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听到这时候,已经没了刚开始的怒气,心中唯独剩下仿佛穿透了四肢百骸的冰冷仇恨。 好歹毒的心思,怪不得梦中阿婉会早产、亏了身子,落到这样的境地!竟然利用孩子的手……他闭了闭眼,让身边的小太监传话给太子妃:“把事情和太子妃、程侧福晋都说明白,今日把所有毒绣都找出来,再宣阙院正给所有主子都瞧一遍!” 小太监听到这些秘闻早就吓得两股战战,几乎连滚带爬去传话。 所以当八阿哥胤禩那年少俊秀的身影急匆匆出现在胤礽面前时,胤礽实在是忍不住抬起一脚踹了过去,将人踢倒在台阶之下! 胤禩不防摔下阶梯,身边跟着的太监立刻惊呼起来,谁也没想到向来温和仁善的太子爷会突然动手,连忙手慌脚乱地将八爷扶起来,他的头磕在台阶上流了血,眼前也直冒金星,滴落的鲜血糊住了他的眼,他勉强抬起头来,却只看见太子一双冷透的眼。 “老八,你干得好事啊。” 胤禩心头“咯噔”一下,刘周两个嬷嬷被抓,他心里虽然有些惴惴不安,但他只是放两个人在里头,并没有让她们做什么,所以一开始胤禩并不慌乱,但很快,刘嬷嬷突然死了,才让他像兜头浇了一桶冷水,浑身的血液都冰凉了。 若还不知被人陷害,他就枉顾活了这么多年! 所以他不顾浑身疼痛,当即跪在太子跟前,重重地磕头:“二哥!这两个奴才是我的人,但我没有做!您信我,二哥,真的不是我!” 胤礽冷眼瞧着他,没让他起来,但也没继续动手。他方才也是冲动了,当众殴打幼弟,以后若还有被废那一桩事,他的罪名只怕又要多一个暴虐无道、不顾手足亲情了。 可他被心头的怒火灼烧得忍不住了,上辈子,不管是不是老八,这用毒一事应当得逞了吧?他和阿婉的女儿因此早产,太子妃只怕也是如此,虽然梦中没有明示太子妃有没有难产,但从第六回 的梦中来看,他在被废黜前,还有一对双生子,排行三阿哥、四格格。既然是“四格格”,加上梦中阿婉早产诞育一女,太子妃又未被诊出所怀的是双生子,那唯有这次怀的也是个格格,才能合得上未来“四格格”的排行。 而从几次梦中看下来,太子妃后来八成再无身孕,恐怕也和这次被这毒花天长日久地祸害有关,更别提阿婉也被害得早产、气血两亏,后来哪怕怀了双生儿,也没能顺利生下来,而是落地夭折。这都是他的错,上辈子的他没能保护好他们。 胤礽又想到阿婉在官犯三所时那瘦得出奇、单薄如纸的身子,捏紧的拳头颤抖着,他红着眼眶望向胤禩:“老八,二哥这么多年以来,自认从没有对不起你。” 胤禩伏在地上的身子微微一抖。 胤礽是真的感到悲哀,他久久地望着他:“我将你们当做手足呵护着,在皇阿玛面前为你们谋求差事,我带着你修太和殿,你管内务府以来从不曾为难过你,可你又是怎么对待我的?” “二哥,我真的没有。”胤禩声音嘶哑,眼里包着泪水,他如今算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他没有害太子的心,他只是想再进一步,他想得到更高的爵位,那样,额娘在延禧宫就不用那么低声下气地伺候惠妃了,就不用像个奴婢似的站着给惠妃布菜,不用为惠妃梳头,服侍她了…… “我信不信你不重要,你这些辩解的话,留着跟皇阿玛说吧。” 胤礽甩袖就走,独留跪在原地已经僵住的胤禩。 他得回毓庆宫了,这个时候,恐怕他的后院早已乱作一团了。 