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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戈既没有表示理解原谅，也没有下令惩处。 他所做的，不过是用那双令人捉摸不透的眼睛，无动于衷地旁观着。 无论对方哭泣祷告，还是下跪磕头,高高在上的面孔都不曾出现过一秒动容。 伊戈逐渐感觉到无趣。 他想要成为神明的原因很简单——活下去,而不是作为一枚棋子被放弃。 把所有恶意对待他的人都踩在脚底。 可眼下愿望成真,他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就像雄鹰去践踏一只蚂蚁，踩死对方不费吹灰之力，却也感觉不到任何快意和解恨。 伊戈想,自己和这些人浪费了太多时间，或许传说中的神界更能引发他的兴趣。 他挥退聒噪的人群，并告诉他们自己累了，不要再派任何人打扰。 做完这些,伊戈再次转头审视昏迷的图兰,内心一时之间没有做好如何处理他的打算。 他用神力修复了图兰身上一些肉眼可见的痕迹,唯独剩下鱼尾处狰狞的破洞暴露在空气中。 伊戈清楚,因这个伤口的存在,图兰的未来人生只剩下一片黑暗。 他情不自禁地回忆起最终试炼时的情景,而安静了十分钟的门外又传来仆从战战兢兢的声音：“海神冕下,有人请求觐见您。” 画面中断两秒,伊戈的思绪被扯回现实。 他平复涌动的心潮，冷冷地回应：“我说了今天不再见任何人。” 侍从为难起来：“可是……” 代替他的另一道女声响起：“冕下，是我。” 伊戈解除了禁制，徐徐打开的大门出现两张迟到很久的面孔。 “父亲、母亲。” 伊戈喉咙一涩，略带僵硬的称呼碾过舌面滑出。 看到来者鱼尾一弯试图跪地，天性驱使他伸手搀扶。 “冕下，我们只是您统治的海域之中两个最普通的下臣，您这样做我们怎么承受得起。” 人鱼国王身体一侧，避开伊戈伸出的手，垂下眼帘恭顺地提醒道。 伊戈怔了怔，他下意识去瞧另一旁的王后。 却看见那双和他相似的蓝瞳里，没有骄傲和喜悦，晦暗的情绪如雾气般朦胧了眼。 伊戈分不清母亲眼中那些复杂的光亮，究竟由什么样的情感组成。 他只知道，如果自己真的试图读懂，真相绝不会是一件叫人开心的事情。 早就在冷眼和恶意里麻木的神经再次被扎痛，伊戈向后退了两步，他移开关注母亲的视线，收起内心深处那点对于亲情残余的渴望，沉下声线说道：“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听到伊戈的询问，夫妻二人不由得对视一眼。 最后由人鱼国王出面说道：“我们今天来，是想和您谈谈关于图兰的问题。” 伊戈一哂。 他怎么会天真到以为……父亲母亲是来恭喜自己成为海神的呢？ 果然，哪怕另一个儿子已经拥有了至高无上的荣光，他们的内心，依然放不下最心爱的大儿子。 隐忍了将近一天，耳畔滑过无数贵族、仆臣、祭祀们要求处置图兰的言论，因为害怕自己会杀死图兰，所以实在忍无可忍，才有了今晚的请求觐见。 伊戈克制住自嘲的心情，坐回床边，了然地点了点头：“那你们的想法是什么呢？” “我们——” 人鱼国王说了两个字，手臂被王后用力拽住。 他侧头看着陪伴漫长岁月的妻子，对方眼底的不舍和抗拒如同涨潮的水流几乎满溢。 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的熟悉痛苦席卷人鱼国王的身心。 他以为当初狠心做出决定，舍弃一部分亲情，以后就不用面临必须舍弃一个儿子的境况。 没想到，命运弄人，他最终要放弃的，是一开始就选择的儿子。 狠狠咬住舌尖，激痛让理智清醒。 国王挥开妻子的手臂，向前两步，跪在伊戈脚边：“为了您和海族的将来，我们希望您尽快处置图兰。” 在接触到父亲的话语时，伊戈的面孔露出一个难以形容的表情。 他顿了顿：“你说的处置……” “处死他。”下定决心，国王干脆利落道。 随着他的提议出口，勉力维持高贵风仪的王后爆发出一声尖锐的哭喊：“不——” 她猛地跪倒，手指攀在图兰的床畔直至指节泛白，断断续续地说道，“不要、不要处死……随便怎么样都好，把你的兄长，囚禁在一个接触不到人的地方……让他，让他活着，求求你了，伊戈，他已经这样了……” “……” 见伊戈沉默，国王的指尖凝结出魔法的光亮，他顺势按在王后的颈侧，让她陷入昏迷。 “请您谅解，我的妻子今晚状态不好。” 舒展的臂弯紧紧抱住心爱的妻子，国王向伊戈道完歉，空出一眼看向躺在床上的、整晚被他刻意忽视的大儿子。 只这一眼，情感还是压倒了理智。 他单手捂住面孔，颤抖着嘴唇，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哀求道：“冕下……如果可以，放过图兰一命吧。” …… 待在角落里的西芙，见证了一整天身份颠倒的闹剧。 最后在接待完自己的父亲母亲后，伊戈终于累了。 他站起身，将守在门外的、贴身侍奉的图兰的仆从们都传唤了进来，自己创造出传送阵打算离开。 西芙找准时机，在提瓦进来的瞬间就分出一缕神力进入了他的意识。 化身为提瓦的西芙赶紧用下跪拦住伊戈：“请您别走，冕下！” 