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他每晚都会等金虎来寻他,金虎胆小却聪明,经常偷偷避过嬷嬷的看管,溜到他屋里。只要悄悄掀起床帐子,金虎便会轻盈地跳上床,窝在他脚边睡觉。 你说它胆小得能挨老鼠的打,可有一回太皇太后养的蒙古猎犬跑出来了,把有点怕狗的胤礽吓了一跳,金虎居然头一个冲出来,炸起全身的毛低声咆哮着,勇敢得与体型大了它十几倍的大狗对峙,坚定地护着他。 出事那会儿金虎已经快十岁了,年纪大了,这么一摔,全身骨头都摔碎了,却还没完全断气,口鼻都喷出鲜血,四肢还在抽搐着,绿宝石似的眼睛紧望着他,渐渐的,它再没动静了。 他早已哭到喘不过气去,连用的点心都哭得吐了出来,吐到胃都空了仍不住地干呕,康熙震怒,打了大阿哥十鞭子还把他关了禁闭,惠妃也被狠狠斥责教子不严,而在他身边帮他照顾金虎的老嬷嬷也被处死了。 后来,皇阿玛压着胤褆给他道歉,惠妃四处搜罗了一只和金虎生得一模一样的猫赔给他,他不要猫也不说话,哪怕皇阿玛气得骂他:“就为了一畜生与亲兄弟决裂,如此心胸狭隘,怎堪配位?”他憋红了眼眶仍梗着脖子不肯说原谅。 从此之后,他再也不愿意养猫了。 他总是忍不住想,如果当初他没有把金虎领回来,或许它还活得好好的。 这以后,其他兄弟们也在各自额娘的耳提面命下,不敢再与他亲近,生怕得罪了他。 不仅如此,他还听过惠妃和宜妃抱怨过:“小孩子玩闹哪知道分寸?胤褆也不过才大两岁,知道什么呀你说是不是,就为了一只猫这么不依不饶的,都过了一年半载还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呢,忒小心眼了些,胤褆还是他大哥呢。” 从此他小肚鸡肠、心胸狭隘的名声算是传出去了。 胤礽骨子里还是倔的,他时至今日都还这么想——就当他心胸狭隘好了,他当初不能替金虎出气,难不成还得把这事儿轻松撩过,把它忘了么?他难过的时候,皇阿玛会呵斥说男子汉不许轻易掉泪,凌嬷嬷会说奴婢替您教训这不长眼的桌子,何保忠会搂着他比他哭得还大声,胤褆会在背后笑话他是个鼻涕虫爱哭鬼。 只有金虎默不作声跳进他怀里,替他舔干眼泪。 # 直到康熙大步进来,胤礽才从金虎的回忆里挣扎出来,他已经好久不愿主动想起金虎了,今儿也不知是怎么了。 或许是出门时那只一晃而过的猫牵动了他的心神。 康熙率先考察了太子的功课,问的是四书里的:“君子动而世为天下道,行而世为天下法,言而世为天下则”该作何解。 胤礽拱手答道:“回皇阿玛的话,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品质高尚的君子的举止能世代成为天下的先导,行为能世代成为天下的法度,言语能世代成为天下的准则。” 康熙已然知道了太子今儿放了一天的羊,还因贪口腹之欲吃了胃药的事,便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紧接着问:“为何君子能成为‘天下道、天下法、天下则’?” 胤褆和胤祉面面相觑,也有些不知所措,他们与太子的课业进度一致,本来这段师傅都还没讲,不过叫他们先背诵,谁知皇阿玛却问得如此之细。 胤褆已经开始紧张了,脑中飞速回忆着《中庸》里的所有篇章,生怕问到自己不明白的。胤祉倒还好,他在四书五经上向来有天赋,哪怕师傅还没讲的都已滚瓜烂熟于胸。 至于其他弟弟,就更是懵圈了。 