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起了兴致,捻起一个瞧了瞧:“果然是没见过,瞧着倒精致。” 说着,递入口中品了品,赞道:“甜口的?倒是不腻,这是谁的巧思?该赏!” 太子妃早捧起了漱口的茶,恭谨地递到康熙手边,闻言不禁捂嘴笑道:“还能有谁的?毓庆宫里头也就出了那么一个姓程的厨子!” 这话逗得康熙也笑出声来:“这话倒是没说错!” 玩笑归玩笑,太子妃忙又替程婉蕴说话:“程侧福晋帮衬儿媳许多,这月饼她苦苦研制了半拉月,就是为了儿媳能在请客的时候多些新鲜菜式,那手揉面都揉得肿了两日呢!” 这当然是没有的事,但话自然得这样说才圆满漂亮,才不会让皇上觉着额林珠和程氏在今儿的事情上也有过错。 康熙还记得那便利的卷饼,又想到程氏接连为太子诞下了一子一女,他对太子这出身不够好的侧福晋也没那么看不上眼了,一笑道:“既然她伺候得好,就让她好好谨守本分,要再多为你分忧才是,有你管着保成的家,朕放心许多。” “儿媳定然不敢辜负皇阿玛厚望。”太子妃又陪着康熙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弘晳如何聪慧、弘暄如何懂事、额林珠如何体贴,她一句没提旁人,康熙却又联想到胤褆那几个不像样的女儿了,跟太子爷的孩子比起来,简直就一个天一个地! 然后不禁在心里点点头:太子妃才进门半年不到,这几个孩子据说成日里都是程氏在管照,三个孩子能如此玉雪可爱、明理知礼,她是功不可没的。康熙对程婉蕴的那些看不上又少了些,叫来梁九功开库房给太子三个孩子赏东西。 太子妃笑吟吟地道:“皇阿玛这样大方,何不也给程侧福晋也赏些?” “你这孩子,岂有这样当面求赏的!”康熙指着太子妃笑,“好好好,梁九功,再赏一柄玉如意给程氏!她此前抚育众子,也算有功。” 太子妃见火候到了,不再得了便宜又卖乖,笑着谢恩告退。 等太子妃走了,康熙才阴沉下脸,气得将炕桌上的茶碗都扫到了地上! 吓得正弯腰要进来换茶水的小太监一骨碌跪在满地的碎瓷片上,疼得几乎要昏过去,却咬紧牙关冷汗淋漓不敢动。 半晌,坐在炕上的康熙才冷冷道:“叫个识字的老嬷嬷,去给裕亲王福晋与保泰媳妇跟前每日念一遍《女范捷录》,念足三十日,省得她们连个孩子都教不好!” 那小太监连忙叩头下去。 随后,康熙又让人抬着板子凳去大阿哥院子里头一趟,要将那吴雅氏狠狠打一顿板子——同样是没有主母在身边,看看程氏,再看看她!康熙记得惠妃说过大福晋这胎怀得极为不易,腰疼得卧床不起,她这样定然无暇照料四个格格,这才将吴雅氏挑出来看顾孩子,可她竟是这样看顾的!好好的孩子能知道什么,定是这贱婢挑唆的! 处置完了,他还觉不足,康熙忽又联想到之前王答应被高答应在除夕之日推搡险些小产之事——康亲王府与大阿哥也亲密得很,如今又要添上一个裕亲王府。 虽是小孩子之间不懂事,但老大家的三格格说那些话全是为了广善,康熙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管中窥豹可见一斑,这两家亲厚得过头! 究竟什么时候,老大在宗室里头这样吃得开了? 康熙隐隐察觉到一点威胁。 他就是想收回宗室勋贵在八旗里头的权利,才让太子举着大义站到汉人那头,又让其他儿子开始接触朝臣,预备在一个合适的时机把旗主都放在他们身上。 老大这是这是要做什么?拉拢宗室和他对着干? 康熙一时为这个想法又惊又怒,坐在宝座上半晌没言语,又看了眼那碟子上还剩下的几个冰皮月饼,长长叹息:太子妃过来,醉翁之意何在这冰皮月饼上头? 他这个儿媳也是拐着弯和他告老大的状呢! 但她告得高明,康熙竟然对她生不起气来,而且……东宫势弱。 想起此前太子便服去户部寻老四,竟有新补录的大臣不认得他,还对他多有怠慢!虽然太子并不挂怀,还劝他这是人之常情。但那人还是被康熙狠狠打了板子革了官赶走了!而且康熙认为太子消沉不愿碰紧要差事也是为这事的缘故。 如今他成天往太医院跑,就盯着那牛痘! 牛痘虽也要紧,但怎么也不能和六部相比……可见太子良善忠君没有结党是真的!而老大呢,他那么信他,将兵部交给他,他竟然借此结交八旗勋贵、宗室,再加上外头有明珠替他张目,还有老八帮衬,他出宫建府后没人辖制,竟暗中连裕亲王府都收服了。 康熙低头思忖了一会儿,知道不能放任下去了。 老大这冒出来的头要摁下去。 于是他又让人叫刚陪完蒙古各王公游猎的大阿哥宣了回来,胤褆急匆匆赶过来,一身袍子都跑湿了,却见烟波致爽斋门口立着提着灯笼的李德全,见了他就说:“给大阿哥请安,万岁口谕,让您在这台阶上跪两个时辰,想明白伦理纲常再回去。” 胤褆莫名其妙,虽然他什么也不知道,但如何敢抗旨?他蒙头蒙脑跪下了,却心里直打鼓。 皇阿玛怎么不见他,又要罚他?胤褆自打“空马饷案”吃过亏以后,就不再似以前那样鲁莽了,也是年纪渐渐大了,也知道隐忍、变通了,这几年被明珠死死摁着,晓以利害,他都好长时间没给太子爷使绊子了! 