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太傅嗯了一声,又夹起一块牛肉细细嚼咽。 王七郎一愣,显然没料到齐太傅与苏家酒楼竟有渊源,幽幽道:“苏娘子来河间府开店,怎的不知会一声?小生也好前来帮衬一二。” 碍于贵客在场,苏紫萍不便发作,耐着性子假笑,“不敢劳烦王公子。” 待会儿得好好问问,这王七郎怎么跟贵人攀上关系的,她也好叫小顾学学。 王七郎却好像看穿苏紫萍内心所想,直言道:“秋闱那几日,我因吃坏肚子,成绩不甚理想,所以将策论考题重写一番,交由齐大人援疑质理。” 随即轻咳一声,眼神也染上几分得意,“齐公言明,若以此为考卷,当得经魁之前。” 老者用帕子擦了擦嘴,郑重点了下头:“王公子确实可惜。”算是同意了王楚越的说法。 经魁是会试的第三四五名,也就是说,若是王七郎不拉肚子,不写骈体文,单是以策论成绩,至少能排到众学子的前五名。 苏紫萍可算明白了王七郎的未尽之意,定是故意在她面前显摆呢。 老者顿了下,又补充道:“王公子的答卷,较之今年的乡试之首顾解元稍有逊色,须戒骄戒躁,继续努力。” 一针见血,直戳痛点。 苏紫萍一听,眉开眼笑,得意洋洋冲王七郎瞥了一眼。 王七郎刚刚扬起的笑意僵在嘴角,再不见了刚才的志得意满,偏偏又不能反驳,勉强应道:“齐大人说的是。” 齐太傅喝完一碗汤羹,再看苏紫萍时面色缓和不少:“老夫的夫人身体羸弱,不便出门,不知苏娘子的酒楼可否送饭上门,老夫愿出双倍价钱。” 这不等于做他们家专属厨娘吗?换个人问,苏紫萍肯定拒绝。可是齐太傅今年秋闱做了主考官,很有可能来年春闱还要做会试主考官,那么…… 于是再次福了福身,恭敬道:“齐大人,这些饭菜乃是民女亲自烹制,其他人即使有菜谱也难以做出民女这般味道… 能为您和家人做菜是民女的荣幸,民女不要钱,却有个不情之请。” “哦?”商人做生意不图钱?老者来了兴致:“你且说来。” “您和夫人鹣鲽情深,民女很是触动,触动之余念及我家夫君夜夜苦读,悬梁刺股…… 民女上门时,可否带着夫君的文章?只盼您有时间能点评一二。” 王七郎夹菜的手顿住,嘴里的肉也不香了,怔怔看着苏紫萍,似乎没料到眼前唯利是图的商女居然用上好的机缘为她夫君求恩泽。 想他齐太傅,堂堂一品大员,天子帝师,饶是王七郎,七顾府上才换得他看一眼文章,如今一介商女也敢提这种要求? 老者眉头一皱,“你夫君是?” “正是今年乡试头名—— 顾南言,顾解元。”
第50章 “小姐,姑爷来信了!”霜儿手拿信封,一路小跑向苏紫萍卧房而去。 苏紫萍正准备吹灭蜡烛上床睡觉,听闻霜儿叫喊,顿时睡意全无,忙不迭下床,披了件单衣,开门去迎。 接过信封颠了颠,还挺沉,估计是放了近期所作的文章。 那日齐太傅同意为顾南言点评后,苏紫萍快马去信,迫不及待告诉小顾这个好消息,要他回信带一些近日作的文章,好给齐太傅掌眼。 之前还答应小顾要早点回家,现在看来,需要时不时为齐太傅的家人做菜,年关之前怕是回不去。好在小顾也在书院闭关,即使回去也见不到面,倒让她失约的愧疚感减轻不少。 “霜儿,帮我把烛芯挑得更亮些。”苏紫萍坐在书桌前撕开信封,厚厚的一摞纸墨香未尽,铁画银钩,力透纸背。 最上面是顾南言的回信,足足有三页纸,讲述了最近学院发生的琐事,小到哪天山长的胡须上沾染了碎屑被学子们偷偷取笑,大到读书后的心得感悟,事无巨细。 苏紫萍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怪不得人家都爱玩养成游戏呢,自己买的股越来越有出息,真的很有成就感。 直到读到最后一页—— 昨夜就寝,忽闻风吹床帘动,以为故人归,起身去迎,跌落床底,方觉是梦。 半醒之际,感妻知遇之恩,思前想后,无以为报。遂举书照月,诵读至今,唯有勤学苦读,方不能负。 · 翌日。 齐府来了一个老嬷嬷,给了苏紫萍一张菜单,要她午时之前送到府上,还派了马车来接。 苏紫萍本想将食盒交给来人,来人却说夫人想要见她。贵人相邀不能辞,而且她最近正要筹备下午茶营业事宜,正需要广泛结识贵妇为她站台。 于是二话没说上了齐府的马车。 不愧是勋贵人家,马车很大,大到能在里面随意翻身,卧榻很软,坐下去都不想再站起来,不像他们苏家的马车,又硬又小,多坐一会儿尾椎骨都疼。 马车在一户朱红大门前停下,立刻有小厮过来放脚凳,苏紫萍踩着脚凳下了马车,拿上食盒,跟在嬷嬷后面进了门。 大门内外截然两种天地,与外界街面上的繁华热闹不同,此处茂林修竹,亭台楼阁,曲径通幽。微风拂过,漾起池塘点点水波,更有一番江南园林的婉约。 踩过青石板路,一直到最深处的堂屋,老嬷嬷敲了下门,屋门立刻从里面被打开,一个老实巴交的盘发妇人接过食盒。 妇人穿着素锦,看年龄不像丫鬟,看气质不像下人,苏紫萍听见老嬷嬷叫她“崔姨娘”。 崔姨娘捧着食盒,带着苏紫萍往内室而去。 