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人看来,只要抨击国有资产流失,就是某种正确。 邹舟怕他太年轻,掌握不好分寸,遂提点道:“这个问题可大可小,你可得斟酌着来,别被人误以为你也是中饱私囊那一伙儿的。” 狄思科感激地冲他笑笑,算是谢过他的提醒。 学员要讲的议题都要提前一天告知组织员,如果学校里有老师教授对这个议题感兴趣,就会在演讲这天来班级旁听。 狄思科前一天就跟组织员说了,他要更改演讲内容,也讲讲对国有企业产权改革的看法,而且他明确表示,自己有不同看法。 所以,今天下课以后,来国企班一支部旁听演讲的老师比昨天多很多。 大家最喜欢这种不同观点的碰撞了! 狄思科径直走上讲台,在大家的掌声停止后,就笑着说:“我今天要讲的内容也是国有企业产权改革的问题。昨天,严励同学的演讲非常精彩,很多同学都赞成严同学的观点,我对严同学的观点也是部分认同的,为什么是部分认同呢?因为我并不认为担心国资流失就要叫停产权改革,这其实是一种因噎废食的表现!” “原本我准备的演讲内容并不是产权改革,但是我太想跟大家探讨一下这个问题了,所以就放弃了之前的演讲稿。”狄思科将自己的讲稿放到讲台上,笑着说,“我随便讲一讲我的观点,也欢迎大家一起交流,批评指正!” 有很多不赞成严励观点的学员,在台下啪啪鼓掌。 即使狄思科不说,他们也要准备反驳严励了。 狄思科继续道:“我昨天简单了解了一下严同学的工作履历,只能说,严同学的工作能力非常强,而且也足够幸福,并没有经历过企业破产危机,也没体会过走投无路的滋味。” 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几乎落针可闻。 狄思科面向大家说:“我想再跟大家做一次自我介绍,我叫狄思科,今年三十岁,参加工作以来,大多数时间都在国有企业工作,接近十年的时间里,见证了三家国有企业的改革,并且亲自主持了两家大中型国企的改革。很不幸的,在我接手之前,这两家企业的情况都不怎么样,第一家因为经营不善,职工三天两头到市里上访。第二家更糟糕,当时市里已经在考虑让它破产了……” 在场的大多数人都看了腾飞的纪录片,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同学们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 坐在最后一排的进修部主任,听到同学们的笑声,便询问身边的老师:“这位小同志是哪个单位的?大家都笑什么呢?” 被问到的老师低声笑道:“这位狄思科同学是位大明星,还挺厉害的,您一会儿就知道了……”
第198章 只听严励演讲十几分钟, 狄思科就可以断定,这是一位接受过系统教育和培训,从顺境中成长起来的干部。 俗称, 掉进了福窝里。 按照严励的观点, 以防国有资产继续大量流失, 企业应该从内部寻找解决办法,堵住转让、并购和减持国企股的口子。 而在狄思科看来, 这种想法过于理想化了。 他在教室里环视片刻, 笑着问:“在座的老师和同学中,有谁是经历过企业破产危机的吗?哪位同学要是有过相关经验,请举手向我示意一下。” 闻言,学员们都下意识回头张望,寻找那些举手的同学。 这间教室里的学员都是重点国企的领导干部, 即使企业有经营问题,也少有会干到破产的。 五十多人中,只有一位女同志举了手。 狄思科这几天已经把49名同学的名字都记熟了,此时便准确地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郎巧红同学举手了, 看来只有郎同学能理解我的心情。” 处于顺境中的人, 根本无法与他们共情,也无法换位思考。 坐在中排位置的郎巧红很用力地点了点头。 狄思科继续道:“面对这种经营不善、即将破产的企业, 我们是一种什么心情呢?我只能说,心里非常急切,心情非常焦虑。电话不敢接,客人不敢见,现在看来有些可笑, 但这就是事实。” “我去北方日化厂上任的第一天,刚慷慨激昂地发表了任职演讲, 就被债主堵在了办公室里。当时厂里三角债的问题十分严重,我躲在屋里当缩头乌龟,听着门外的秘书跟债主说我不在,那个窘迫劲儿呀,这辈子不想回忆了!” 在座的老师和学员们刚为他感到心酸,就被他那副龇牙咧嘴的表情逗乐了。 “昨天,严励同学着重强调了产权改革过程中,出现大量国有资产流失的情况。这一点我是认同的,而且这已经是社会上的普遍认知了。不过,我还要补充说明一点,国有资产的流失,并不只是在产权改革过程中流失的,只要企业不盈利,国有资产其实每天都在流失!” “企业资金周转不灵,背负巨额债务,银行贷款虽然还不上,但每天都在计息,多拖一天,欠债的雪球就会滚大一圈,这是明摆着的流失。” “员工工资发不出来,但该记的账还得记,这也是亏损流失。” “此外,固定资产折旧和设备的空置损毁也每天都在进行着。”狄思科叹了口气说,“很多亏损企业都有一个通病,就是积压大量库存。