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色的凤皇衣袍交领而下, 显露在外的脖颈莹润晃眼,女郎缓缓走过杏眸目不斜视平视前方, 不曾给予旁人半个眼神,茭白的小脸无一丝笑意。 象征着帝皇威加四海的吆喝依旧不绝于耳, 昭示着凤安国新君不容置疑的威势。 朱红色的身影已经入殿, 帝皇之尊不可直视, 明明到了需要垂首的时候,可众人却好似魔怔了一般,依旧怔仲地看着已经走近了太极殿的朱红身影, 直到身影即将出现在眼前时, 反应过来才匆匆垂下眼。 作为前来凤云国观礼的来使, 祁栩入乡随俗, 很快也将眼眸垂了下去了。 烦人的脂粉味依旧萦绕鼻尖, 可心尖的烦闷却不知何时烟消云散, 龙云国皇太子知礼地垂着脸, 脑海里却是忍不住浮现了方才瞥见的那一截白皙的皓腕。 ……手骨微突,伶仃纤弱,仿若一手便可掌控住。 这样一位看起来柔弱的国君,真的能够担地上治理整个凤安国家的责任吗,能继续在龙盘虎踞的九洲大陆,为龙云国争地一席之地吗? 祁栩来不及多想,朱红色的身影已经来到跟前,长长的裙裾在地席上缓缓划过,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鼻尖腻人的脂粉味似乎也全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甜香。 心思屡次上下浮动,祁栩掩下眼底的沉色,视线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缓缓划过的朱红裙裾…… 新君来到皇座处转过身,置于身前的柔荑也已经垂落两侧,即便距离不算近,穆和却还是可以清晰将那垂落着的,带着细微颤意的双臂看在眼里。 记忆里女郎盛气凌人的面容如同一缕青烟一般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此时皇座前努力维持着仪态的娇小身影。 ……只是短短一年的时日,原来一个人的变化,竟是可以这般大的。 百官朝拜,身着碧色青袍的穆大人随着百官叩首朝拜,听着上首传来的那句免礼,纤长的眼睫垂下。 * 登基大典过后,按照规矩,晚间是会有大宴的。 身上的衣袍冠冕着实沉重,在登基大典结束后,明荟便回到了寝殿,将身上的衣物换成了简单些的衣袍。 屋外天寒地冻寒风萧瑟,举行着宴会的大殿灯火通明,唯有新君坐于上首。 灯火盈盈下,朱红色皇袍的女郎明眸皓齿,没有厚重衣物包裹着的双肩更显柔弱。 殿内烧着炭,不算冷,各国的来使陆续地向新君奉着各种各样恭贺的贺礼,觥筹交错间你来我往,看着倒也颇有些热闹。 上首的新君并未过多言语,可殿内无论男女,在同旁人交谈结束后,都会下意识地将视线放在上首的君主上。 即便面无笑色,上首高高在上般坐着的君主,也如同明珠生辉,耀眼地很。 温和的笑依旧挂在脸上,祁治笑着将手里的酒饮下,待殷切地凑上前讨好的小国使臣离去后,他才将手里的酒杯放下,笑意不达眼底。 酒过三巡,祁治的眸光终于还是落在上首的新君身上,视线略有些复杂。 不过才一月不见,那个常常跟在自己身侧小意讨好的女郎,此时竟让他觉得有些陌生了。 一月前还跟在自己身侧的女郎,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如此耀眼了。 或许,这便是为皇的前后不同吧。 掩下视线,又再次将酒杯里的酒水一饮而尽,敏锐地察觉到上首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祁治唇角勾起,以往盛满厌烦的心尖多了一抹热意。 明荟自觉自己的视线十分隐秘,只看了片刻心上人后便将视线收了回去,将眸光落到了别处。 殊不知,这一幕却还是被不少有心者看在眼里。 坐于亲王席位上的明曦唇角含笑,应和着身旁人的恭维,眸光闪烁了几下后将视线移开。 坐于来使首位的龙元国太子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空荡荡的酒杯,散漫舒展的眉梢略微拢起,在五指间转悠着的玉色酒杯也停了下来,落在指尖被捻着。 身材挺拔的郎君立于凤安国百官中,鹤立鸡群一般显眼,知礼地拒绝了同僚递过来的酒水,穆大人眉目微敛,缓缓移开视线。 天气严寒,殿内的宴席很快就结束了,上首的新君已经离去,百官和使臣见此,也纷纷起身往外走。 宴席散去,许多人并没有注意到守在新君身后的宫侍去而复返,紧接着便带着一位男子往侧门方向走去。 梅花凌寒独自开,宫中红梅开地正艳,一簇簇地挂在枝头,风一吹,便有落雪落下,领路的宫侍手执灯笼,将小径照地亮堂堂。 披着红色斗篷,手捧暖炉的女郎在湖边等着,身侧也围绕着两个拎着灯笼的宫侍。 本来碧波荡漾的湖面如今也已经完全结冰,一阵凛冽寒风略过,将枯枝柳树上的落雪带落,直砸在冻地结实湖面上,发出一连串噗噗噗的声响。 见不远处有灯火移动着,灯火前头还有个修长挺拔的身影正朝着这边走过,明荟便以为是心上人过来了。 这段时日母皇去世时的悲伤憋闷在心里,因着身份也不可在臣下面前过多透露哀思,如今也只想扑在心上人怀里宣泄一番。 