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朱砂案,今年的第二桩了。 景星延几日不曾好睡,当下被西沉落日晒得有些恹恹,克制地闭了闭眼。 恍惚间察觉又有人朝他走来,身上带着女子的幽香,脂粉气虽不重,然而他刚进青楼走了一圈,此刻正是敏感,眉心狠狠一折,睁眼目光寒如霜刃,直朝那人剐去。 然后,他对上了简云桉同样压抑怒色的脸。 身后青楼姑娘们仍在拉客,日头将落,烈日炙烤的灼热消解,街上行人也多起来。 环境乱糟糟,心情也乱糟糟,夫妻两人相对沉默——景星延讶异简云桉突然出现,一时恍神;简云桉则认为景星延应当自觉地给她个解释,死倔着不肯先开口。 这时,一只修长的手搭上景星延的肩,景星延遭池鱼之殃,平白沾上闻怀初身上酒气,终于回神挪远了些。 “星延,你夫人?”许是被酒浸出了浪意,闻怀初对着简云桉一剔眉梢,配上颈间唇印好不风流。 景星延矜持地轻“嗯”一声,继而颇为自然地就要牵起简云桉的手,不料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他伸出的手直接被简云桉一巴掌扇开。 简云桉无视景星延沉下的面色,端庄笑着对闻怀初说:“父母之命不可违,当下我的确得算侍郎大人的妻子,不过……”说着,她挑衅般看了景星延一眼:“我们应当很快就没关系了。” 闻怀初扬起一侧唇角,知道人家这话不是说给他听,歪着身子以一个懒散的姿势抱臂瞧起热闹。 果然,景星延揉了揉眉心,适时接话:“我朝刑律规定,夫妻关系的解除需得双方同意,你一个人说了不算的。” 气死了!气死了!气死小仙女了! 她大发慈悲给他解释的机会,是要听他念刑律的嘛? 连一边旁观的闻怀初都单手捂了下眼,偏生景星延凭实力诠释他还能更狗。 他端着正直磊落的神色,一板一眼对简云桉说:“云桉,别闹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天就要黑了,快让卞遵送你回去。” 这副错不自知的坦荡更激怒了简云桉——居然有男人在外头嫖被老婆发现后,第一反应是赶老婆走! 足见此人思想恶劣、三观烂透且毫无羞耻心。 垃圾长得再好看,也是不能捡的! 想到这儿,简云桉与他吵架时前所未有的尖酸刻薄:“是,这不是我该来的地方,是侍郎大人该来的。侍郎大人日日深更半夜才归家,足见委实是公务繁忙,只是侍郎大人如此不讲究身体,还是别染上什么病才好。” 景星延闻言,兀地看了眼身边吊儿郎当领口微敞的闻怀初,适才在青楼走访,主要是闻怀初出的力。为防打草惊蛇,他们调查时没对每个人都阐明目的,是以姑娘们当真以为两人是来结伴逛窑子,没什么忌惮。 半日下来他冷脸冷心倒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闻怀初却险些被过分热情的姑娘们脱下一层皮。 意识到简云桉大概有所误会,看着今日走访的主要贡献者,景星延感佩他的牺牲,但身体很诚实地又挪远了几步,与浑身酒气和脂粉香的闻公子隔开一段相当可观的距离,而后忽然扯唇微哂。 简云桉心头一缩,以往他这副表情通常是要开始损人了。 不过她很快冷静下来,自己才是占理的一方,如果他说的话她有半个字不爱听,转身就走也是无可指摘的。 “多谢夫人体谅,”景星延却顺着她的话说:“我公务确实繁忙得很。” 太不要脸了! 这人不是换了种气人法子,学着她阴阳怪气,就是被脂粉香熏晕了脑子,好赖话都听不出了!
第18章 旧案 这时,老鸨突然追了出来,将手上捏着的泛黄纸张递给景星延:“大人,这是当初我买下阿璇时,伢子给的生辰八字。” 闻言,景星延敛去多余神色,闻怀初也在瞬间站直,两人齐齐把目光聚到纸上,随即彼此交换了个“果然如此”的眼神。 十八岁。 上一个死的也是十八。 简云桉一头雾水,听见什么“生辰八字”,下意识以为景星延相中了楼里的谁,要来八字配对,准备择吉日抬她进门。她上前一步正想也看看这姑娘何许人也,闻怀初五指却陡然一紧,直把那张写有八字的纸攒成一团,在掌心碎成了渣。 闻怀初一直笑脸示人,突然这样大的反应看得简云桉一怔,景星延却一副早已习惯的模样,看着他走也没拦。 简云桉非常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不想跟景星延说话,默默把适才上前的那一步退了回去,佯装毫不关心。 一旁老鸨也因闻怀初反常的举动吓了一跳,只当自己办错事惹恼了大人物,打着哆嗦声音带颤:“这……这闻大人是怎么了?” “与你无关,”景星延说着,瞥了眼闻怀初含怒离去的背影:“此案凶手算他半个熟人,让他记起了些旧事。” 老鸨如蒙大赦,似是想避开景星延,忙接着说:“阿璇的案子小的已把知道的都告诉两位大人了,如没别的事,小的这儿还有生意要做……” 景星延不在意地摆摆手让她自便,转身又看向简云桉。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又拉不下脸,景星延跟老鸨的对谈她听得一清二楚,她没想到景星延到这儿来竟真是为着查案。 