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玥眸光轻闪,心中有些愧疚,忙道:“是我的不是,莫要让母亲久等了,咱们这就过去吧。” 庄子上一事,是她瞒着母亲做的,这会儿母亲让花嬷嬷来叫她,想必也是听说了昨夜的事。 安凝扶着曹玥走在人工湖旁的石子路上,一路上都在思索待会儿见了孙氏要如何安慰,却未曾注意到人工湖中心的亭子里一大早就坐了人。 今儿康熙换了一身彰显帝王身份的龙袍,仪态威严的端坐在湖心亭中的椅子上,周围摆着不少炭盆取暖,面前躬身站着的一大群身着官服的官员都是江宁当地的官员,听闻皇帝驾临,一大早就过来请安述职的。 其中一个官员正喋喋不休的说着废话,好词不断的拍着康熙的龙屁。 康熙一开始还能装模作样的听了两句,只是在无意间看到曹玥的身影时,心思就不在这上面,而是不知不觉的就跟着曹玥走。 人工湖很大,曹玥半低着头绕了人工湖三分之一,直到进了北苑的大门,也没回一下头。 康熙抿了下薄唇,骨指倏地在桌面上敲了两下,那官员见状,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猛地收了声不敢再言语。 又说曹玥进了北苑后,低着的头就抬了起来,扬起一抹笑踏进了正房。 老夫人孙氏早就在用膳的圆桌前等着了,见人到了,递给丫鬟一个眼色,丫鬟们忙准备上早膳。 曹玥行了礼被孙氏拉着坐在她身旁,刚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老夫人抬手挡了回去:“先用膳吧,有什么话,用过早膳咱们娘俩再说。” 孙氏这副像是没事发生的样子,叫曹玥心头一沉,喉间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似的,不上不下的,难受极了。 沉默压抑的用完这顿早膳,老夫人屏退了下人,吩咐花嬷嬷在房门外守着,带着曹玥进了内室。 一进内室,孙氏抬手挥落在梳妆台边缘搁着的匣子,怒喝道:“你给我跪下。” 木匣子在厚厚的羊毛毯上滚了两圈,最终停在了曹玥的身前。 曹玥沉默了一瞬,没有一丝迟疑,提起裙子跪了下去。 这副模样叫孙氏更加堵心,她指着曹玥的手都在微微颤抖:“我早就与你说过,你的婚事你大可自己做主,我不会逼你,可唯独那皇宫内院你去不得。你倒好,长大了,翅膀硬了,竟学会与你父亲和大哥一起欺瞒与我了?” 当年她生曹玥的时候年纪大了,七个月的时候早产,所以曹玥先天就身具弱症,在这些年的精心调理下才好了许多。 也因此,她一向对曹玥千疼万宠,直到后来曹玥慢慢长大,露出了非凡的容貌,出于对女儿的疼惜,她也没想着牺牲自己女儿去博得曹家的荣华。 她只希望她的女儿能堂堂正正的穿着嫁衣,十里红妆的出嫁,做人正头娘子。 这么简单的一个心愿,怎么就那么难呢? 孙氏越想,越是悲从中来,一时间竟是没控制住情绪,眼泪从带了皱纹的眼角滑落。 曹玥骇然,惊慌的喊了声:“母亲......” 前世她出身名门,父母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见了刘邦,直言断定刘邦日后大有所为,便不顾她的心愿把她许给了当时已娶了吕后为正妻的刘邦做妾。 在他们心里,她是他们的女儿,也是他们拿来博富贵的工具。 今生她再次为人,本打算封闭起来的心,却在孙氏身上感到了久违的温情。 曹玥能感受得到孙氏的一腔爱女之心,可是为了她心中的执念与可笑的骄傲,她只能伤了最疼爱她的母亲的心。 没等曹玥再说什么,孙氏便缓过来了情绪,用帕子沾了沾眼角,劝说道:“玥儿,母亲知道你最乖了,你就听母亲这一次,放弃吧,好不好?” 那皇宫不是什么好地方,皇宫里的每一个人,甚至就连一块儿石头都会吃人,当年为了曹家,她不得已入宫做了皇上的奶娘,又在宫中熬了多年才熬出头,她又怎会愿意让自己的女儿走她当年走的路。 孙氏以往浑浊的眼中此刻充满了对她的祈求,看的曹玥几乎就要忍不住一口答应下来,最后仍旧是理智战胜了情感,她一狠心: “母亲,已经晚了,您不是都已经知道了么。” 被皇帝抱过的女人,身上就已经打上了皇帝的标签。 孙氏猛地摇头,黑白掺半的发鬓上,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来回摆动:“不晚,一点都不晚,只要你点头,母亲就算豁出去那些年在皇上面前的体面,也要为你求得恩典。” 曹玥闻言,心中愧疚更甚,一滴泪从眼眶中滴落。 好半晌,她鼓起勇气抬起头,直视着孙氏满含希冀的眼神,说出的话却能将孙氏的心扎的血淋淋的:“母亲,我是自愿的。” 她若是不愿,便是父亲和大哥再三游说劝说,她也不会答应的。 一句自愿,瞬间扑灭了孙氏眼中的希冀,她猛地后退两步跌坐在床榻上,无力的闭上眼睛不去看曹玥:“如此,母亲知道了。” 自己的女儿自己是了解的,能叫曹玥说出自愿,就代表这件事再无转圜的余地,纵然她在皇上面前有几分体面,也不能逼迫皇上答应她不会纳玥儿为妃。 曹玥膝行上前,伏在孙氏的膝头,仰着一张恍若神仙妃子的脸同孙氏保证:“母亲,叫您伤心是女儿不孝。可是还请母亲相信女儿,以后的日子,女儿一定会过的很好的,一定会的。” 她不会再重蹈前世的覆辙,无情,不信帝王之言,方能长久。 