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但笑不语,但也没反对。 这事儿就算定了。 旌旗猎猎,马踏地摇,出使的队伍如雷霆席卷出城。 胤礽站在城楼上一直遥望着他们。 他还没想明白自己为何会做这样的梦,之后似乎又再也没有梦到过什么,但他真的希望他们此去平安顺利,希望他添上明珠这个变数,梦中的结局就能改变。 让明珠来分润这功劳又如何,党争、派系的得失,如何比得国土得失! 我大清国土,分毫不让外邦。 胤礽出神地想着,直到落了座才被香气吸引得回过神来。 炕桌上桌上摆满了各类河鲜、海鲜及牛羊肉,中间却是一只架在小泥炉上的砂锅,里头翻滚着浓稠雪白恍若牛乳的粥水。 胤礽从没吃过这样的锅子,不由问道:“这要怎么吃?” 连伺候用膳的小太监都说不出所以然来。 作为清宫粥底火锅第一人,程婉蕴只好先按耐住自己蠢蠢欲动的五脏六腑,起身先给太子爷盛上一小碗未涮过任何食材的纯白底粥:“太子爷,这粥底锅子是正宗的粤菜,说起来吃锅子就是吃个自在,但吃这粥底锅子却有讲究,讲究‘五碗粥’的吃法,就是涮菜也讲究起转承合,乱来不得。” 她将第一碗粥递到太子面前:“这第一碗,就得先吃上一碗干干净净的毋米粥,用米香开胃养胃。” 胤礽见她说得煞有介事,一边拿勺轻轻搅拌那瞧着素淡的粥,一边笑她:“若要说别的琴棋书画,我看你都没精神,只要一提到吃,就两眼放光呢。” 程婉蕴被他打趣得脸微红:“妾身就这么一个爱好,没法子。” 胤礽被她的坦然弄得差点噎了一口。 但这么一下口才发现,原来这纯白的粥底另有乾坤,不由将一碗粥都喝完了:“拿鸡汤熬的白粥?难为熬得那么清爽。” 程婉蕴笑道:“您尝出来了,这是拿上好的小母鸡剔骨和火腿一块儿熬上汤,撇干净油再放入擂过的碎米,用小火慢慢熬煮三四个时辰,直到连米都熬化与鸡汤融合一块儿,才算熬成了呢。” 胤礽起了兴趣:“那第二碗吃什么?” 程婉蕴让小太监将黄蚬子、鱼片、河虾拿过来:“第二碗是鲜粥,涮上鱼虾贝类,让鲜味融进粥水中,这样粥底又清又鲜,滋味更上一层。” 到了这一步太监就知道怎么涮了,程婉蕴连忙坐下来,自己也喝一碗白粥,或许她实在太迫不及待了,喝完就对上太子爷忍笑的眼神。 “民以食为天,能吃才是福呢。”程婉蕴丝毫不以为耻,在等第二碗粥的间隙,甚至兴致勃勃分享道,“爷,您前几日不是赏我一篓子水蜜桃?吃不完的我晒成了蜜桃干,和乌龙茶饼窖成了新茶,等会您拿回去尝尝,茶香里有果香,爽口回甘,正适合这种春夏交接的时候喝。” 胤礽见她说得这样好:“那也不用等回头了,用完膳便泡上一壶来。” 这时候第二碗粥好了,被粥水包裹住的虾仁、鱼片都比寻常吃的更鲜嫩,鱼虾本身的清甜完全被激发了出来。 “接下来,就可以涮肉了。”程婉蕴看太子吃得满意,便出声交代司膳太监,“现在加牛羊肉、猪肉,切记烫的时候快进快出,这样每一口肉才又嫩又滑。” 有了之前的海鲜打底,这肉类吃起来愈发鲜美。 涮完荤菜,最后才加入菌菇、时蔬,这更要把握火候,在蔬菜转熟的瞬间捞出,这样蔬菜不仅有之前河虾荤菜的肉香,又不失原本的爽脆,把一肚子肉菜的负担好好中和。 “东西都涮完了,才到第四碗,那最后一碗又怎么吃?”