顾不得身边两侧宫侍的劝阻,披着斗篷的女郎几步小跑了过去,一把扑到郎君的怀里,将脸颊埋进郎君的胸膛,“……阿治,母皇驾崩了,我连母皇最后一面都未曾见上。” 不同于方才宴席上的威严自持,怀里女郎嗓音里带着明显的委屈。 被新君抱着的郎君怔住了,垂眸看着埋在自己怀里的新君,薄唇动了几下,不知为何却并没有立即搭话。 兴许已经习惯了心上人的爱搭不理的模样,明荟也并不在意,她将手环着郎君修长有力的腰上,嘴里不断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委屈遗憾,说着说着便带上了哭腔。 没能见着母皇最后一面,这终究是明荟心里的痛,无法对臣下演说,也只好对心上人倾倒难过。 怀里的新君有些霸道,搂人搂地紧,明明是天寒地冻的时候,可被搂着的祁栩只觉得一股热意不断地自胸腔往四肢百骸涌去,浑身上下都是热的。 怀里的新君似乎已经哭了起来了,泪珠不断自眼尾不断划下,轻微的啜泣声也不断从怀里传出来。 几位提着灯的宫侍似为了刻意不打扰一般,离得有些远。没了灯火照亮,四周昏暗,祁栩看不清女郎脸上的神色,只鬼使神差了一般,将垂落于身侧的手缓缓抬起,而后慢慢落在女郎颤抖着的肩上。 “……你莫哭。” 如今天寒地冻,若是到时候泪珠凝结在脸上,恐怕会很疼。 这声音? 正沉浸在悲伤情绪里的女郎泣音一顿,反应过来这不是心上人的声音后猛地将环抱的手松开,连忙退后几步,疾声呵斥的嗓音带着沙哑, “放肆!你不是祁治,你是何人?” 祁栩在意识到自己出声后便知晓糟了。本来置于女郎肩头斗篷上的手缓缓放下,祁栩收敛起神色,有礼道,“陛下安。” 听到陛下的惊呼,正在不远处守着的宫侍也匆匆跑了过来,几盏灯火聚集在一处,即便依旧不甚明亮,也足以叫明荟看清楚身前的郎君是何人。 “……龙元太子?”先是一怔,明荟回过神,泪眼婆娑的杏圆眼眸徒然睁大,再次疾声道“宴席已经结束,龙元太子为何还会在宫中闲逛?” 这疾声呵斥质问的模样,全然没了方才扑进人家怀里诉着委屈哀思的可怜相。 这样前后截然不同的态度,多少让祁栩心里有些堵,他唇角笑意淡了淡,眼睑垂下, “孤第一次来凤云皇宫,不识路况,一时间迷了路,唐突了凤皇陛下,还望陛下见谅。” 郎君在告罪时还微微俯身,衣襟处的泪珠在灯火下更加显眼,本就气地很的明荟只觉得更加生气了,又觉得心里躁地荒。 作为众星捧月,又被母皇精心教导着长大的皇太女,明荟心里自有傲气,所以自小也不将旁的郎君看在眼里。 她愿意在祁治这个心悦已久的心上人面前低头,是因为心中喜欢,可却并不代表也愿意同旁的郎君低头。 如今竟是被龙元国太子见着自己这番哭哭啼啼有损威严的模样,本就难过的心里更是如同堵着一股气般,一上一下让人难受。 心里有气,自然是要发泄出来的,明荟抿了抿唇,讥讽道,“既是迷了路,何不求助于宫侍,龙元太子这般莽莽撞撞在皇宫内乱闯,属实是不知礼仪。” 祁栩身量高,眼睫一垂就能将新君的恼怒的神色看在眼里。 明亮眼眸里的婆娑泪珠已经没了,怒视着自己的女郎小脸红扑扑,不知是被寒风吹的,还是因为心中恼怒。 颇有些不可一世的姿态,全然没了白日里的庄重威严。虽嚣张跋扈,却也明媚娇艳地让人晃眼。 那股凝聚在心尖的堵意缓缓消散,狭长的眼眸眯了眯,促狭心思缓缓升起,祁栩勾起唇,又歉意道, “凤皇陛下说得是,孤自湖边过来时,亦是没想到会打扰了陛下的雅兴,还望陛下恕罪。” 明明是请罪的话,可落在明荟的耳里,却怎么听怎么觉得怪异。 雅兴? 何种雅兴? 这个龙元太子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呢! 同旁的皇女不同,因着女子怀孕受苦的原因,先皇对于皇太女在人事方面把控地颇为严格。 旁的皇女在年满十七后,身侧早早便被赐下几个伺君。而唯有皇太女年满十八,身侧却是连一位侍君都没有。 可没有归没有,却并不代表明荟她不懂。 “还望龙元太子莫要胡言乱语,朕此番出来,不过是为着赏梅。”新君脸色一凛,正色道。 却见对面的龙元太子眉梢略挑,神色意外,“方才凤皇陛下抱着孤,在孤怀里喊着孤“阿治”,孤还以为凤皇陛下这是同孤的七弟相约好了……” “龙元太子想必是喝醉了。”新君面色不变,打断了祁栩的话,只寒声吩咐道,“皇宫快要下钥了,朕让宫侍为龙元太子引路,龙元太子快些出宫吧。” 一国新君,一国皇子,身份到底敏感。若是被旁人知晓,对已经继承皇位的明荟倒是无碍,但是对于尚是皇子的祁治而言,还是需得注意。 话被堵住,凤皇陛下想要保护维护心上人的心思昭然若揭,祁栩眉眼微敛,垂眉应下。 回到了驿站时,听着属下告知七皇子还未回来的消息,祁栩神色不变,只不在意般让下属退下,便让人准备沐浴更衣。 身上披着大氅的前襟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冰,这是方才那位凤皇陛下扑在他怀里,泪珠子不断滚落的地方。 指尖划过那方冰块,眼里又浮现出那位陛下眼眸含泪,又羞又恼地看着自己时的模样,祁栩指尖停住,只觉得一股痒意自指尖蔓延而上,男人眸色渐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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