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她们也一个一个送出去献媚,总有能成功的。女儿预祝您得偿所愿,遂心如意。” 刘相听出刘楚楚话里的挑衅与嘲意,顺手拎起一旁的白釉玉壶春瓶用力向她背上砸去。 瓶身落地,破碎时的声响似是能割裂一切。 “混账东西!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 刘楚楚被砸得闷哼一声,背上疼痛难忍,她几乎站不住,却仍挺直着脊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正堂。 * 安王府。 容清棠曾住过的卧房内。 受了重伤的谢闻锦正倚坐在床边,出神地望着那幅被他忽略了一年的大婚图。 曾送与刘楚楚的那幅赝品早已被谢闻锦撕碎扔了,直到赶回自己的书房看见这幅从未被他打开过的画卷,谢闻锦才知道自己错失了什么。 画上的谢闻锦,连他自己都已觉得陌生。 那对新人的面容都描摹得不甚真切,却不难从一笔一画的勾勒中看出谢闻锦曾经的身形与气质来。 赝品与容清棠所作的这幅画相比,少的岂止是两三分。 若没有得知自己的身世,没有一心报仇,他此时应还是容清棠笔下的模样,那般从容率真。 也还是容清棠的夫君。 可就像他已不再是画里的那人,容清棠也不再是会与他同执一段大红喜绸的谢家新妇。 谢闻锦看着屋内的一应陈设,心底被后悔的情绪填满。 成婚这一年来,谢闻锦只在半年前以为自己几乎能扳倒刘相时,才在这间容清棠的卧房内留宿过一晚。 就连大婚那日,他也留容清棠独守了一夜。 容清棠提出和离后便离开了王府,谢闻锦原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踏足这个她曾住的院子。 可从猎苑回来后,谢闻锦却哪儿都不想去,只想待在她曾生活过的地方,一寸寸找寻她停留过的痕迹。 或许容清棠曾在长案上作画,在木桌旁用膳,在窗棂边插花品茶。 或许,被他冷待时,容清棠也曾在院子里的垂丝海棠树下,等他来看她。 但他没有来过。 谢闻锦面庞上满是阴郁与悔恨。 安王进门时看见的便是他这副模样。 他行至谢闻锦身旁,缓声问:“伤势可好些了?” 谢闻锦回过神来,抬头看向安王,不冷不淡地唤了声“父亲”,答道:“太医说我这条腿伤得太重,以后应就这样了。” “先好好养伤,不要多想。”安王只能道。 谢闻锦“嗯”了一声。 “刘楚楚剪了自己的头发,又在长安城中招摇地走了一路,应是想要抗婚。”安王说。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本朝男女可以对自己的头发进行修剪,却不能随意毁伤。 两日后便是刘楚楚与谢闻锦奉旨成婚的日子,刘楚楚在此时那般决绝地齐耳剪发,很难不让人觉得她是为了抗旨拒婚。 安王:“但相府的人来传信,说刘楚楚是受了刺激,才会一时神智失常剪了头发。刘相想让两家在她病愈之后再办婚事,他已准备去向圣上求恩典,将婚事推迟。” “你怎么看?府里为你们婚事所做的准备,可需要暂停?” 谢闻锦:“父亲既已替儿子接下了赐婚的圣旨,一切全凭父亲做主便好。” 安王听出他话里的埋怨,蹙了蹙眉,问:“你以为圣上会给你拒绝这门婚事的机会吗?” “即便当时我没有代你接下圣旨,你也躲不掉。” 谢闻锦语带嘲讽道:“他不过是为了清棠,才会赐婚……” “不许胡言!你以为你在议论的人是谁?!”安王沉声打断谢闻锦的话。 “礼部早已在筹备立后大典一事,婚服今日午后便会送去给清棠过目,下月初一帝后便会完婚。” 安王恨铁不成钢道:“拥有时不知珍惜,错失之后你再怨怪任何人都没用,已经无法挽回了。” 谢闻锦神色黯然地垂眸,薄被之下的伤腿一直作痛,用力拉扯着他周身的筋脉骨血。 却比不上他意识到自己彻底失去容清棠的那一刻。 如今他的腿残了,他成了一个废人,也没了再走在容清棠身边的资格。 她那么好,的确担得起尊贵的皇后之位,与陛下站在一起时也宛如一对璧人,令人称羡。 下月初一,她穿着皇后仪制的婚服嫁与他人时应会是世间最美的女子。 可他仍舍不得。 见谢闻锦状态低迷,安王终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你眼下最重要的是先养好伤,无论经了什么事,不要一蹶不振。” “谢家的儿郎,不能仅因为一个女子,仅因为和离一事,便像是被人抽去了脊梁,变得潦倒颓丧。” 谢闻锦想起了什么,忽而问:“我也算谢家的儿郎吗?” 安王神色微暗,叹道:“你父亲是我的弟弟,他也姓谢。” “我一直对你视如己出,待你比之闻谌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何自从得知了你的身世之后,便要疏远我与你母亲?” 谢闻锦沉默着,没有说话。 安王想起谢闻锦为了报仇一事而性情大变,问:“你在赌场下注的那笔银子,去向可查明了?” 