一而再，再而三被人冒犯的伊戈回过头来，面无表情的五官裹挟着深严的压迫感。 西芙却顾不得看对方的脸色，她想伊戈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说不定下次跟图兰有关的神谕就是流放或者处死，她必须利用这次不可多得的机会，为图兰争取些什么。 于是，西芙将额头磕向地板，用力地叩首说道：“在您到来之前，医官大人们提到过，图兰殿下鱼尾上的伤口可以用亲近之人的骨头作为代替——所以，恳请您救救图兰殿下，否则他这一生就完了！” 如果说，刚才的房间内还有一些轻微的窸窣声。 那么现在，完全可以称得上万籁俱寂。 所有人像是被定格一样停在原地，几秒过后，不约而同地全部跪下。 震惊的情绪填满了在场者的四肢血液，他们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难道提瓦不要命了吗？ …… 就当大家都认为西芙会血溅当场的时候，伊戈却笑了起来。 他捂着肚腹，越笑越大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要弯下身体。 末了，伊戈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水，用一种奇异的、和颜悦色的表情问道：“你想救他？” 西芙咬了咬牙，提取提瓦的记忆大声说道：“图兰殿下是我的主人，他也是个好人，他不应该有这样的下场！” 如此无畏，如此理直气壮。 伊戈对此感到惊奇，他难得认真地打量了西芙控制的躯壳两眼，发现对方是那晚替图兰传信的小仆从。 一个带着强烈恶意的想法就此萌生。 伊戈半敛眸光，用神力钳住西芙的下巴迫使其抬起头来，带着笑意说道：“如果你去死，我就救活图兰，你愿意吗？” ……这个人真是，不管什么年纪，讨人嫌的性格永远改不掉。 西芙控制住想要瞪他的欲望，吐槽了一句后脑筋快速转动起来。 只要不是下一秒就去死，作为神明的她有的是办法把真正的提瓦换出来，捏造一具假身体代替他。 西芙毫不犹豫地答应道：“好。” 还没等伊戈说话，她又补充一句，“您一治好图兰殿下的伤口，我可以立刻去死。” 伊戈忽然不笑了，像个犯病的精神病患者那样恶狠狠地瞪着西芙， “我竟然没发现，人鱼族还有你这样的人。” 扔下这句话，他一把将西芙掼倒在地，掌心变幻出一截苍白无暇、未经任何雕饰的骨头。 原来这就是尾骨。 深蓝的神光在图兰的鱼尾缺口处钻进钻出，去除破碎的血肉和骨骼，将伤口的表面和内部清理干净。 一个透光的空缺暴露在西芙眼前。 她见伊戈转过身去，专心致志地替图兰修补起断骨，又环视一圈，发觉周围的仆从恨不得戳瞎双眼，没有一人敢抬头。 放下心来的西芙，在心底默念神语。 她随手捏造出傀儡的表皮，顺着肌肤渗出，附着在提瓦的身体外围。 接着把被全然覆盖的提瓦缩小，用一束神光隐去。 西芙的动作很快，整个过程用了不到三十秒。 真正的提瓦被她藏起，留在宫殿内的只是一具由西芙操控的、有血有肉的傀儡。 而那头，伊戈也把尾骨顺利填进了图兰的伤口中。 由于血缘的相近，那截看起来突兀的骨头一落入残缺处，就如同拥有生命力一般与周围的骨茬粘合在一起。 经过小幅度的蠕动调整，西芙看过去时，已经分不出哪一段来自伊戈的身体。 整个过程，伊戈垂着眼皮，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察觉到西芙凑过来的气息，不冷不热地说道：“该你兑现承诺了。” 西芙害怕伊戈使坏，仔仔细细检查完毕图兰的伤口，接着故作感激地对着伊戈鞠了一躬。 她不想让傀儡的血液溅射到旁人，后撤了几步距离，从腰胯右侧的剑鞘中掏出武器，准备向脖颈抹去。 铛—— 一阵迅疾的神光击落在西芙的手背，打掉了她的短剑。 “算了。” 伊戈的表情冷淡，钴蓝的瞳孔在某个角度折射出令人看不懂的、寂寥的暗光。 他不再给予西芙多余的眼神，只是平静地说道，“既然你如此忠诚于图兰，那就用余生去陪伴他吧。”
第149章 伊戈下达神谕,在图兰醒来之后，以驻地长官的身份，立刻启程前往热海,无事不得随意出城。 他还是饶过了图兰的性命，且驻地长官的名义,远比流放到热海的失败者来得好听。 欲望之神的躯体带给西芙无尽的便利,她的意识稍稍触及到“热海”一词，脑海中便出现对应的解释：那是海洋与沙漠的交界处，沙漠的高温气候加热了周围的海水，因此被称为“热海”。 再加上水质浑浊，环境恶劣,热海蔓延的领域之内,只住着少数皮糙肉厚又穷凶极恶的低等海族。 它们没什么智慧,行事全凭天性和欲望，所以无法被管理，自然也不需要什么驻地长官。 图兰动身前往,能得到的最好下场，无非是被囚禁在某处，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那他到底是怎么成为大地神的呢？ 西芙思来想去，从自己目前经历的事情来看,确实没有发现任何图兰与大地之国沾边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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