胤礽微微思索,才回答道:“《诗》曰:“在彼无恶,在此无射。庶几夙夜,以永终誉。”君子未有不如此,而蚤有誉于天下者也。在这句话前,又曾说“礼仪三百,待其人然后行”,因此必须是悟道的人,行为才能完全符合礼仪。儿臣认为,只有明德悟道之后,所行才是自然符合礼法的,所以才说「行而世为天下法」。” 解得还不错,康熙心中的不快略微散去,摆摆手开始点下一位:“老大。” “儿臣在。”胤褆满头大汗地出列。 “朕都还没问,你慌什么?”康熙看他那样都气不打一出来,“怎么,这几日又没好好背书,朕听说索尔和给你弄了匹好马,你这几日得意得很,就差住在马厩里了是么?” 索尔和是惠妃的阿玛,任内务府上驷院管领,正巧管着宫里的御马,私下送一匹马给自己外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儿了,但让康熙当众说出来,味道就变了。 胤褆连忙跪下去,解释道:“那马是儿臣求了母妃托了外公从宫外买来的,儿臣虽好骑马,但也不敢荒废学业,每日课业都好好完成了,只是儿臣向来不擅汉学……” “既知不擅长,还不加倍努力?”康熙没有戳穿他,敲打适可而止,随意捡了个简单的问题让他答过就算放过。 轮到胤祉就更不在话下了,康熙一连抛了几个经义集注的问题,胤祉都侃侃而谈,而且他并非照搬集注上的释义,言谈间真有自己专研的许多思考见解,康熙听得连连颌首,十分满意,当即赏了他一套笔墨。 胤祉谢了恩,白净削瘦的脸上露出一丝志得意满的笑容。 今儿回去,额娘一定会很高兴。 后头的小萝卜头四书五经都还没学完,胤禛还算不错,康熙走到他身边问了《论语》中的篇章,见他答得流利,又查了他的字,摸了摸他的脑袋鼓励了一句:“学得不错,字再下功夫练练。” 往后么……五阿哥胤祺自小养在皇太后身边,如今连汉话都说得磕磕绊绊,人也木讷,康熙查了他写的大字,十个字圈出八个错后,对上儿子那十分单纯的眼神,也不忍心责骂,勉为其难道:“字能写得大小一致了,有长进。” 七阿哥胤祐生有腿疾又体弱多病,康熙问他几句吃睡好不好奴才们有没有怠慢就略过了。 胤禩正捏着小拳头等着,满眼期待地看着康熙拿起他的作业,谁知梁九功忽然进来了,跪下回禀道:“皇上,太后请您到宁寿宫说话。” 康熙便又放下了,转头对胤礽道:“剩下的太子替朕考较。” 胤禩闻言,低下头松开了拳头,他心中难掩失落。 忽然,肩头却多了只胖乎乎的胳膊,他扭头一看,九阿哥胤禟笑嘻嘻在他耳边道:“太好了,二哥从不罚人,我今儿光顾斗蛐蛐都没背书,哈!我这运气也太好了。” 可是他好好背了书的……胤禩望着康熙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他也想被皇阿玛摸摸头夸奖。 忽然另一只小胖手也递了过来,掌心搁着一块牛乳花生糖,十阿哥胤峨直往他手里塞:“八哥,给你吃糖。” 胤礽见他们仨有趣,便凑过去,俯下身问胤峨:“老十,二哥怎么没有?” “二哥。”胤峨手忙脚乱,又从荷包里掏出一块儿,“你也吃。” 除了胤褆还保有大哥的矜持外,其他哥哥们也都贱兮兮地围过来了——三哥摇着扇子说他也要,四哥顶着冷脸却默默伸出手,五哥憨憨一笑说给五哥一口…… 你一颗我一颗。 胤峨含泪分光了荷包里所有的糖,嘴一扁,跑回奶嬷嬷怀里嚎啕大哭。