胤礽连喝四碗粥还意犹未尽,何保忠悄悄咽下口水的同时,不由庆幸这回他特意嘱咐叫膳房用的小碗,不然他这刚好没几天的屁股又不保。 “您看这锅里的粥底。”程婉蕴拉着胤礽起身。 原本洁白的粥水已微微泛黄,清爽米香也化作了浓香,河鲜、肉食、青蔬的滋味全融入这微微冒着泡的粥底之中,这就是最后一碗粥了。 “最后一碗和味粥。” 胤礽一口下去,香鲜爽滑各种滋味便回档在舌尖,果然和味至极,起转承合,最后的合果然不假,值得细细品味。 吃粥底锅子是一个漫长又惬意的过程。 吃完了锅子,这雨也没了方才的瓢泼之势,下得淅淅沥沥,雨丝绵软又轻薄,从窗子里望出去,檐下滴答不绝,四下里水汽弥漫,让大雨下的紫禁城少了些威严,更添了几分朦胧的柔婉。 他今儿也吃得饱,但却不觉着撑肚,深觉舒服。 胤礽惬意地坐在躺椅上,手握书卷默背今日师傅讲的章节,还预备将明日要学的篇章也一并背完。 今儿去尼布楚的使团已出发,皇阿玛又能抽出空来替他们批改作业了,因此得分外用功才行。
第22章 生气 程婉蕴也不敢打搅他,现在太子几乎都不回自个书房读书,于是她给他泡了壶蜜桃乌龙茶,再放上一盘曲奇饼干,就去在外间给木头娃娃涂色。 宫里的日子着实无聊,别说出毓庆宫了,她除了能去南花园散步,连淳本殿也去不得,活动区域只局限在后殿范围。 她不算那种不出门会死星人,但也有点宅不动了,便天天给自己找事情做。 昨个她又叫添金拿着她粗糙的“设计图”去了一趟造办处,先定制了木质的跳棋盘和木制球形棋子,还让那边的雕刻师傅按照她的画样雕了只胖虎和可妮兔,特意不让刷漆,打磨光滑就送回来。 以前她在公园看那些小孩子给石膏娃娃涂色就手痒,只是自己那么大个人了,一直没好意思挤在一群小学生中间去画。 如今可算能圆梦了。 跳棋还要等几天,但这种简单的木雕人家师傅半日就雕好了,手掌大小,把胖虎那呆萌的样子雕得活灵活现的。 青杏帮她将各色颜料一碟一碟摆满炕桌,又取来画笔,程婉蕴坐在炕上调了颜料,专心致志画起来。 等胤礽背完书出来,一只圆滚滚正舔尾巴的木雕老虎就递到他面前。 “……”胤礽拿起来左看右看,实不知该如何欣赏。 偏生眼前的人仿佛正摇着尾巴等待他夸奖的样子。 “嗯……”胤礽翻过来,还瞧见这底下用朱砂描出“好运”二字,一个“丑”字盘桓在口中,最终他咽了下去,艰难评价,“还算别致。” “送给您了。”程婉蕴备受鼓舞,亲手交给何保忠,让他放进太子爷的书箱里,“这是转运虎,您正好属虎,平日写字还能拿来当镇纸。” 程婉蕴是相信玄学的,她一直觉着太子被废和他走霉运很有关系。 屁股决定立场,她以前看清穿剧是妥妥四爷党,现在却不妨碍她希望太子爷一辈子顺顺遂遂,毕竟被废了可能就吃不上粥底火锅了。 胤礽赏脸收下了,心里默默地想,还是收在自己屋子里摆摆就算了吧,若真带去上书房被兄弟们瞧见了,还不笑掉大牙? 但这蜜桃乌龙不错,他问做了几罐。 程婉蕴老实回答,蜜桃不多,拢共才得了三罐。 “茶不错。”胤礽面不改色顺走了三罐,另外还嫌弃她装茶的竹罐子寒酸,说另外给她找几套珐琅彩的、白瓷的,还有她最喜欢的天青色……汝窑。 “谢太子爷赏。”