孙氏伸手触摸着曹玥的脸,神情恍然:“但愿吧。” 因为担忧曹玥的事情,孙氏昨夜几乎彻夜未眠,早上又情绪起伏太大,一口精神气儿泄了下去,身子早就经受不住了,好在曹家女眷不用到皇上面前请安,曹玥就伺候孙氏睡下,而后在铜镜前照了照。 见自己眼眶微红,心中暗自点头。 来时那道视线丝毫不加掩饰,她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不过是装作不知罢了。希望出去的时候还能遇到他。 或许真的是上天眷顾,又或许是自再世为人以来,她的运气一直很好,曹玥刚出了北苑踏上人工湖旁的石子路时,以帝王为首的一行人刚好走到石子路的岔路口,看方向,像是要回东院。 曹玥止住步伐,无声的见了礼后退,为康熙让路,谁知康熙在原地站定,亲自出声叫起:“曹姑娘免礼。” “谢皇上。” 曹玥直起身子,像是赌气一般,依旧低着头不去看康熙。 身为帝王者,一路走来都被人顺从惯了,猛然来了这么一个不走寻常路的,康熙的兴趣自然会被提起来,况且有了昨日抱曹玥下马车一事,康熙早就把曹玥当成自己的女人了,眼下只是差了一个名分罢了。 因此在种种原因下,康熙说话就很是随心了,开玩笑道:“曹姑娘怎的低着头,可是觉得朕面目可憎?” 但凡识趣一点儿的人都知道康熙这会儿心情好,得配合才是,偏曹玥反其道而行之,她微微抬起头,粉唇边似带着一丝怒意:“自然不是,皇上是真龙天子,龙威正盛,奴婢心中畏惧,自是不敢直视龙颜。” 被人直直的顶了回来,康熙愣了一瞬,没等自己想好要说什么时,正仔细打量曹玥的视线落在了她微红的眼眶上。 “你哭了?”
第7章 随着康熙的话落下的,是空中不知何时开始飘起的雪点子。 一片一片的,细碎极了,晃晃悠悠落在人的头发上,打在人的肩头,最后化作一滴极细微的水珠,隐没在衣裳中。 站在康熙身后的官员骤然听闻皇上有心情同曹家姑娘开玩笑,心中本就感慨曹家圣宠,又闻得皇上口吻这般关切,不免个个开始暗自打量起曹玥。 这一打量,眼珠子就有些转不动了,他们早知曹家有位小姐,只这位小姐被曹家当做稀世珍宝般藏在府中,素日江宁府但凡有谁家的夫人举办宴会,去的总是曹寅的夫人,曹小姐是连面儿也不曾露过。 故而他们也是这会儿才知,曹家小姐出落的竟是这般不俗。 曹玥当做没察觉到众人的打量,只清清冷冷的敷衍道:“皇上看错了,不过是风扑了眼罢了。” 说罢,她蹲了蹲身子,不等康熙同意,径自告退离去。 曹寅眼睁睁看着曹玥离开,又看着皇上的神情从刚刚的颇为愉悦,到现在的面无表情,吓的噗通一声跪在了脚下的石子路上:“皇上恕罪,奴才的妹妹被家人给宠坏了,不是有意冒犯皇上的。” 此时曹寅心中叫苦不迭,伴君如伴虎,帝王的颜面大过天,玥儿当着一众官员的面下了皇上的面子,凭着皇上小心眼儿的性子,指不定这会儿心中想着如何处置她呢。 康熙也的确是被曹玥的做法给气到了,他敛了眉梢,周身气势稍加扩散,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起来吧,朕还不至于跟一个女子计较,不过这曹姑娘在规矩上的确是欠缺了些。” 话锋转折的突然,曹寅刚稍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在雪花飘舞的天气里,额角溢出了细细的冷汗:“皇上的意思是......” 康熙没搭理他,喊了一声梁九功:“去寻个嬷嬷给曹姑娘送去。” 佳人有些性子不是不行,对着他使性子,他权当是情趣了,可若是这样的性子不改,等日后入了后宫,还有的她吃苦头的时候。 趁着还在宫外,多磨一磨她的性子也好。 梁九功领命而去,康熙回头看了众官员一眼,抬步就走:“你们都退下吧。” 众官员面面相觑,而后拱手恭送:“恭送皇上。” 待看不到康熙的身影时,江宁知府笑眯眯的上前碰了碰曹寅的肩膀,意有所指道:“曹大人这运道可真好,有了令妹在,曹家前途无量,家族抬旗指日可待,届时曹大人可别忘了提携提携咱们这些同僚啊。” 曹寅抽出搁在袖口的帕子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干笑了两声:“罗大人说笑了,说笑了。” 梁九功的办事效率很高,康熙才吩咐过,不过半个时辰,他就领着此次从乾清宫选出来的随行嬷嬷中挑了个话少稳重的带到了西苑。 还未踏进西苑,一阵嘈杂的琴声就传了出来。能在西苑弹琴的,也就只有曹姑娘了。 梁九功虽然不会弹琴,可皇上会啊,伺候在皇上身边,即便不会弹琴,好坏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昨日在桃林中的琴声悠扬沉静,此刻的琴声却与昨日的大相径庭,用不成曲调来形容,是半点儿都不过分,可见弹琴之人心情极差。 只在西苑外稍作停顿后,梁九功就带着人踏进了西苑。 西苑里的下人都知道梁九功是皇上的心腹,故而没一个人敢拦着,也不敢在梁九功的眼皮子底下抢在他面前进去通报,便只能眼睁睁看着梁九功和一个上了年纪的嬷嬷在姑娘的房门外敲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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