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晌午时,膳房端来很好吃的煎豆腐,表面焦黄,撒着香葱碎,看着就很有食欲。 苏檀看着嬴政微眯的眼睛,就知道他也很喜欢。 幼崽趴在男人结实粗壮的大腿上,本来还说吃完饭要帮父亲处理政务,结果小手捏着笔,睡的口水横流。 嬴政低头捏捏他的小揪揪,和吕不韦商议朝政的声音都浅了很多。 “仲父与先王有知遇救命之恩,待政仁厚,聆听先帝辅佐之意,向来无有懈怠,如今仲父年迈,政愿亲自侍奉养老。”男人声音压的很低,眸中尽是恳切。 苏檀却听见了,他手指微曲,抿了抿嘴,并没有动,而是静静听着。 年迈的声音在片刻后响起:“秦王年幼,不韦担心朝中老臣欺瞒我王,老秦宗亲亦是虎视眈眈,便是太后……亦养出嫪毐这跗骨之蛆,不韦忧心大王,又怎敢养老。” 苏檀听懂了,这意思就是宗亲因为公子成蟜的事并不亲近你,而你若是让我退了,我吕不韦门下三千食客,当官着众,若是反驳起来,你怕是招架不住。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大王每日读书习武便是,不必操心这些。”吕不韦恭谨俯身,见秦王不说话默许了,这才躬身离去。 苏檀没动,嬴政也没动。 但是从他的视角去看,那双温热干燥的大掌紧紧地握拳,青筋毕露,可见隐忍至极。 王已亲政,吕不韦仍把持朝政。 片刻后,那只大掌缓缓松开,慢条斯理地轻抚他脊背。那温柔的力道,完全想不到他方才还气成那样。 苏檀迷迷瞪瞪又睡着了,睡醒后就见他政爹衣衫半褪,敞着膀子正在打拳。 他瞬间瞪圆了眼睛。人活的久了真的什么都能见到,他都看着政爹打拳。 “哇~”他惊叹出声,很是热烈的鼓掌赞叹。 嬴政没理他,拳下生风,破空声不时传来,那汗流浃背的样子,特别有男人气概。 不愧是我政爹。 “醒了?”嬴政嗓音沙哑,张开双臂让寺人给他擦拭身上的汗珠,这才将衣裳拢好,漫不经心道:“饿不饿?” “不饿。” 苏檀摇摇晃晃地从床榻上起身,舒爽的大了个哈欠,翘着脚脚醒神。 在刚穿越过来时,听说嫪毐叛乱,纵然知道最后会平叛,还是觉得打仗令人紧张,但居于章台宫,甚至整个咸阳都没有什么感觉。 兵斗尚且如此,更别提民生多艰。 “想出去玩。”他说。 看看这天下,看看这民间,看看麦田也行,父母已逝,他没了回现代的念想,总得为自己找个活下去的盼头。 先前见雍城黔首筚路蓝缕、栉风沐雨,他便心中触动,想为黔首做点什么。 嬴政黑漆漆的眸子盯着他,半晌才垂眸敛神:“可。” 他骑着马,身前搂着苏檀,身后跟着大秦锐士,一行人往外走去。经过坊市,出咸阳,来到城郊。 咸阳城中尚有高大的土坯房,城郊处开始,就多以低矮的茅草房为主,对比十分明显。 桃花开的时候,麦苗尚未过膝,在春雨充沛的季节,会抽条一样快速长高,抽穗。 苏檀示意嬴政将他放下来,看着稀疏的麦田,掐着指尖上的红痣想,下一个他想要科学种地选种的方法。 纸的发明固然重要,但是对天下黔首来说,这填饱肚子更重要,更不可忽视。 但是小视频播放不可控,他对农桑一事知之甚少,他知道会撒肥料,什么氮肥磷肥等,但不知其制作方法。 倒是知道农家肥之说。 苏檀摸了摸麦苗,望着被微风拂过沙沙作响的麦田,满脸若有所思。 “扶苏有甚想法?”嬴政充满期待。 “是有一记愿献于父王,所称农家肥,自己在家就可以做的肥料,对于田地庄稼来说,是补剂,可以增产二成左右?”苏檀蹲在地上,用细白的手指戳了戳松软的土地。 看的出来,这家人很爱惜庄稼,地里都是细碎的土粒。 刚开始,嬴政还不以为意,听见说增产二成时,他不由得猛然绷直身子,双目灼灼地盯着那小小一团的幼崽。 “扶苏所言,可有几分把握?” 苏檀坐在地边的蚂蚁草上,随手拽了一颗地里的马齿笕,他仔细打量半晌,感觉这个好像吃过。 “八分?”他歪头。 嬴政哈哈大笑:“够了!得扶苏乃政之幸事!” 他大踏步上前来,一把将扶苏捞在怀里,捏着他肉嘟嘟的小脸蛋打量:“乃我大秦之幸!” 当初派水工李冰父子去蜀郡太守,修建都江堰水利工程让蜀郡得千里沃野,良田无数,若能增产二成,他大秦一统天下的霸业,岂不是更加稳妥! 很难形容此刻他心中的激动之情,嬴政双眸灼灼,兴奋的眉眼飞扬。 苏檀正在琢磨农家肥,小脸蛋就被亲了一口,登时羞红小脸,乌溜溜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嬴政,软声道:“还没想好哩。” 嬴政也不急,索性带着他回章台宫去,叮嘱他慢慢想不要着急。 男人的心跳很快,砰砰砰跳个不停,苏檀摸摸自己的心跳,也很快。 “想在食肆吃,尝尝外面的味道。”苏檀软软撒娇。 嬴政轻笑:“可,但是你别后悔。” 章台宫中有天下最好的厨子,和最全、最上好的调料,根本不是外面可以比的。 但小孩想吃,总得让他尝尝。 苏檀进了食肆,学着影视剧中的样子,豪迈挥手:“店家!