残魂!!!”
第17章 重生第十七天 正说着,平地飞沙走石,瓦砾、细草、碎砖、断梁尽皆扶摇直上。 大风里,众修只觉头皮一紧,连忙两手按上发顶,生怕自己也被卷上天去。 云集而来的死物很快聚作一个遮天蔽日的团,巨团慢慢幻化出人的鼻梁、嘴唇、眉眼;三人多高的眼珠下移,盯住祭台上散落的蝼蚁。 裴临不自觉地抓住江岚影的衣角,哑声说:“尊主,属下以为,属下解决了他的……” “不怪你。” 江岚影按上他的肩。 她一望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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