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裴临,同时也能从余光里,瞥见摇光。 她想她应该分清,孰近孰远。 谁是敌人, 谁是朋友。 . 江岚影心中虽有万般不愿, 但为了监督摇光补全回忆,她还是和摇光一起, 进入了诛仙塔。 诛仙塔内三千盏长明灯,唯有两盏定定地僵在半空,一点都不转。 那就是江岚影和摇光。 江岚影始终漠然地垂着眼,摇光一眼又一眼地窥着她,总想找点话来说,又没有由头。 当黑压压的尖角怪涌现时,休说江岚影,连摇光都恨透了天界那些人—— 他曾亲眼见到这种怪物,从那些可怜的百姓身上剥离而出;他也可以想见,这新一批的怪物,一定是从失落的“禧”中豢养出来的。 它们每一只都浸满了平民百姓的骨血。 如果他是江岚影,他也断断不会放过天界。 就这样辗转反侧良久,摇光终于攒足勇气,抬眼:“岚影,我——” 突如其来的白光打断了他的话,他恍惚了一瞬,发现自己被抓回到“小道士”身上,而锐利的尖角就在仰息之间。 这是这场水月洞天的最后一刻。 摇光再一次挡在江岚影身前,为她受住了这致命的一击。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伴随着躯壳消散的星光,摇光眉间与江岚影掌心的观音莲印,一并化入天风,散了个干干净净。 在水月洞天褪去的冷雾里,摇光隐约觉得,抵在他心口的尖角始终未散。 他驱开冷雾,定睛去看,却发现那不是什么尖角,那是一把明晃晃的刀。 江岚影的红缨鬼头刀。 摇光顺着刀身看去,看入江岚影决绝的眼。 江岚影周身,充满了不可动摇的杀意。 “摇光。” 她冷冷地唤他的名字,“这一刻,本座等了太久。” . 春夏得知消息、赶往紫微台时,整个天界都传疯了: 说是那位金犀城的魔尊,与新任天帝打了毁天灭地的一架,紫微台天道多次发出回避诏,那就意味着新任天帝一直游走在性命垂危的边缘。 天界怕是又要易主了。 春夏顶着哭红的眼睛,纵云一路冲到了紫微台外。 这真是令人震怖的一战。 紫微台外的禁制都被碾碎成了齑粉。 春夏尚未迈进紫微台的大门,就在冷风里,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 她抬眼,望见玉质的紫微台墙剥落了外皮,残破的高墙映在灰暗的天幕下,那种苍凉与寂寥之感,就好像这是世上的最后一天。 春夏亦步亦趋地奔入室内,见到了各自奄奄一息的江岚影和摇光。 江岚影半跪在东南角,一身绛衣就像被重新染过一遭,红得更深更浓。 她将胸口抵在膝头,伴着肺腑里轰隆破碎的响,她依然死死地盯着摇光,红缨鬼头刀被她按在手下,刀身上有与她颈侧一般的、飞扬的血污。 摇光倚坐在西北角,本就没甚血色的脸,如今比他身后的玉墙还要苍白。 他像条重伤盘踞的蛇,周身都透着垂死却仍狠戾的冷气。比起那些流血的伤口,他神情中的伤似乎更重,那双颜色清浅的眸子变成了两潭死水,他还活着,却仿佛已经死去。 春夏站在成了断壁残垣的、猩红色的大殿里,连哭都忘记。 摇光望见春夏进来,动了动头颅,终于有了一丝活气。 “传本君的令。” 他用上全身气力,“魔尊江岚影蔑视天道、意图弑神,即刻押入启明宫,不得出入。” 字字沉重的宣判,在空旷的大殿内,激荡起洪钟般的回响。 摇光说这些话时,一眼都没有看江岚影。 然而在说完之后,他就像是被抽干了全部神魂,万般疲倦地合上眼,摆手:“带她回去。” 时至今日,江岚影杀他之心明晃晃地摆在青天白日之下,他也只是说,带她回去。 带她回去。 春夏搀扶起江岚影、带她转身的同时,摇光再度掀起眼睑,远远望来。 到底,他还是想再看她一眼。 . “江宫主,你别生天帝陛下的气。他笨嘴拙舌的,难免说些不中听的话,他其实没有恶意的。” 启明宫内,春夏翻箱倒柜地给江岚影找伤药,顺着她身后的窗子望出去,就能望见启明宫飞扬的屋脊,以及发着金光的、层层的禁制。 江岚影坐在桌边,垂着眼,缓缓摇头。 她怎么会生摇光的气。 她在天界的地盘上杀他未遂,他都没有变着法子地折磨她,甚至连天牢都没有叫她入。 她没有理由生摇光的气。 只是—— 这时,窗棂的缝隙里滑进半张信纸,江岚影从余光中瞥见了它。 “你出去吧。” 她挺直腰背,“本座……要休息片刻。” “噢。” 春夏怯怯地瞧了江岚影一眼,手下将药瓶码得整齐一些,“那我先出去了。江宫主若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 江岚影合起眼,听着小仙娥的脚步声挪到房外,两扇雕花木门轻轻碰上。 她掀开眼睑,扫了扫紧闭的门扉,而后迅速起身,将窗缝里的信纸抽到手中。 她倚靠在墙边,借着天光读信: 尊主,属下老熊。近日金犀城下忽然有黑烟滚滚,属下暗中追查过去,发现是有人在城里布了大阵,意欲颠覆您治下的一切!