内室再往里还有一层纱帘,帘子里面,影影绰绰像是两个妇人一个小孩,一个坐在正中床榻上,另一个坐在旁边的小兀子上,小孩则在床榻上滚来滚去,时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 谈话声隐隐约约传入耳朵。 “夫人,那苏娘子还不到二十岁,做的菜怎么可能比得过吴家酒楼的膳师傅?您也太信得过她!”是一个年轻又清脆的嗓音。 “咳…这是我家老爷的意思,说她的菜口味更清淡,让我试一试。” 这回的声音有些苍老,中气不足,大抵是齐夫人无疑。 果然,齐太傅还未完全信任他们家,也就是说只要齐夫人不满意,还会换回膳师傅。只是不知这位年轻女子何许人也。 “我倒觉得,苏娘子资历尚浅,做菜多凭了几分运气,定是没有膳师傅经验丰富——” 崔姨娘掀开帘子,年轻女郎的话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看向苏紫萍时审视的眼神。 苏紫萍上前两步,微微躬身,福了一礼,“齐夫人,晚辈是苏家酒楼的掌事娘子,应您相邀,特来拜见。” 眼前没了障碍物,苏紫萍得以看清内室布局。 坐于正中的妇人约莫五十岁,很瘦弱,脸色略微苍白,气质却典雅端庄,和蔼慈祥,一看就是大家出身。坐在一旁的年轻女子却微微皱眉,一遍一遍地上下打量她。 崔姨娘将食盒置于餐桌,立刻给苏紫萍放了个小兀子,才去摆放食盒中的菜品。 待到苏紫萍坐下后,年迈夫人笑道:“早就听说苏家娘子貌美如花,今日一见果然与众不同。” 苏紫萍再次起身,又见了一礼,“民女资质平庸,能得夫人青眼,是民女的荣幸。” 齐夫人笑意更深,微微点了点头,指着旁边的年轻女子道:“这位是布政使家的少夫人,就住在隔壁……咳…经常带着孩子与我作伴,听说老爷换了做菜师傅,吵着闹着要见你。” 原来不是齐夫人想见她,而是这位布政司家的少夫人想见她? 布政司?好像有点耳熟? 年轻妇人面色一赧,对齐夫人恭敬道:“…夫人见笑,我就是好奇,能将七弟迷得七荤八素的小娘子究竟长什么样。” 七弟…是了,当时钱媒婆出面替王家求娶她,经常挂在嘴边的就是王七郎有个姐姐嫁给了布政司家的次子。 这王七郎,真是阴魂不散。 不管怎么样,礼不可废,苏紫萍再次站起身,朝王七郎的姐姐见了一礼,“见过夫人。” 王四姐却不买账,一改刚才对齐夫人的殷勤,反倒有些咄咄逼人,“听闻苏娘子的夫君今年考中了解元,如今不在家相夫教子,岂不丢了夫君的脸?” 是敌非友,来者不善。 苏紫萍不卑不亢,“民女听闻,布政使大人年幼时家中贫寒,其母靠为别人纳鞋底供大人读书,大人做官后,曾用俸禄为其母开了一家成衣店,如今那间铺子传到您婆母手中,而少夫人言谈之间对商贾多加鄙夷,岂非寒了布政使大人一家上下的心?” 当时王家来提亲,她特地托人打听过王家的人口构成,第一个调查的就是王家的大后台——王四姐的婆家,布政使的府宅。 当时甚至还想过,若是王家七郎果真爱惨了她,那她一年之后和小顾和离,也不是不能考虑再嫁。 谁知到头来竟是吴家人搞得一场圈套,无耻至极! 王四姐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再不见了刚才的趾高气扬,反而窘迫万分,咬牙切齿憋出一句:“不愧是开酒楼的,消息倒是灵通!” 话里话外表明苏紫萍居心不良嘴又碎,刻意打听人家的家事。 “咳…”一声轻咳打断了两人的争论,两个当事人这才回想起现在是在别人家的地盘,眼前这位还是一品诰命夫人,不约而同噤了声。 “苏娘子与膳师傅的厨艺谁更胜一筹,吃过之后自会知晓。” 齐夫人发了话,站在一旁的崔姨娘立刻去扶。 说也奇怪,这位齐夫人看着弱不禁风,举止之间却有一种让人不能质疑的本事,用一个词形容,约莫是“不怒自威”,苏紫萍竟看不出她的立场和态度。 王四姐一看主人家要吃饭,连忙要抱孩子起身告辞,还是齐夫人拦下她:“今日老爷不回来,你便同我一起,一并尝尝苏娘子的手艺。” 又交代崔姨娘单盛一碗给小孩。 苏紫萍见状,连忙打断她:“夫人有所不知,我做的是根据您的身体状况量身定制的药膳,大人们吃尚且无妨,小孩子吃的话,怕是滋补过剩,引发肝火虚妄。” “药膳?”齐夫人镇定如常的脸上难得浮现一丝不可置信,“之前在京城,有幸吃过宫中御膳房所制的药膳,民间的厨师竟也有此手艺?” 真正的药膳,需要做饭的人精通烹饪、中医,对症用料,才能真正起效,眼前的女子不过二十岁,会有这么厉害? 王四姐张了张嘴,刚想讽刺苏紫萍是不是不想给小孩吃饭,还未出口,就被太傅夫人的话惊到了。随即一想,怎么可能呢? 膳师傅的饭菜有滋补功效尚且不敢称为药膳,她一个黄毛丫头凭什么? “苏娘子可别信口开河,不是什么饭菜都能称作药膳,平白让太傅夫人见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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