企业领导明知库存很多,仍让工人继续生产积压产品,这一点让很多人费解,社会上还有人说这类领导不作为,没有市场眼光。大家也听说过这种情况吧?” 在座的都是企业领导,有人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都配合地点头。 “我刚去北方日化厂的时候,产品在仓库里堆成了小山。我心想,明明卖不出去,还非得坚持生产,这不是大傻帽儿吗?后来我知道了,我才是那个大傻帽儿!” 哈哈哈,学员们发出一阵哄笑。 组织员郭溪柳笑望向台上的狄思科,这位奇葩学员还挺风趣的。 “我当时找到了厂里的生产副厂长,我说,积压产品太多了,咱可不能继续生产了啊!赶紧停车吧!而那位同志是怎么回答我的呢?”狄思科摊手说,“我们是一家化工企业,那些管道设备不怕你用,就怕你不用,一旦将设备闲置下来,不出半年,这些价值不菲的设备就会变成一堆破铜烂铁。如果继续生产产品,还有转圜的余地,可是一旦设备废了,那可真是半点希望也没有了!” 大家渐渐收起了脸上的笑。 局外人很多时候都是雾里看花,此时被内行人点出了门道,大家总算有了些理解。 同样在困难企业工作过的郎巧红在此时举了手,表示要发言。 得到狄思科的首肯后,便起身说:“对于狄思科提到的这几点,我特别有感触,他经历的这些,我也全都经历过。困难企业之难,不是报纸杂志上的文字,也不是口中随便说说的,这是我们亲身经历过的!” “狄同学说得很好,企业只要不赚钱,哪怕静止不动,它也是亏损的。这两年国企之间的三角债是很突出的问题,我们欠别人的,别人也欠我们的。当初我们厂想通过解决三角债缓解资金压力。然而,债没要来,亏损反而更大了。” “以前都是在销售过程中顺便清理欠款,现在产品卖不出去,就只能专门派人跑一趟,那么多人散出去,吃喝拉撒交通费全都要钱。而债能要得回来吗?要不回来!欠债的是爷爷,人家一看两边已经不太可能合作了,那索性就赖账,能拖一天是一天,哪怕去法院告他也没用,人家就一句话,没钱!” “有些理论界学者,一些空想家,将一套套的经济学理论套用在这些困难企业身上,还要指导我们从企业内部寻找突破口,那绝对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那么能耐,你怎么不亲自去一家即将破产的企业试试?” 郎巧红这番话说得相当不客气,就差点名道姓说严励是空想家了。 如果严励是一名经济学学者还罢了,毕竟理论和实践有一定差距。 可是严励自己就是一名企业领导,竟然还能说出那样的话来! 郎巧红觉得,这个严励要么是在单位的日子太好过,要么就是哗众取宠。 无论是哪一种原因,她都很不喜欢。 大家来党校学习,一方面是理论武装,锤炼党性,另一方面也能拓展自己的人脉关系,相互之间都比较和气。 但是观点不同,有思想上的碰撞是难免的,党校也不想大家在这方面一团和气。 所以,郎巧红索性就有什么说什么。 狄思科认真地听郎巧红发表完看法,确定她结束了发言,才总结道:“就像郎同学说的这样,面对一家经营不善的企业,厂长经理们的焦虑并不是无的放矢的。” “银行的利息、罚息、职工工资、固定资产折旧、因讨要客户欠款而贴进去的费用、因还不上供应商欠款而产生的利息,上交给市里的统筹……” “我们腾飞公司曾经做过一项统计,只要企业不赚钱,那么每年的亏损会高达总资产的25%!只需要四年时间,企业就亏没了。” 有个戴眼镜的男老师打断问:“你们这份统计数据科学吗?” “这是我们腾飞的总会计师翁佩云同志,根据腾飞的情况作出的统计,是否适用其他企业尚未可知,不过对腾飞而言,这个数据是非常准确科学的。” 男老师点点头,在笔记本上记了几笔,就不再说什么了。 狄思科继续道:“昨天严励同学拿我们腾飞公司的情况做了举例,我们曾经面临破产,经过公司内部改革以后,重新焕发了生机,而且没有引入外来资本,现在仍是一家国有独资企业。” 座位上的邹舟和张茂年对视一眼,又很快将目光错开。 严励把最近很火的腾飞提溜出来大加称赞,扬言只要企业领导有方,深化改革,即使不稀释国有股份,也能像腾飞一样,为企业找到一条出路。 而今天,作为腾飞公司的总经理,亲自操刀过腾飞改革的人,狄思科却第一个站出来,对严励的言论表示了反对。 这件事怎么看都有点讽刺。 “首先,我得先感谢严励同学对腾飞改革成果的肯定,另外,我还得感谢中央电视台,给了腾飞一个参与纪录片拍摄的机会。这个纪录片让我们腾飞火了一把,听说很多省市还把这部纪录片作为教学片,组织企业领导干部集体观看学习。这对腾飞公司和腾飞的领导班子,可以说是无上荣耀了!” “但我今天还想跟大家讲一讲纪录片中没有展示出来的内容。当初中央台一共挑选了三家全面崩盘,即将破产的企业进行跟踪拍摄,腾飞只是其中的一家,拍摄时间是八个月。” “最开始取材的几个月里,我们腾飞这边只有一个摄像小哥常驻,摄制组的其他成员,包括导演,都跑去另两家企业跟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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