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东青难以捕捉,胤禩圈禁三年,偶尔才能得恩旨出来,如何能得来这般神俊之物?因此他这番话说得高明,先讲了这海东青的来龙去脉,又显得自己仁慈,之后又说自己“身无旁物”,卖弄下可怜不说,还能打消康熙对他是否还有与外头联络的疑心,最后将亲手救下、养大、训好的神鹰在这样的好日子呈现,更体现了他的用心与诚心,果然康熙和皇太后听了都面色和缓。 皇太后温言道:“老八是个好孩子,快起来吧。” 康熙虽然没说什么,但也欣慰地点点头,赏了自己明黄盘龙御案上的一道菜给他:“朕记得老八爱吃这道八宝鸭子,幼时常常跟膳房点这道菜。” 胤禩哽咽着磕头谢恩:“难为皇阿玛都记得。” 重新落座后,太监们连忙高高举着托盘将八宝鸭子送到他面前,他低下头,端详着那道康熙一筷子也没动的鸭子,趁着众人又观赏起一轮歌舞,他却低头对着那盘鸭子露出一点嘲讽的笑。 爱吃八宝鸭子的压根就不是他,而是他身边那好逸恶劳的奶嬷嬷,回回都打着他的名目混吃混喝不假,对他的事还各样都不上心,后来他刻意在康熙来寻惠妃时穿了件皱巴巴的衣裳出来,装得茫然无知地告了惠妃和奶嬷嬷一状,皇阿玛果然大怒,将他抱出了翊坤宫,却没有将他送回额娘身边,而是送到了孝懿皇后的景仁宫里,但他总算脱离了惠妃的魔爪,得以跟老四一块儿长大,过了几年清静日子。 但孝懿皇后走得早,他终究又只能回到惠妃身边,依旧盖着“惠妃养子”的戳子。 胤禩一边流下眼泪一边吃那鸭子,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康熙看他清瘦朴素,人到中年也只有一女,不由又有些心软,又命梁九功给胤禩赏赐了酒水, “谢皇阿玛惦念,儿子自知罪孽深重难消,只盼着能够日日在府中为您和皇玛嬷诵经祈福,从此了此残生也就罢了。”胤禩起身躬身到底,抬起头来时还红着眼眶,神色颓唐,却无人知他心中究竟在想什么。 康熙不由叹息着摆摆手:“倒不必如此自苦,梁九功,叫内务府各上十天半个月就差人去八阿哥府上听用,若是有什么缺的,叫人来回朕。” “谢皇阿玛……”虽然康熙仍旧没有松口开释他,但胤禩这番唱念做打的目的已然达到了,于是拿袖子擦了擦眼睛重新坐下,坐下时,他下意识抬头望上头望去,瞥见直亲王气得铁青直运气的脸,心中略带快意地笑了一声,如今不过时开胃小菜罢了,他这三年受的苦楚,回头他都要让老大一点一滴还回来。 宴后,程婉蕴与胤礽两人卸了头发,换了里衣,挨着坐在炕上闲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今儿寿礼闹的事,后来又岔到了席上哪样的菜最好吃,她靠在太子爷的怀里打络子,却还在想荣妃写在她手里没写完的那个字究竟是什么字,当时事发突然,她吓了一跳再回想反倒想不起荣妃写了什么了,只记得好像有个郭字?她想暗示她什么呢?难不成今儿宴上出的岔子她知道些什么?难道她知道这幕后黑手是谁? 长春宫里,荣妃以宿醉的缘由留了诚亲王一家子住下,却在等宫门落锁以后,才命心腹太监去传诚亲王过来说话,说是给诚亲王刚满周岁的弘暹新打了一副金麒麟项圈。 胤祉的确喝得有些醉,通红着脸匆匆而来,进了屋子才发觉荣妃起居的暖阁里伺候的人都被遣退在外,她将那装金项圈的檀木盒子递给胤祉,略闲话了几句便话锋一转道:“往后老八只怕要跟老大打起来了,你这段日子还是闭门好生修书,离老大远一些为好。” “额娘?你这是哪儿来的消息?”