正自尴尬着,景星延先她一步开了口。 “云桉,你今年也是十八?” 在这个时代,简云桉嫁得不算早,简玠为能在嫁女这笔交易上牟得最大获利,经过了好一番考量。 往前数几辈,尹家曾亏欠简家一点恩情,可尹家世代从商,在朝中说不上话,景嘉瑞一介武将常年不在京,也跟一众文官尿不到一壶。直至去岁景星延高中状元,官拜刑部侍郎前途无量,简玠终于觉着让他当女婿对自己跟儿子入仕或许有用,这才央简老夫人挟恩去谈了这桩亲事。 简云桉犹记得理清这些始末时,自己那乌鸡鲅鱼的心情:这就是传说中的普信么?简玠他怎么敢挑挑拣拣的? “怎么?”简云桉不知景星延问她岁数做什么,带着微许茫然点头,与方才的气势汹汹相比,显得十分乖巧。 “没什么,天快黑了,带你回家。” “你现在就回家么?” 通常他都很晚才归的。 “是啊,”景星延深深看她一眼,意有所指:“为查案子赔了夫人,怎么想都不大划算。” “我……我那么说,不是因为这个。”听见景狗又翻旧账,简云桉忙解释了句。 她才不是苦等夫君到深夜的深闺怨妇人设。 “我知道,但我现在有妻有家,是应当早些回去的。” 景星延今日不知抽了什么风,说话还挺中听,声音也莫名温柔,然而简云桉歪着头偷偷觑了眼他的神色,却只见到眉间一抹隐忧。 简云桉抿了抿唇,给自己找了个“看在他今天态度还算不错”的借口,故作随口地关心道:“景星延,你也说了自己是有妻有家的人,如有什么烦心事,其实可以说一说的。” 景星延眼角微弯,展露出一个疲惫的笑,轻声应“好”。可还不待他说什么,简雯摆脱卞遵阻拦,兀地从马车前跑来。 简雯今年八岁,因幼时那场大病,比同龄孩子略矮,也格外瘦弱,养在简府常年不见日光,像一根苍白孱弱的豆芽菜。 景星延一见她,眼皮就是一跳,记起简云桉说想把妹妹接进宅子时自己那龌龊的小人之心,不动声色地惭愧了几秒。 简雯品相瞧着纵差了些,内心却难得开朗,像个小太阳。她笑嘻嘻跑来,先指了指简云桉,接着在半空比了颗心,又指指景星延,虽不会说话,但表达起来颇形象生动。 她想说“桉桉爱你”,并童言无忌地以此作为了与姐夫景星延初次见面的第一句寒暄。 简云桉霎时满脸黑线。 在她难得爱心泛滥地教简雯比爱心时,就该想到的——早晚要出事! 偏生景星延还满脸慈爱地抚了抚简雯的发顶,向她保证:“我知道,我会待她好。” 简雯登时笑没了眼。 回去的马车上,简雯人小鬼大,一个劲儿把简云桉往景星延那边挤,导致二人一路都充斥着诡异的亲密。 那日得到尹冰旋的准许后,简云桉便早早命人收拾好了距自己寝房很近的一间空房,简雯可以直接入住。 简云桉先带着简雯去见了尹冰旋,尹冰旋见到孩子,难得露出相对柔软的一面,得知简雯大病后不能说话的始末,特地派人好生看顾,还命宅子里的大夫为她调理身子,看看哑疾能不能医好。 经此,简云桉对这位婆母的好感又加深一度。 安置好简雯,简云桉终于能回房休息时,景星延正在她房中等她。彼时卞遵刚跟他禀报过一日间发生的事,他右手支着额头闭目养神,在马车上好不容易略有好转的面色再度阴沉下来,一向挺得笔直的身子难得现出几分倦怠。 “卞遵说,你今日向他问了京城西南角?”听见简云桉的脚步声,景星延睁开眼睛,但姿势未变,开门见山问道。 提起此事,简云桉又被勾出几分兴致,索性直接问他:“京城西南角,那是个什么地方?白日里我问卞遵的时候,他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还骗我那儿没什么不妥,当我看不出来他说谎似的。” “那里以前确无什么不妥,不过现在,多了个名字。”似是想表明此事的严重,景星延重新把身子坐直,言谈都添了抹气势。 “新娘冢。” 三年前,闻怀初的妹妹闻怀宁风光大嫁,半路却被人劫持,玉陨之地正在京城西南角。 此后,那里便得此“新娘冢”一名。 闻怀宁死时年方十五,凶手至今仍未缉拿归案。 这还不是全部。 隔年,怀宁祭日前的第七天,一名十六岁女子横尸街头,起初所有人都没把这两桩案子联系在一起,直到祭日当天,闻怀初大醉重去新娘冢,竟见到一炷未燃尽的香。 同时,仵作报告中写明那名十六岁女子尸身上的可疑之处:女子胸口有颗血红的朱砂痣,是后被人点上的。而同样的怀中朱砂,闻怀宁胸口正有一颗。 此案也因此得名“朱砂案”。 去岁,即闻怀宁死后第二年,她祭日前的第七和第十四天,各有一名十七岁女子命陨,胸口同样被点上了赤红朱砂。 祭日当天闻怀初一早带人将新娘冢团团围住,可他们等了一日,都没见到凶手的半根汗毛,只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发现了刚燃尽的小片香灰。 “今年是第三年,朱砂案中死者的年龄也跟着长到了十八,案子今年已发生两起,下午我们去青楼调查的那位姑娘便是其中一人。”景星延简单陈述过案件大概,不忘吓唬简云桉:“不得不说,你也很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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