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跪在床榻边上,已经哭到脸颊上的肉都一抽一抽了,低埋着头根本说不出话来,却忽然被一只枯瘦的手掌抚上头顶。 那只手轻飘飘的没有任何力气了,正如那艰难地喘着气开口说话的人一般:“保成……” 胤礽猝然抬起泪眼来,康熙虚弱、苍老地凝望着他,眼里却有一丝欣慰——他不知为何在最后的这段日子里总是噩梦缠身,梦见许多可怖又可笑的事,他似乎梦见过他忍着锥心之痛恸哭着将保成废了,真是可笑至极!醒来后虽将那梦中事忘了大半,但还是有一丝悲哀残留心中,他怎会如此荒唐呢?这可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儿子—— “保成,阿玛要走了。” “这江山日后就交托到你手上了。” 话音未落,那只手便垂落下来了,满屋子的人顿时齐刷刷跪下,也不知是谁先呜咽出声,胤礽还怔怔地捧着康熙的手,身后已哭声震天。 康熙六十一年十月,清圣祖康熙帝在畅春园清源书屋驾崩,继任皇帝胤礽正式亲政。 国不可一日无君,大行皇帝遗体入梓宫奉安时,胤礽便开始主持一切大政,原本混乱无度的礼法很快纠正过来,胤礽先有条不紊地按照祖制安排好了国丧诸事,先开释了八阿哥胤禩,着他到皇陵给大行皇帝守陵,又命人出海召胤禟回京奔丧,他自个带着三个儿子日日守在清源书屋前头搭的芦棚里守孝,足足等康熙的百日祭过后,才开始预备新君登基的各项杂务。 比如拟定新的年号、比如任命雍亲王为总理王大臣,赐大内行走,随时参政军事;调直亲王前往白哈儿湖守城戍边、内攘蒙古各部,外振沙鄂野心;命诚亲王胤祉继续编纂新朝历法;命恒亲王胤祺主理宗人府;着封十三贝勒胤祥为怡亲王,主理兵部,并办理京城内外防务事宜等等;着封十四贝勒为敏郡王,协理兵部事宜等等…… 以及…… 胤礽高高端坐在宽大的雕龙宝座之上,面对下头吵成一锅粥的文武大臣们,仍能面带微笑,静静地看着他们相互攻讦诋毁,口水喷了满脸。 张廷玉位列在前,快速地用余光瞥了眼新皇,心里不禁感叹,新皇的脾气是真的好,若是先帝,早就咆哮着把下头的臣子挨个怼过去了。 他是康熙晚年非常宠信看重的臣子,因此对康熙年老后的暴脾气一清二楚。 果然能在太子位置上一坐四十年又能在太上皇的压迫下监国近十年的新皇,这份沉稳心性是旁人谁也比不过的。 等臣子们好容易吵完了,大殿上忽然安静了半晌,众人才意识到新皇一直一言不发,这才连忙拱手跪下行礼,连呼失礼。 “众爱卿平身吧。”胤礽语气平淡无波,“你们的话朕都听了,说得都有理,不过朕方才已说过了,朕心意已决,并不欲追封太子妃石氏为后,至于朕的皇后……理应册封太子嫔程佳氏。”
第190章 弹劾 天边四角刚刚泛青, 京城里的官员已陆陆续续乘轿出门,西华门外也已大排长龙,要进早朝的六部官吏、外省进京向新皇述职的官员来了几十号人, 弄得宽敞的街面车马拥堵, 本挤在两边的早点摊子都叫巡捕营的人呵斥着收了,就是这样也不过去,来得迟的可得大老远下马下车, 揣着手顶着寒风进来了。 头顶还零零散散地点着几颗星星,张廷玉大老远便打发了自家车夫,下轿一看, 前头程怀章的官轿也在,他正费劲往里头挤呢,他立刻蹑手蹑脚上前,从后头重重把程怀章的肩头一拍。 “嗬!” 看着程怀章惊吓得像个兔子似的跳起来,张廷玉捧着肚子笑弯了腰。 “是衡臣啊。”程怀章抚着胸口,心有余悸道, “你这走道怎么还跟猫儿似的没个声响。” 