胤祉疑惑地端起茶碗,“老八都那样了,他还能怎么着啊?” 荣妃微微一笑道:“你别小看了你这八弟,他先前管了内务府多年,留下不少钉子,如今就算受困高墙照样能让老大和惠妃吃瘪,今日的事,额娘也是前两个月凑巧遣刘嬷嬷去浣衣局取披风的时候遇上了一个以前伺候过八福晋的宫女,还鬼鬼祟祟地找了个太监出来说话,额娘听说后便留了心,叫人盯了几天。” 八福晋郭络罗氏霸道骄横,以前在阿哥所里就声名远播,她脾气古怪,也只有她将曾经伺候过的奴婢都退回了内务府当差,后来全用的宫外牙行里新买过来的丫鬟伺候,她人缘极差,她退回去的人哪个宫里都不想要,谁知竟然是为了悄悄埋下人手。 胤祉倒也佩服起自家额娘来,这样的小事她竟然也能起疑,而且抓住了老八的辫子!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况且额娘在宫里闲得很……”荣妃淡淡自嘲,她伺候了康熙三十多年了,她和惠妃都是康熙还未大婚时就在他身边伺候的老人了,自打康熙二十年起,她就失宠了,这么多年来,若非胤祉与荣宪二人,她只怕也是熬不过去的,在宫里若不处处留心,她也活不到今日。 胤祉如今酒算醒了大半了,不由眼眸一转:“那咱们要不要将老八揭发出来?” “不,咱们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做什么?惠妃跋扈,老大也对你呼来喝去,这几年不过是太子站得太稳,他们没了想头才跟你好了,若是太子倒了,你看老大不扒了你的皮才怪。”荣妃摇摇头,轻轻转着腕子上的佛珠,她原本以为老八还不甘心,想借此针对太子爷,这才想悄悄提醒程佳氏一声,也算卖东宫一个好,谁知老八也不敢再掠东宫锋芒,转而冲老大去了,这就是狗咬狗了。 胤祉若有所思:“额娘说得有理,就看着老八对付老大,看他们俩谁能赢过谁。” 坐山观虎斗,等两人斗得两败俱伤也好,回头二哥登基了,他自然不会用这两个不安分的兄弟,那么皇子里排行最高的就是他了,老四老五占了亲近,他好歹也能占个长幼有序吧? “你放心,宫里额娘会替你好好谋划的。”荣妃笑笑,“你安心办差,把皇上交代的事都办好,再提携提携程怀章,别做得太明显了叫皇上不快,也就是了。” 胤祉看着荣妃已生了华发的鬓角,不由做了小儿情态,跪下来伏在荣妃的膝上红了眼眶:“是儿子不争气,连累额娘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还要为儿子的将来殚精竭虑。” 荣妃抬手轻轻抚着他的后脑,也被他这句闹出泪来,却还是强颜欢笑:“额娘多亏有你才是。”若非有胤祉自小就乖巧懂事、进退有度,再加上会向康熙邀宠的荣宪,他们母子三人才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否则今日的良妃与老八就是他们的将来了。 母子两个敞开心扉谈到了半夜,毓庆宫里胤礽却也猜出了这是谁的手笔,毕竟宴会上胤禩表露得太过两眼,看来他这个弟弟还不肯甘心呢,但他总算学明白了一点,开始朝着皇阿玛使劲了。 正如胤礽与荣妃猜想的那样,往后的日子里,直亲王处处受挫——前几日程怀靖传了军报回来,说是他们一共打退了沙鄂十几次,不慎“孤军深入”一口气把白哈儿湖给占了,要求再派兵派粮把地方守住,康熙是又疑惑又惊喜:“这沙鄂怎么回事,往常败了便偃旗息鼓,这回怎的没完没了了!程怀靖打得好!” 