胤礽猜得没错,程婉蕴听到这事情的真相不由目瞪口呆,连忙让人把额林珠所有的帕子和丝线都找出来,再把自己手里这些也全都扔在地上。 她不由回想,自己洗完手后用帕子擦手,有没有不小心碰到食物?幸好她平时保持着后世疫情时代走过来的好习惯——爱洗手,连带着两个孩子也养成了这个习惯,就是吃点心也用小叉子,哪怕不小心碰到了一回两回,剂量还小,应该不会太伤身子。 让她最心惊胆战的是——她想起了弘暄带回去的荷包扇坠和手帕,这些有毒的东西他前几天刚拿回去了不少啊! 程婉蕴简直一阵头晕目眩。 太子爷口中这有毒的杨桃梅,听起来就像夹竹桃,这玩意就是清朝时期从印度、尼泊尔传进来的,如今清朝北方还是很少见的,能想到用这个来下手,确实很阴险。 她在后世农村里都还有听说因为相信偏方,拿夹竹桃的叶子煮水,把小孩子毒死的案例。 说明这东西确实毒,也说明不少人被它美丽的外表蛊惑,忽略了毒性霸道。有人统计过,夹竹桃十片叶子就能让人致命,这玩意特别就特别在于,它浑身上下都有毒,不论花瓣、叶子、花杆、根茎,但这个时候的人,对它的毒性还不够了解,可能听都没听过这种植物的名字。 她也没想到粪桶里进来的。 添金领着满屋子伺候的人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谁也不敢抬头。 毕竟程主子之前可是吩咐了他们要把人盯紧的,但他们谁也没那个毛病,去偷窥人上茅厕,更不会有人去翻臭烘烘的恭桶。 人都是有盲点的,这不就是典型的例子吗?大家这日子都过得太舒服了…… “你们先起来,”程婉蕴都得了消息,太子妃那头肯定也知道了,额林珠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却怕太子妃疑心她也别有用心,她脱下头上的簪子和钿子,让青杏拿素净的衣裳来,“你们看紧额林珠和弘晳,就让他们在屋子里待着,别让他们乱跑。碧桃,你跟我去正殿。” 碧桃担忧不已地上前扶住她的手臂:“主子……” 程婉蕴呼出一口气,下定了决心:“周嬷嬷是我选进来的,这有毒的东西也是从我院子里出去的,不论我知不知情,都是我管教不严,我该去给太子妃请罪。” 积蓄了一整日的大雨在这一刻落了下来,电闪雷鸣,噼里啪啦的风雨打得窗子砰砰作响,弘暄被奶嬷嬷抱在怀里,却还是惊慌不已,这黑沉沉的天,更加重了他心底的恐惧,他抓着奶嬷嬷的手:“嬷嬷,嫡额娘会不会生我的气?” 他已经九岁了,太子爷派人过来传信的时候,太子妃正好陪他下棋,似乎想着他也大了,便没有叫他退下,等听完事情收尾,弘暄已经脸色惨白一片,哆嗦着赶紧解下身上的荷包,跪倒在地。太子妃见他吓成这个样子,顿时有些后悔,连忙让奶嬷嬷带他回房间去。 但这种时候,她顾不上安慰庶子,她心底也是惊涛骇浪一般,下意识紧紧捂住了腹部,只能强装镇定地叫来画戟:“快去门口迎一迎阙院正,罢了,先让伯母为我带进来的女医先叫过来把脉!” 弘暄失魂落魄地回了屋子以后,额林珠送给他的那些手帕、扇坠和身上那个荷包立刻就被太监拿走了,他僵着身子坐了会儿,脸上的血色仍旧没有恢复,李嬷嬷心疼地将他搂在怀里安慰:“这不关大阿哥的事儿,您也不知情的。” 可是弘暄心里还是不好受。 若真是因为他害了嫡额娘,他还有什么脸面留在这里? 李嬷嬷叹息着将他抱得更紧:“大阿哥千万别多心,太子妃娘娘不是小心眼的人,她若是计较,就不会让您回屋子里了。” 弘暄勉强点了点头,过了会儿,就见胡子花白的阙院正进来给他把脉,又看了他的舌苔,一脸凝重地问他近来饮食如何,可有腹泻。