张廷玉与他一块儿往前挤去,问候道:“你今儿倒早, 你母亲的病好些了吗?我家夫人说得了好些上好的田七粉, 用来煲汤做药膳是最补身子的, 回头让人给你家捎过去。” “好些了,多谢挂念,也谢谢你家夫人, 怀靖正好也从白哈儿湖那儿千里迢迢送进京来几箱子盐渍的秋白鲑, 大半送进了宫里孝敬皇上和娘娘了, 我们家里留了十几条,回头分一半给你, 听闻这鱼鲜美无比,独独在冰冷纯洁的白哈儿湖里生长,吃得时候不必再加其他作料,只需架在松木上慢慢地熏烤,趁热将鱼皮轻轻剥下来,一口咬下去,肉又细又密,还夹着淡淡的松香,美味至极,你不是最爱吃鱼?想来你一定喜欢。” 张廷玉跟着笑道:“那我可沾了你的福气了。” 两人谈谈笑笑正要往前走,就见西华门跟前忽而一片喧哗,两人驻足凝神细听,才知道又是有关皇上封后的事,一个大臣鄙夷不满道:“皇上不欲追封太子妃石氏便罢了,但也该从满洲八旗、蒙古八旗里重新挑选品性、家世都好的贵女为后,怎么能这样草率,就要封个汉人为后,真是前所未闻!” 说这话的自然是满人,结果他身边个汉臣就不依了,斜着眼道:“哦呦,你不如直接说选你家闺女为后得了,你这算盘打得可真响!臭不要脸的!汉人怎么了?汉人怎么就不能为后了,更何况,太子嫔不是已抬了旗了么,还是先帝爷在时做主给抬的!怎么,先帝爷的圣旨你们这些人都还不认呢?” 胤礽一登基,朝堂上的满洲勋贵立刻夹紧尾巴做人,当初他们可都是站错了队的!宗室也低调了起来,因此这京城里嚣张跋扈的纨绔都少了不少,治安为之一清,而汉臣们个个都抖擞了精神,挺直了腰杆!谁都知道,当今圣上是亲近汉臣的,不提当初康熙为了巩固政权统治利用胤礽这个太子招牌,特意让他接触汉臣,拉拢汉人,往后胤礽的好几个授业课师也都是汉人,就是后院里的女人也大半是汉女! 尤其十五岁入宫,陪伴了圣上大半辈子的太子嫔程佳氏,自个是汉人不说,她还包揽了圣上几乎所有子嗣,这意味着只要程佳氏为后,不论她膝下将来哪个皇子为太子,他身上都留着汉人的血脉,他还是汉人的母亲抚育长大的。 因此满人不愿册封程佳氏为后,可不像他们口中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义正言辞,全然便是所代表的利益集团不同罢了!而汉臣则是站在程佳氏这边的,只有促使程佳氏为后,汉人的利益才能更加得到保障,谁都知道女人的枕头风厉害得很!尤其圣上是念旧情的人,这个皇后之位决不能拱手出去! 于是两边为了这个事日日打得厉害。 那汉臣说话声音尖锐,传出了很远,让头一个质疑的大臣涨红了脸,这话怎么能明说呢!他眼珠子一转,又扯起一张大旗,道:“大清入关以后,哪任皇后不是出身满洲上三旗、蒙古王公之女,这是祖宗家法!你就是喊破了天去,也不能破这个例,否则咱们到圣祖爷坟前去哭都是占理的!” “你占个屁的理!先帝金口玉言说得满汉一家,怎么到你这儿又变了!” “你别东拉西扯!说得是封后之事,你扯什么满汉一家!” “是你脑子不清醒!早上豆汁儿灌脑子里头去了吧!” 要不是两边都有家丁拼死抱住自家主子,只怕两人都已经相互挠上了。 好说歹说,也有两人相厚的亲朋过来劝阻,毕竟宫门还未开,他们才敢在这咆哮,但这话若是传出去,两人都该要摘顶戴回家种田去。 程怀章和张廷玉对视一眼,具都摇了摇头。随后两人站到一个较为僻静的地方,张廷玉呵了呵手,低声笑道:“怀章,我听闻最近有很多参你们程家的折子,还有不少人上折子拱火让皇上举办登基后的第一次大选,怎么样?