更加恐怖的是,属下查明那人竟然是…… 信,老熊是写全了的。只是最后几个字被大团大团的血迹洇污,江岚影举起信纸,对着日光辨认了许久,都没能认出他写下的是谁的名字。 整封信的字迹都歪歪扭扭,显然是匆忙写就;而喷溅上纸面的血污,也昭示着告密者九死一生。 江岚影攥起手指,信纸被她揉皱在掌中。 更重要的是,老熊描述的异状,似乎与“萧”有关。 有人在金犀城中布阵,试图撬动“萧”。 哗。 江岚影掌中燃起业火,将那张信纸烧成了零落的飞灰。 她三两步走到门前,大力掼开房门。 守在门外的春夏被吓了一跳:“江宫主,怎么——”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红缨鬼头刀的刀锋就在她的裙边擦过。 江岚影没瞧她,足尖一点飞身而起,手中抡圆长刀,猛地劈向那半透明的禁制。 铮。 刀锋与禁制相接处,落下无尽的火星,强大的气浪向四方翻涌而去。 春夏只觉得眼前一白,人就被掀倒在地。 等她再爬起身时,只看到摇光设下的重重禁制被撕开一个好大的口子;天上地下,哪里还有江岚影的身影。 春夏怔怔地,望着禁制上的豁口。 她知道,江岚影真的走了。 她这次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 江岚影下了天界,便一头扎往金犀城。 远远地,她就瞧见了老熊信中的黑烟。 金犀城浸没在滚滚的黑烟中,就像陷入漩涡的海上行船。 江岚影心里清楚,她要去金瓯湖。 在金犀城营建之初,为了将整座城池坐于“萧”上,江岚影曾设法将深渊般的“萧”填实成一方湖泊大小。而湖泊容纳不下的怨气,便被拆分成狭长的支流;支流散布在金犀城内,稍加粉饰就成了随处可见的黑水河。 那条条水道的发源、“萧”的缩影般的湖泊,正是金瓯湖。 江岚影到达金瓯湖时,湖边烟瘴弥漫,伸手不见五指;她在烟瘴中,听到了打斗的声音。 她循声而去,穿过飘忽的烟瘴,隐约望见了一袭白甲的轮廓。 而白甲脚下,横尸满目,血流遍野。 白甲自然是裴临,那倒在他箭底的,尽是些叫不出名字的魔修。 内战似乎刚刚结束。 临近金瓯湖边,空气湿冷,烟瘴反而更轻些。江岚影能看清裴临的脸,裴临同时也察觉到了江岚影的到来。 冰冷麻木的双眸陡然一亮。 “尊主!” 他收拢长弓,就要向江岚影走来。 这时,倒在他靴边的魔修似乎还未死尽,猛地仰起身子,死死抱住他的小腿,破损的喉咙“嘶嘶”地叫喊着,发黑的血从风洞一般的嘴里淌下来。 裴临垂眸,挽弓搭箭,凝聚月华的细箭飞去,直掼入那魔修的心口。 那魔修大睁着眼,重重倒进尘埃里。 裴临拂了拂被抓皱的衣摆,大步向江岚影走来,单膝跪地: “尊主,裴临监察不力,纵得异心之人培植起自己的势力,在城中布下暗阵,险些动摇金犀城的根本。请尊主降罪。” 江岚影瞧着他:“起来回话。” “是。” 伴着甲胄叮当,裴临垂手立于江岚影身侧。 “此事不怪你不察。” 江岚影稍稍向他侧头,“早在同赴旧城之时,本座便发现有异心之人混在其中。后来许是诸事纷至沓来,许是过于疏忽大意,本座竟将此事抛于脑后,没曾想此人还真搅出了一些水花。” 裴临微微低眉,静静地听着。 “对于此人,你可有头绪?” “回禀尊主,是‘靴底油’。” 裴临抬眸,正对上江岚影的眼。 “此前旧城发生爆炸,属下不慎重伤,后续清查名录时,发现其余的魔修全部殉于那场爆炸。属下也曾返回旧城核对尸首,只是爆炸及其引发的大火,将现场破坏得太过彻底,就……就这么被那‘靴底油’钻了空子。” 他说到这里,小心观察过江岚影的表情,才继续道:“那‘靴底油’逃出生天之后,重新伪造了样貌和身份,隐姓埋名地布置了一切。此事说到底,还是裴临失职,请尊主责罚裴临。” 江岚影拍拍他的肩甲,叫他直起身,半点没提责罚的事:“旧城爆炸的险况,本座听老熊说起过。那时那景,除了功力深厚的你,还真是只有‘靴底油’有本事逃出来。” “此人惯擅逃命是其一。其二,当时爆炸发生得蹊跷,如今想来,恐怕也是‘靴底油’的安排。他自己的安排,自然是给自己留了活路。” “本座知晓了。” 江岚影深吸一口气。 在水月洞天中都未曾解决的难题,如今终于有了答案,她心里却不见轻松。 “老熊如何了?” “老熊……” 裴临斟酌着字句,“老熊撞破了‘靴底油’的诡计,被他……一剑贯穿。” 江岚影默了一阵,沉沉开口:“带本座去看。” 老熊的尸身还陈列在金瓯湖畔。 他趴倒在地,手里攥着给江岚影传信的笔,侧过来的脸上双眼圆睁,后心里插有“靴底油”的剑。 他佝偻一生的背终于挺直,却已僵硬冰冷,再不能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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