弘暄摇摇头。 阙院正点点头说:“下官会开些金银花、黄连、黄柏等清热解毒的汤药给大阿哥喝,这几日连着服上七日,再观后效。这毒所用剂量不大,发现得早,应当没有伤到身子骨,若是经年累月地接触,只怕会危及寿命。” 弘暄听了便着急地问:“嫡额娘如何?” “太子妃嘱咐过,让大阿哥不要多心,她没事,让您好好休息。”阙院正没有回答弘暄,退后两步行礼告退了。 弘暄心里便一沉。 李嬷嬷听到“危及寿命”这句话也有些慌乱,不由胡思乱想起来,喃喃自语道:“您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岂不是二阿哥成了长子?” “嬷嬷!”弘暄和李嬷嬷离得极近,听见了她的话,立刻喝止她,“慎言!” 李嬷嬷连忙低下头,可这个念头却还是在她心里盘桓不去。 正殿里,太子妃坐在南炕上,身后是不断划过的闪电,这雨来得很急,雨声也打得她心烦意乱,她的脉象已经弱了一些,太医和女医都不敢说是那毒花所导致的,也有可能是荣妃那儿的麝香的缘故,但胎像不稳却是事实。 她没有接触过那荷包,但昨日弘暄回来,她却拉了他的手。 不仅拉了他的手,她今日还手把手教他执棋,太医说了,闻了或许不要紧,但若是揉了眼睛、吃了进去,只怕就有碍了。而她有了身子,又不能服用那些寒凉解毒的汤药。 给她的解毒方子,连阙院正也要回去细细推敲。 太子妃一时心乱如麻,门外忽然有个小宫女小声回禀:“程侧福晋来给您请罪。” 她本就心烦,这时候更不想见人,想到这些事都是从她那儿传出来的,不免有些迁怒,便冷冷道:“让她回去!中秋家宴之前,不许出来!”
第101章 矛盾 “让她回去, 中秋家宴之前,不许再出来。” 淅沥的雨声里,还不及傍晚宫里就点起了灯, 于是风雨也被照出了样貌, 被风吹成了倾斜的雨丝,何保忠费劲地擎着大伞,护着胤礽走下台阶。 他提着衣角走到正殿, 便恰巧听到这句话,也恰巧望见前头的阿婉,素素静静站在那儿。 他向前两步, 却发觉阿婉听见这句话面露犹豫,她那神情仿佛又让他梦回当年第一日见她时,很是为难地轻轻咬了咬下唇,好似在想:我是留下呢,还是真就这么回去了? 然后又低头。 胤礽一见就知道,她在想要不要跪的事情。 他微微笑了笑, 见到阿婉心思简单,没有放在心上, 心里就轻松了些。 程婉蕴之前本想着见到太子妃就跪下请罪, 但没成想面都没见。所以她现在就陷入了两难之间, 若执意跪在门口请罪,倒显得她心诚一些;就这么走了这罪请得很有装模作样的嫌疑。 其实太子妃禁她的足,也没提其他惩罚, 这让程婉蕴已经松了口气了。她本就很少出门, 禁足这事儿对她影响实际上并不大, 大概就是不能出门找王贵人打牌,听不到唐侧福晋的八卦。 程婉蕴咬一咬牙, 想着就跪一会儿吧,省得落人口舌。 但她膝盖刚弯下去,斜旁里就伸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牢牢托住了她的手肘,将她牵了起来。程婉蕴一怔,回头望去,太子爷从风雨的尽头走来,站在了她背后,他带来的灯光,也照亮了她脚下方寸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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