今儿又是怎么回事?他自认到了热河这几日殷勤备至、周到细致,全凭皇阿玛谕旨做事,让他陪蒙古诸部王公,他也去了,赔笑赔了一整日了,脸皮都笑得僵了,还假装射不中猎物似的,将那大野猪让给了他们,他这也做什么坏事儿啊! 他哪里知道这是后院起了火,烧到他身上来了! 且不提胤褆跪得一头雾水。 行宫里太子一家子居住的院子里倒是其乐融融,院子里堆了两大箩筐的柿子,又还另有七八个篮子,都装得满满当当得要掉出来似的。 孩子们都玩得极累,一回来就被程婉蕴打发回屋洗澡去,现在屋子里还有孩子们一边洗澡一边相互泼水的笑声传出来。太子妃则亲自去盯着校场和大宴上的布置和安排,这回康熙没带四妃中的任何一个,只带了几个小答应,因此这些事全交给了她操持。 不带妃嫔,大宴上女眷这头便已太子妃为尊,由她出面结交各蒙古王妃们,这里头想来也有让太子妃担起大任、正式亮相的缘故,康熙对未来之国母,也是考虑良多的。 因此太子妃对明日的大宴格外看重,从烟波致爽斋出来,压根没回院子,直接杀到校场去安排大宴的场地了,盆景要怎么摆、宝座升在哪里?这么多亲王位置怎么排?伺候的太监、宫女又怎么安排,她即便只是布置场地、摆放桌椅这等小事也不愿尽托太监管事之手,非要自己亲眼盯着,这会儿忙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傍晚,太子妃就叫越女回来和太子、程婉蕴通气。当然越女传话说得十分婉转动听,比如皇上夸赞程侧福晋教子有方,便将弘暄挪到程婉蕴那照顾两天,等大宴结束后再挪回来;又说她身兼担子重,筹备大宴分身乏术,让程婉蕴按旧例处置院子里的大小事,并照料好太子爷的起居三餐,不要轻忽云云。 但落在程婉蕴耳朵里翻译过来就是:东宫有限公司作为大清集团的全资子公司,刚空降下来的办公室主任(太子妃)接到总公司老董(康熙)的重要商务接待需求,决定要亲自策划筹备这次以“满蒙友好发展”为主题的大型会议活动,而她这个小程作为我司办公室行政专员,在这期间需在确保公司行政后勤工作能顺畅运转的同时,还要安排好总经理(太子爷)出差热河的行程食宿交通,确保出差顺利,不被总公司老董(康熙)在年底考核考评中扣分。 她虽然咸鱼,却也知道公司倒闭了自己也得跟着失业,自然答应下来:“承蒙太子妃信任,婢妾一定照顾好大阿哥,竭力为太子妃分忧。” 越女过来吩咐的时候,胤礽一言不发地听着,等越女走了以后,才侧头与她耳语:“太子妃志向在外头,这样也好。” 程婉蕴就想起了白日的事情,她将自己心中的害怕与担心告诉了太子。 结果却引得太子对她一顿表白。 这体验不得不说,让她有些新奇,她想不到太子竟然会这样……肉麻。 当下在那样的氛围里真的很令人心动,但从中挣脱出来以后,她那过热的脑袋很快又冷静了下来,正如太子爷说的……她这个怂包还是不敢和他交心。 这一步要跨过去,几乎要等同于抹去她不是这个时代之人的痕迹了。 或许不到最后没得选了、没别的指望了,她是不会对太子爷升起这情情爱爱之心的吧?程婉蕴对自己的认知十分清晰,她在现代社会也只是一个出身平凡的社畜,到了这儿也是个小人物,她知道太子爷未来会被圈禁,她当然也怕怕的,她也很想成为那种呼风唤雨能够被视为臂膀的穿越女,但她……臣妾做不到啊! 她记得太子是康熙四十七年一废,但具体几月几号不记得了,记得会二废,但具体因为什么事情引发二废,也不知道。 至于太子阵营有哪些信得过的忠臣、能臣,她也不知道啊救命! 她记得以前看哪本书好像四爷身边有个叫邬思道的很厉害,像诸葛亮一样!把他写得好像四爷能登基全靠他一般,但他是几年生人、什么时候进的京城,她也全都不知道!当然程婉蕴更加不知道,她记得的这个邬思道还是个虚构的人物,历史上并没有这个人。 所以程婉蕴就看开了,上辈子都那么累了,这辈子就是捡来的能活几年算几年,她在程家享受了十五年,进了东宫以后多亏了太子爷她没受什么苦,能天天吃吃喝喝享受荣华富贵,上辈子没享受过的腐败生活此生都感受了一遍,住着故宫,吃着御膳,已经够了。 上辈子她连帝都的厕所都买不起! 至于几个孩子,弘晳似乎活到了乾隆朝?额林珠她不知道,估计不是被四爷收为养女留养宫中,就是抚蒙了,抚蒙也好,额林珠这性子应当不会吃亏,她能就此远远离了京城,去看天下山河也不错。程婉蕴想到女儿的归宿,虽然不知梦境之事,却也留意着哈日瑙海,一直把他放在心里细细考量呢。 到时候再给额林珠多存点嫁妆!把她攒的金子都给她!反正她以后也是被圈的份,也用不上那么多金子了。 就是对着太子爷略有些愧疚,她明明知道他在往死路上走,她却没办法拉他一把……太子爷五十几岁幽死,或许也跟他心情不好、身体不好有关,不如她从今开始为他定制些养生茶、养生膳,至少帮他调理身子,圈禁中也少受病痛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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