上三斤牛肉一斤酒!” 嬴政:? 店家:? 吃牛犯法的亲亲。 店家吓得都要给他跪下了,满脸怯弱的捧着木牌上前来,问他吃水煮羊肉还是烤羊肉。 苏檀:? “各来一份?”他满脸迟疑,这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很快就端上来了,那羊肉用粗盐炖的,带着一股去不掉的咸腥味,羊肉舍不得用柴,炖的也不够酥烂,小刀一划,炖肉内圈部分就有淡红的血水渗出,只能说六七成熟了。 苏檀:…… 这和想象中完全不同。 看着他瘪着小嘴,嬴政不由得轻笑出声:“这已是咸阳城中最好的食肆,宾客如云。” 苏檀这才知道,皇权代表着的意味。他吃惯了细盐,还当都是如此。 “这店家好歹用的粗盐,很多黔首用的盐布,比之粗盐又减几分。” 苏檀见始皇如数家珍,心里明白,当年在赵地邯郸,赵姬带着他,孤儿寡母,日子怕是比想象中更不好过。 “常人不食盐,会头晕乏力,但是吃带血的肉食就会好很多,所以很多食肆会保留这种传统。”嬴政慢条斯理地给他解释。 苏檀乖乖点头,他表示学到了! 嬴政没让他吃这些,另叫人给他蒸了蛋羹,等送上来他就知道差距了,这蛋羹并不似章台宫中一般滑嫩,而是蜂窝状的,吃到嘴里还有腥味。 “你是寡人第一个孩子,为着你一口辅食,章台宫中添了十个厨子。”嬴政摸摸他的小脸,神情温和。 苏檀心下感动,原来他习以为常的这些事,都是他政爹认真对待的结果。 “阿父真好~” 他小嘴一张,甜甜的夸赞就开始了:“扶苏真的好爱英明神武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阿父~” 嬴政捂住他的嘴:“还想挨揍?” 苏檀想想被打屁股也不疼,对方根本没用力,就掐着小腰有恃无恐:“我阿父天下第一好!” 他双眸晶亮,带着崇拜。 嬴政伸出大掌,蒙住那晶亮璀璨的眸子,有些不忍再看。 阿父,并不好。
第10章 从食肆出来后,苏檀窝在政爹宽阔安稳的怀抱中,双眸亮晶晶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咦……” 远远地,他瞧见李斯与一中年男人从对面的客栈中出来,正想着该不该打招呼,李斯便已经敏锐地看了过来。 接着,李斯明显面色一变,快步走上前来见礼。 见李斯神色有异,区别于印象中的运筹帷幄,明显有些慌张,苏檀歪了歪头,昂起脑袋观察嬴政的神色。 他眸色深晦,宛若深不可测的漆丸。 但相处了这些时日,苏檀敏锐地察觉到——他政爹生气了! 这是为什么? 随着李斯过来见礼,方才和他聊天的男人也跟在他身后过来,还未开口说话,便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不仅脸色发白,双腿也颤颤巍巍的,像是随时会软倒下去。 “臣郑国拜见秦王。”郑国纳首就拜,并不敢起。 李斯躬身作揖,头也不敢抬。 郑国? 苏檀感觉这名字有些耳熟,看这两人光是遇见嬴政就吓得不敢说话,很明显这里面有很大的猫腻。 那会是什么呢? 苏檀掐着指尖上的小痣,努力认真思索。 嬴政鲜少动怒,包容性很强,堪称喜怒不形于色的典范,如今他面色冰冷,怕是涉及国策。 果然—— “郑国与臣在稷下学宫相识,如今郑国回咸阳,相邀喝一杯浊酒,并无其他意思。”李斯在秦王抬步要走时,徐徐出声。 郑国,稷下学宫。 电光火石之间,苏檀的脑海中蹦出一个词: 郑国渠。 苏檀皱起眉头,两千多年的时光,淹没了太多东西,能被后世的他知道的东西,肯定很不一般。 看嬴政头也不回地要走,他连忙偷偷捏他胳膊:“听听。” 嬴政垂眸,看着怀中稚儿软糯请求的眼神,最终他还是回眸瞥向身后二人:“跟上。” 刚才郑国纳头便拜,已经引来周围黔首的注目,嬴政此次是微服私访,又带着扶苏,并不想引起骚乱。 回头看着踉跄跟上的二人,苏檀眨了眨眼睛,趴在嬴政肩膀上,小小声问:“父王,他们怎么了?可以跟扶苏说说吗?” 嬴政并不作答,抱着他上了马车。 他黑沉着脸,明显余怒未消。 苏檀还是第一次见政爹这么生气,但他知道,这不是对着他的,心里便没有多少害怕,反而拿出了平日里撒娇卖萌的本事。 “父王莫生气,扶苏给您捶腿腿。” 小孩笑吟吟的,面对震怒的老虎,不仅丝毫不见害怕,还敢主动捋虎须。 看他真的握着小拳头在他腿上捶啊捶,虽然不痛不痒的,但嬴政莫名地便感觉心里舒坦了些。 他沉吟片刻,这才徐徐道:“九年前,游士郑国入秦,说是要帮秦国修建一条通天渠,引泾修渠,从西侧引泾水,东注洛水,整个郑国渠的长度约三百多公里。” “如今还剩一截便渠成,只是朝中有密报,说是郑国不是游士,而是韩国密探,特意派来行疲秦弱秦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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