于是勒令兵部再增兵,结果派去漠北的运粮官半道上坠崖失踪,几千石粮食不翼而飞,人和粮都迟了好几日才找出来,直亲王为此被康熙狠狠责骂了一顿,连延误军机的帽子都扣上了,让他滚回家去反省,随后直亲王的长随出门替他买包子,又摔断了腿,厨下还生出些偷盗、投毒之类的事。 就连康熙都瞧出不对劲来了,皇太后寿宴上的事他遣人再三查了,结果那太监竟然本就是畅春园里太后居所伺候的太监,家里精穷,还有个日日要抓药的娘在外头,都说是为了偷些银子出去给他娘瞧病。不论如何翻来覆去审问,人都快打成烂泥了,也没查出背后有没有什么人,倒显得真像一桩趁乱偷窃案子。 至于老大被暗算的事,倒好查得很,顺腾一模就摸到老八了。 把老八提过来一问,老八跪在殿下为良妃哭得声泪齐下,连“身为人子,却什么都没能为额娘做,眼见她被逼迫至此也能为她伸冤”都说了出来,康熙被他哭得心烦意乱,抓了抓脸皮一时都分不清究竟谁是受害者了。 于是只能狠狠地训了他一顿叫人严加看管,顺带也派人去延禧宫里训了惠妃一趟,再给良妃的丧仪加恩,两边和了和稀泥了事,让延禧宫里连续几日都能听见清脆的瓷器碎裂之声。 结果直亲王不服气又告进宫里来,说老八关在府里还能运筹帷幄暗算他这个亲王,可见外头还有不少人替他奔走呢!这下好了,康熙被这四十岁了还憨成这样的儿子气得倒仰:“好好好,你既这般说,不如扪心自问,你自个就没做那结党营私的事了吗?老八好歹坦荡认了,你敢不敢认?” 直亲王却依旧梗着脖子道:“老八以下犯上是真,皇阿玛为何不重重罚他?” 康熙气得眼睛都发黑了,撑着桌子角好半晌都没回过劲来,连连摆手让梁九功把人拖下去!他这么处置摆明了不想在年底又闹出皇子兄弟不和、门派林立的事儿来,这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直亲王在这上头受了委屈,他回头自然会在别处替他补偿回来,何必跟已经落到这样境地的弟弟计较呢? 胤礽本在毓庆宫里和程婉蕴快快活活地烤牛排、吃螃蟹萝卜饭,还煨了点小酒对月小酌,谁知就见梁九功焦急地进来道:“太子爷您快去瞧瞧吧,皇上气得起不来床,又不肯宣太医,正跟自个怄气呢!奴才斗胆……请您去瞧瞧!” “这是怎么了?”胤礽吓了一跳,只好赶紧起身,看向程婉蕴时略带歉意。 程婉蕴倒还好,她习惯了,啃着带骨牛排摆了摆手:“爷尽管去吧,回头我都给你留着。” 胤礽哭笑不得,他又不是舍不得这一顿饭,他是为自己可能越发少时间陪伴她而感到愧疚。于是,俯下身捏了捏她的脸,细细交代道:“别吃太多,天气凉,回头叫青杏提些热水给你烫过脚再安置歇息。” 程婉蕴也有些嫌弃地连忙在他脸颊上轻轻啄了一口,将他赶紧打发走——这些年下来,太子爷越发把她当女儿似的事事都要交代,越发仔细唠叨了!甭说这个,就是她夏日里的冰碗子都不知被他夺走了多少个!他总说:“这个岁数不保养不成,你不上心,只得我亲自盯着。” 胤礽跟着梁九功步履匆匆往乾清宫而去,走到半道上梁九功才吐露实情:“是皇上下旨让您过去的……” “皇阿玛身子没事吧?” 梁九功却欲言又止,叫胤礽心里反倒有些不安了。他望着前头两盏微微摇晃的八角流苏风灯略微有些出神。老八和老大的事他不是不知道,但他刻意纵容了,他想着这或许是个让皇阿玛认清他这些兄弟背后的势力以及他们真正面目的契机,却没想到这两人能把皇阿玛气出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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