刘相在朝中拥趸众多,官官相护下要想将刘相的死罪按实并不容易,而由刘相在暗中操纵的金银堂赌场或许会是一个好的突破口。 是以谢闻锦才会暗中参与赌场的赌局,想要查明刘相暗地里借着金银堂在做什么事。 谢闻锦摇了摇头:“还未,应还需要一段时日。” 安王说:“这段时日你便好好养伤,接下来的事我会派人去查。” “将身世告知你的那晚我便曾说过,待我平定完战乱,返京后便会着手对付刘相。你为何要一意孤行地去报仇?还不惜为此伤了清棠,闹到如今这一步。” “如今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谢闻锦自知此时后悔已经不起作用了。 而回望为了报仇而苦心筹谋的这一年,谢闻锦的确是后悔的。 父母的血海深仇说起来理应大过天,可他其实从不曾见过那两个将他带来这世上的人。 想到这一点,谢闻锦忍不住觉得自己这一年来为了给他们报仇而冷待忽略了容清棠,其实毫无意义。 甚至得不偿失,本无必要。 若早知道他会因此和容清棠走到如今这一步,他或许,从一开始便不会想要为那两个人报仇。 * 午后和煦的日光如薄纱,一视同仁地笼罩在山间密林里的每一棵树木上。 一束光自窗棂射落,投入容清棠住的寮房内。 宫中尚衣局的人已将婚服制好送来了云山寺,待容清棠看过后若觉得没问题便就定下来了。 容清棠看了看那套华美精致的婚服,对送婚服来的女官温声道:“就用这套吧。” 女官恭敬地垂首应下,又将婚服妥帖地收好,准备带回宫中。待立后大典前一日,会有使臣将大婚时的一应服饰送至皇后家中。 另一名稍年长些的女官细致地将立后大典那日的种种礼仪规矩说与容清棠听,容清棠一一记在心里。 待每个流程繁琐而复杂的内容都说完之后,那位女官又提到: “按例,皇后应亲手缝制一个龙凤呈祥的香囊,并在大婚当晚送与陛下。但陛下特意嘱咐过,娘娘可以不必做。” 容清棠问:“为何不必?” “陛下说娘娘不喜女红,不必费心。” 容清棠有些意外。 难道父亲连她以前不爱动针线这种小事都同卫时舟说过? 传完话,女官才从旁边端起一个托盘,双手捧着奉至容清棠面前:“娘娘,这本册子您可以抽空看一看。” 该说的应都说得差不多了,容清棠有些疑惑。她垂眸看向托盘,只看见那本书册的封面上画着日月当空,云绕高山,除此之外再无旁的了。 容清棠没有细问,颔了颔首让柔蓝将那托盘接下。 待女官们依次离开后,容清棠才翻开那本书册。 只看了一眼,她便猛地将书合上,唯恐慢了一分。 柔蓝没有看清书的内容,好奇地问:“姑娘,怎么了?书里的东西有何不对吗?” 容清棠的神色有些不自然,状似随意地将那本书放在一旁,缓声道:“没什么,就是有些乏了,不想看书。” 柔蓝不疑有他,柔声道:“那姑娘小憩一会儿吧,我去小厨房和群青、绿沈他们一起做糕点。” “好。”容清棠应道。 待柔蓝带上门走出去,容清棠脸上的热意也还没散去。 她没想到那竟是一本避火秘戏图。 她与卫时舟约定只是名义夫妻,并不涉及敦伦之礼。不知情的女官们应只是循例一并准备了这个。 方才看见的那幅图还在容清棠脑海中挥之不去。她从未如此时这般不愿自己有过目不忘的能力。 担心柔蓝看见后误会,容清棠拿起那本册子,很快行至自己那些装着地契和银票等的箱匣前,将它藏在了最底下。 * 翌日。 容清棠起身用完早膳后便带着柔蓝和群青他们一道下了山。 她和三位师兄约好今日在雨隐楼见面。 容清棠与怀乐师兄已有许久不曾见过了。昨夜容清棠服完了最后一剂汤药,今日便不需要继续忌辛辣了。 想到终于可以再尝尝怀乐师兄的好手艺,容清棠下山时的脚步都轻快了些。 可到雨隐楼后,容清棠还未来得及去找怀乐师兄,便先被怀谷师兄堵在了上楼的楼梯上。 “师妹。”怀谷的声音有些冷。 容清棠假作并未发现,态度如常道:“原来师兄来得比我还早些。” 怀谷开门见山地问道:“为何要嫁给皇帝?” “是因为想做皇后,想做人上人吗?” 见他将话题挑明,容清棠不答反问道:“那幅大婚图的赝品之事查清了吗?” 怀谷言简意赅道:“是下面的人手脚不干净。” 容清棠却径直戳破事实道:“待师兄大婚时,我定会赠一幅更好的画与你,师兄不必再临摹我的画了。” 她其实早有猜测,一直没有点明此事,是因为不想闹得太难看。 但得知怀谷给她的药囊中有会损人神智的药物时,容清棠便知道,她和怀谷之间或许只会越来越远。 “原来你都知道了,”怀谷神色淡然地笑了笑,“而你还是想嫁给别人。” 的确是他仿了容清棠的那幅大婚图。 自从容清棠把那幅画拿来请他帮忙装裱那日起,怀谷对谢闻锦的嫉妒便攀到了最高点,再也压抑不住。 他动笔仿了那幅画,却刻意把谢闻锦的身形画得没那么像。模糊间,画上的新郎官可以是谢闻锦,也可以看作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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