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可惜呢,”樱空月双手抱臂,面上浮现不知真假的惋惜痛色,“只要天道长存,我即是不死之身。” 女皇不再看他,像是已经笃定了无法从他的情绪变化判断出任何有用的情报。她的视线移到了壁画上描金重彩的图腾上,白尾毒蝎优雅盘旋。 她与它们是不同的,她是自断尾巴的毒蝎,只为了表明自己的脆弱无害,祈求神王的怜悯。 “十九公主为军妓所出,是为耻辱。” “王妹?你也配?你不过是父王喝醉了的意外,这些年父王有来看过你吗?” “公主身,丫鬟命。” …… 这些话,她听了无数遍。 直到及笄之年前往神寺拜见神明,高高在上的神王看见她的容貌,金瞳中神色莫辨。 她自小就学会了察言观色,所以紧紧抓住了神明的这一瞥,也抓住了改变命运的契机。 及笄那晚的月色很美,神王挑起她的下巴,透过她的面容去看另一个人,她也顺从地唤神王“哥哥”。 那一夜过后,神王为她戴上了面纱,说她的容貌从此只有神明可见。 此后她努力去当一个承载神明幻想的、合格的赝品,成为一只乖巧顺从的金丝雀。 她说:“我永远也不会背叛你,哥哥。” 永不忤逆、永不离去。 她是这世上最华贵的金丝雀,饲养她的神明赐她万人之上的王座,编织成最贵重的囚笼。 …… 年轻的女皇从回忆中抽离,她的目光越过鲛绡重帘,俯瞰云阁下的万里河山。 她启唇,似叹似讽:“名动天下的一十四剑,前朝九皇子,璇玑女帝竟然放心委以军权,不怕她的江山又姓玄?” “哦?”樱空月面上并没有多少意外之色,“女皇陛下已经知道了?” “雁阙关现在是孤的王土,孤君临之地,当无所不知。”女皇冷道。 她已经布下眼线,自然知道四大世家与应纵歌会面一事。 “好,那现在我来回答陛下刚才的疑问——璇玑女帝敢拱手让出三军之权,是因为她知道,九十九支除魔箭会让玄赐命不久矣,一旦他再次用出十四剑,他最多还能活半年。” 樱空月说这些话的时候,面容无悲无喜。 “若不是自行封印剑骨,他早该在百年前就死了。”女皇慵懒地斜倚玉座,“这世道见不得肝胆磊落之辈,还是我们这种玩弄权术之人活得更长久些,国师以为呢?” 时无英雄,只有手握权柄的宵小。那她甘愿手段肮/脏,只要能换来无上的权与力。 “的确。”樱空月微叹,“可惜只剩半年,若再借他几寸光阴,这天地该成何模样。” “他不是还有个爱徒?”女皇微扬起下巴,点着细碎冰晶的双眼美艳无双,“璇玑女帝怎么还不赶紧把人抓了,当作威胁的筹码。” 樱空月轻轻“呀”了一声:“这可是他的肉中骨,心头血,是不可触及的逆鳞。他是想用这半年,将天地血洗,捧给他徒儿万里无瑕山河。” 女皇闻言,淡淡评价道:“他不该有死穴,如此明显而一击必杀的死穴。” 客栈里,虞岁岁下楼去找玉绯衣他们,雅间只剩下应纵歌一个人,他默默喝了岁岁嘱咐过的药膳,然后伸手将对面那个茶盏拿了过来。 茶盏是釉色细润的白瓷,淡红的山茶花纹恰到好处,他徒儿的眼光一向很好。 他用指腹摩挲过细腻瓷面,慢慢地,鬼使神差一般,他将指尖点上茶杯边缘的一点湿润水痕——那是岁岁刚才喝茶的地方。 那一抹水痕早就凉透,但他却像是被烫到了一样,飞快收回了手。 这时,他腰间的月衡令亮了起来,他立刻就接通了传音,生怕岁岁多等片刻。 但传音给他的是茉浮天:“小九,你真的决定好了,不回月衡山?” “是,阿姐。”他回答。 “我怎么觉得你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望?”茉浮天嘀咕一声,又道,“雁阙关现在乱成那样,你留在那里做什么?” 应纵歌说:“阿姐,我会夺回西北十三境。” “什——”茉浮天那边传来什么落地破碎的声音,她可能带倒了茶杯,但她来不及管什么茶杯,急忙呵斥一句,“你不要命了?” 应纵歌沉默了片刻,才说:“阿姐,独守月衡山的这百年,我真的还活着吗?我现在还能想起百年前,将士围坐的火光,烟州的荷花,青州的大雪,桑州的好酒…年轻的将士聚在一起谈论家乡,他们问过我,将军难道不想家吗?那时我没有回答,现在我已失家失国。” 他说:“阿姐,我想再活一次,哪怕只有半年。” 茉浮天的话音有些不稳:“你、只剩下半年…岁岁呢?你有没有想过,岁岁要怎么办?” “我想过,我想她好。”他缓声说,“十几年前,她还很小的时候,我就找到了她,想要护她一世无忧——可是哪怕封印了剑骨,我也只有百年光景,百年过后她转世轮回了,可那时世间已无我。所以我给了她一半灵根,带她入三辰宗,凡人的一生太短暂,她应当踏上仙途,长生无恙。” “剩下半年,我会涤荡世间污浊,然后把毕生修为都传给她。为师要我的徒儿,万万人之上,无人可伤她。” 剖灵根、启仙缘,吾命换吾徒。 “你……”茉浮天久久不能言语。 应纵歌缓缓摩挲着那个白瓷茶杯,转眸看着窗外斜阳西坠,漫漫长夜就要降临,黎明到来之前,他会燃尽自己,为岁岁照亮黑暗。 