第19章 救猫 转眼间就到了四月末,京城的天气总算一日暖过一日,内务府也开始着手裁作夏衣的事儿了,程婉蕴等内务府尚衣监的绣娘过来量完身子,就无所事事了起来。 碧桃正羡慕地瞧着青杏将她的尺寸记在小册子上,她大字不识,因此格外佩服能写几个字的青杏,一见程婉蕴写字就凑上来伺候她笔墨,可当程婉蕴说要教她,她又连忙摆手:“奴婢是哪个牌面的人,不敢劳动格格。” 青杏记好后,捧了茶碗过来:“格格个头窜得快呢,往后给您做里衣袖子可得留长些了。” 程婉蕴点头,她最近也觉着自己长高了不少。 按照后世的标准,她还是高中生呢,青春期能不窜个子么。 程婉蕴每日起得虽晚,睡前却会放下床帐子做瑜伽,或是拉伸吐息,或是冥想打坐,这都是太子爷不来的时候,她避着人做的,也觉着对长高有帮助。 吃过午饭,去看了看之前打卵的孵化盆,均匀洒在盆底的鱼卵已经长出小黑点,这是成功受||精的证明,她蹲在那儿挑完坏卵,回去和青杏一块儿做了双袜子,突然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碧桃见她实在无聊,便提议道:“前阵子添金说,奉宸苑的花房里培育出了一批金莲,给太子爷孝敬了几盆,就安置在南花园的暖房里,您要不要去瞧瞧?” 听说金莲花主要产于东北及内蒙古的高山上,程婉蕴做为两辈子的南方人还真没见过,便带上青杏碧桃兴致勃勃前去赏花。 毓庆宫的南花园其实不大,但打理得很美。之前,程婉蕴很少主动到处闲逛,平日里除了去李氏那边请安尬聊一会儿,多是在自己的后罩房里关起门来折腾,也不是她宅,而是初来乍到,真不敢到处跑,太子爷喜欢她的理由里,恐怕也有她做事知晓分寸的缘故,从没踩到太子的底线上头。 在钟粹宫的时候,管教嬷嬷曾经说:“在宫里,少说话也要少做事。” 程婉蕴是听懂了的。 因此进了东宫一月有余,她才第一次走出新手村,开辟了新地图——南花园。 南花园离她住的地方不远,沿着彩石甬道,穿过爬满藤萝的石拱门,便能闻到草木特有的那种清爽气息。她望着眼前小而精致的花园,不由真心赞叹。 眼前佳木葱郁,在花台、假山及周围亭台楼阁间搭配栽种了四季常青的松柏,还有藤萝、银杏、梅花、海棠、林檎等开花及落叶植物,远处还有一片鱼池,水面上种满了莲花,如今只有碧绿的莲叶,还不到开花的时节。 园子里还养了几只仙鹤,正在水边闲庭信步。 程婉蕴看得目不暇接。 暖房在另一处,越往花棚的方向走,就能遇着越多专司浇花培树、喂养池鱼的小太监,他们或是爬在假山上除草,或是站在水底清理淤泥,还有推板车从上驷院抬运粪土的苏拉。 暖房有专门的养护太监管理,远远见着程婉蕴一行人过来,立即便放下铲子,打千儿磕头:“给程格格请安,格格吉祥。” 程婉蕴叫了起,那太监又堆着笑:“格格可是来赏花?” 添金昂首挺胸:“格格来赏金莲。” “哎呦,奴才才说呢,那金莲怎么今儿一早又开了三四枝,真喜庆,原来是应到这儿了!”养护太监嘴上像是抹了蜜,殷勤备至地领着程婉蕴进去,“格格,您仔细脚下……” 程婉蕴进去了才发现,这花房里大得很,分了不少区域,有专门放茉莉花、牡丹花、兰花的花洞,还有专门收放石榴、夹竹桃、桃树和松树的,每个花洞里都配有铁火盆一个,铺上十斤煤,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供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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