夜里可还睡得着?” “安稳得很,”程怀章淡淡一笑,视线越过人群,落在高高的宫墙上,“他们那些人,竟还拿对付先帝的法子来对付、逼迫当今圣上呢!以为这事儿挑起了党争,万岁就会胆怯了么?他们还是太小看万岁爷了。” 张廷玉点点头,叹道:“是啊,万岁心智之坚韧,可不是几句流言、几本折子就能动摇的。要知道,虎父怎会有犬子呢。” 不论是汉臣还是满臣,他们只怕都不大了解当今圣上的为人。 先帝好面子,胤礽……却更看重里子。 两人再次对视一眼,都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恰逢宫门刚开,有个小太监护着一辆马车先出了来,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直亲王府上的马车。 亲王的朱轮车装饰着鲜亮的红纬,所有人都分列两边,齐刷刷打了马蹄袖跪下行礼。 直到马车一阵旋风般刮走了,张廷玉和程怀章才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 说起直亲王,也挺出人意料的。直亲王已经在前往白哈儿湖的路上了,如今这个打着直亲王车架着急出宫的只怕是直亲王妃张氏,她应当是入宫来跟惠妃告别的,作为直亲王的家眷,她不日也要携直郡王的子女一并踏上远途了。 到白哈儿湖戍边守城,说起来好听,实际上却比流放宁古塔还要遥远,但素来莽撞的直亲王这回却很是恭敬,没闹出什么乱子来,乖乖去乾清宫给皇上磕了头,又去延禧宫给惠妃磕了头,就安安静静地走了。 笨了一辈子,好似康熙走了之后,他这个当大儿子才真正开了窍,老爷子在世的时候胤褆怨他偏心眼,等老爷子真的走了,自己看不惯的二弟登了基,他才明白过来,如今他、他的孩子、他的额娘都得仰仗新皇的鼻息过活,不俯首称臣就没活路,原来这世上唯一会对他心慈手软的人已经没了。 到白哈儿湖也好,胤褆也想明白了,这是胤礽给他的一次机会,否则就跟老八似的打发去守皇陵了。胤礽敢放他出京,自然也是因为白哈儿湖尽在皇帝的掌控之中罢了——驻白哈儿湖的是镇国将军程怀靖,相邻的两个蒙古部落是准葛尔部和喀尔喀部,这仨可都是皇上的死忠。 胤礽这是请君入瓮,并榨干胤褆最后一点用处——胤褆年少便以勇武成名,他那不大的脑子里塞满了行兵打仗的经验,三征葛尔丹他的表现也极亮眼,跟其他弟弟是被康熙带过去溜溜,运点粮草刷点军功不同,他是真的上过战场的人,这一点就是胤礽也不能否认,他这个讨厌的大哥还是有些长处的。 这明摆着是给胤褆一条活路,胤褆想明白了,惠妃自然也想明白了,虽然可能此生再也见不到儿子了,但好歹还活着,还有爵位,若是再立下些什么功劳,日后能回京来未必不可能。 有这样一根胡萝卜吊着,胤褆和惠妃才真的心甘情愿低了头。 安顿好兄弟,胤礽还遵照康熙的遗旨,年长由子嗣的妃嫔可以由儿子迎奉到自家府邸居住,因此荣妃、宜妃、德妃都高高兴兴去各自儿子家住了,荣妃自然去的诚亲王府,宜妃去了恒亲王府,唯有德妃思来想去,还是从心去了十四的敏郡王府,这下满京城都看了回四爷的笑话,倒把四爷气得够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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