没有人知道,这一刻他的眼神其实很温柔,温柔又明亮,桃花眼熠熠生辉。 虞岁岁下楼来到客栈的大堂,现在坐着的都是仙门的修士,平日里饮酒的雁阙人都消失不见了,一看事态不对,凡夫俗子当然只能躲得远远的。 她一下楼,大堂里对坐的归海落英和孟逢春就向她招手,“岁岁,快过来。” 虞岁岁走过去坐下,问道:“其他人呢?” “唉,”孟逢春微叹,无可奈何地说,“这间客栈里不是还有几个合欢宗修士,方才他们被围攻,绯衣他们看不过,动手那些要抓人的修士打了起来,现在绯衣他们护送那几个合欢宗修士逃出雁阙了。” 归海落英抬手浅按着眉心,道:“我们担心接下来还有修士被群起而攻之,就留了下来。” 虞岁岁也叹了一声:“大家要怎么才能相信,昨晚的事情,并不是那几个宗门做的。” 孟逢春也为之不平,“这几天我与几位煞血门的修士接触过,他们宗门并不像传言中那样不堪,断然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归海落英摇了摇头道:“柳策之前暗中探查过黑市的扶摇蝶来源是北荒,而且昨天晚上,伤亡的也有合欢宗和煞血门的修士,哪有凶手会对自己人下毒手?他们要偏听偏信,我们也没有办法。” 孟逢春深深皱眉。 片刻后虞岁岁问:“芸嫣长老刚才说要离开雁阙,你们要跟着回去吗?” “回。”归海落英说,“我师尊特意叮嘱过,雁阙局势动荡,让我们尽早回三辰宗。” 孟逢春接下她的话,“回去之前,能帮多少人就是多少人。” 虞岁岁觉得,还是先不要告诉他们自己不回三辰宗,免得让他们担心。 这时,一个穿着披风的瘦小女俢快步下楼,她半张脸都被兜帽掩盖,穿过大堂的时候,她下意识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站住!”门边一桌是四名负剑的男修,一人拔了长剑横在女俢身前,挡住了她的去路,男修恶声恶气道,“哪个宗门的?穿得这么鬼鬼祟祟。” 女俢似被吓了一跳,她退了半步,嗫嚅道:“我、我是三辰宗的修士。” 虞岁岁确定,那天在前来雁阙的云舟上并没有看过这名女俢。 “哦?弟子令牌呢,拿出来。”男修显然并不相信。 “令牌,令牌我当然有…”女俢颤着手摸向腰间,但下一刻她单脚点地踏上横在眼前的剑刃,借力跃向客栈大门。 ——她没能成功,那个男修抓住了她的披风,用力往后一扯。 “呲啦”一声,披风裂开,女俢惊叫一声,她一只手臂受了伤,颈侧有着鹤与花的刺青。 大堂里的其他修士纷纷起身祭出武器,刀剑凛光比大堂里的烛火还要亮眼。 “是煞血门!你们这群没良心的畜牲!我师弟今年才十三岁!” “北荒女皇可是发布了悬赏,一个煞血门修士一万灵石!” “这小娘们是爷的,都别跟爷抢,爷很快就能换一把新剑了。” …… 虞岁岁和归海落英、孟逢春对视一眼,无需多说,下一刻三人也召出武器冲了上去,围在那名女俢身边。 虞岁岁手握揉云碎,挥出剑招挡住了几名最先冲上来的剑修。 孟逢春以笔为剑,运起灵力凌空写下一个“守”字,一轮防御法阵就以他为中心展开。 防御阵的阵法纹路上簌簌飘满了落花,归海落英折扇轻展,灵力涌入支撑这个法阵。 但他们只有三人,而且虞岁岁和孟逢春都是筑基期修为,哪里挡得住一众修士的围攻。不一会,防御法阵就被各种攻击轰出了蛛网一样的裂纹。 归海落英说:“岁岁,师弟,你先带着人离开这里,我和师弟来挡住他们。” “好,万事小心。”虞岁岁点头,扶起那名女俢,和她一起站在揉云碎的剑刃上,御剑冲出了客栈。 下一刻防御法阵碎裂,那些修士盯准了虞岁岁身边的煞血门女俢,纷纷要御剑去追,但他们被突然蔓延交错的灵藤拖缠住了。 归海落英将手中折扇收进腰封中,顺手拔出了腰间的软剑,她一步踏出,脚下万花盛开,每一片花瓣的边缘都锋利如刀。 “三辰宗扶光山,归海落英,恭请诸位赐教。” 身后的打斗声不断远去,虞岁岁挽着那名女俢没有受伤的手臂,防止她跌落下去。 “谢谢道友。”女俢忙不迭道谢,又急于自证道,“不是我们,真的不是,我昨晚没有害人,只是被砍了一剑,然后我就躲在衣柜里没有出去…” “我知道,我相信你。”虞岁岁出声安慰她,又拿出了扶伤丹递给她,“你手上还有伤,先治一下。” 女俢接过,连声道谢。 雁阙关不小,片刻后她们才赶到了边界地带,虞岁岁本来打算直接从高空中飞越城门,但是揉云碎疾冲的剑气撞上了一层结界,结界上的阵法纹路受到攻击亮了起来,上面蛰伏的紫电威光如龙如蛇,悍然朝着虞岁岁的方向冲了过来! 情急之下,她从锦囊里甩出了几张防御灵符,加上用灵力调动揉云碎上的霜天剑意,才抵挡了那些雷电。 “怎么回事?”她身后的女俢怯怯抓住她的衣袖,细声细气地问,“出不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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