程婉蕴讪讪笑着,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真的没有最喜欢“天青色”,但回头看到墙上挂着的胤礽赐她的六个大字,又默默咽了下去。 算了就当她hin喜欢吧。 古代高中生胤礽晚上还要完成康熙和三个授课师傅布置的一堆课业,因此没留下做那春闺之事,临走前捏了捏她脸,特意吩咐何保忠给她再抬两篓子蜜桃,顺便拨两个太监帮她晒茶,“你得空再做些,我拿去送人。” “……”做人果然不能嘚瑟,藏起来自己偷偷喝多好。 程婉蕴内心疯狂哔哔爱新觉罗·扒皮,实际上跪下谢恩的动作却越来越流畅。她悲哀地想,她怎么又变成了当年那个领导说有个重要项目交给你你要好好干,心里把领导自开天辟地以来的祖宗都骂了一遍却笑着说一定不负众望的那个社畜。 自作孽不可活,宽面条泪流不尽。 太监们将步撵抬过来了,胤礽正要穿上木屐离开,忽然听见一声猫叫。 他怔住,循声望去。 程婉蕴这间暖阁是有梨花橱的,猫叫声便是从里头传出来。 “你养了猫?”胤礽脸上的笑敛去了。 程婉蕴几乎是话音未落就发觉了他急转直下的情绪,那种冰凉中带着一丝怒气的口吻是她从来没听过的,吓得她几乎想立刻跪下请罪。 太子讨厌猫?没人告诉她呀! “这是妾身今儿在南花园捡的。”太子爷既然过问了,青杏便立刻开了梨花橱,将猫抱了出来,程婉蕴觑着太子的脸色,小心翼翼回答道,“躺在木灌丛里,就剩一口气,妾身不忍心就抱回来了。” 太子走上前看猫,却一直没说话。 这果然还是身边没人的锅,程婉蕴心想,她身边不管是太监也好,宫女也好,就没有在宫里呆得超过五年的,对太子、对毓庆宫的事情都知道的有限。 她院子里养了那么些鱼和龟,从来不见太子爷有什么不愉快的,偶尔兴致起来还会和她一块儿逗鱼玩,杨格格养了那么久,好像也不见太子生气呀? 太子一言不发,程婉蕴也越发忐忑,屋子里所有人个个都恨不得把自己当不会喘气的木头桩子,头都快埋都胸前去了。 抱着猫的青杏都撑不住开始微微发起抖来。 良久,胤礽才说话:“这猫原本是杨格格的吧?你不送回去?” 程婉蕴呆了呆,他这是觉着她抢了别人的猫才生气的么? “今儿刚捡着,想着先救回来命再说,就还没去杨姐姐那边问过,”程婉蕴也不好说杨格格什么,低头道,“若是不妥,妾身晚点就送回去……” “不必了,杨氏不是爱猫的人,”胤礽神色复杂地看了那猫一眼,“伤成这样,就放在你这儿养着吧。” 说完抬腿就走,留下懵圈中又有些害怕的程婉蕴。 她这是惹太子爷生气了吧? 还有,他最后那句话听着怎么有点奇怪,他这么评价杨格格,似乎对她弃猫之事了如指掌,连带着对她这个人都有大意见了。 反而不像是冲着她来的。 程婉蕴分析完一波,感觉自己好像没犯什么错,看青杏还一脸惨白的样子,便温声安抚道:“没事儿,先把猫抱回去吧。” 添金也抖着腿过来小声道:“格格,要不奴才跟郑太监打听打听?” “先别去外头打听,”程婉蕴觉得太子爷对毓庆宫大小事情都门清,她上赶着去打听太子爷是不是讨厌猫反而显得心虚,“以后有机会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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