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个血色的季节中,不可一世的黑鬃斑鬣狗终于体会到了低位雌兽嚎哭时的心痛和无奈,体会到了寄以厚望的珍宝被打碎时的不可置信,体会到了满腔努力付之东流的颓败,但它还是鬣狗女王,还要震慑住那些别有用心之辈,所有这些都得被隐藏在大理石一样不可撼动的外表之下。 再后来,它便亲手为继任者戴上了宝冠。 现任女王是一个“奇怪”的后辈,总是在做一些让年长者无法理解的事情,但它的异常行径并不残忍,反倒还十分宽仁。 在南部氏族的巢区当中,只有女王能随心所欲地接近任何一只带崽母兽而无需迎接对方警惕、忧虑的目光;也只有女王会有那么优哉游哉的温和姿态,而不是像绝大多数高位者一样,一旦行动起来便宛如雨季的风暴。 黑鬃斑鬣狗不得不承认这个王朝的光明前景,正如它不得不承认自己正在享受着这种宽仁,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感念着这种宽仁—— 只要女王不离开巢区,都会在树下同它作伴;即使女王离开巢区,也总是带回新鲜的血食。 同样沐浴在这种宽仁中的巢区也早已变了模样。 此时此刻拖着后腿站起来的黑鬃斑鬣狗可以看到至少七、八只幼崽在空地上活动,有的正在从沉睡的母兽身上翻过去,有的则坐在原地用后腿挠耳朵,大约是激起来的浮土进入鼻腔有些痒痒,挠着挠着,它们就细细地打起喷嚏来。 稍微近一点的地方,三只高位亚成年嘻嘻哈哈、打打闹闹,相互追逐着跑过金合欢树,甚至没有停下来和它打个招呼,或者做一些社交礼节。 太久了,真的太久了,它们都已经忘记了黑鬃女王在位时的权威和当政后期的高压统治,忘记了那时蔓延在巢区的恐怖,再看向这只即使年老也不怎么褪色的雌兽时,只能看到一名时常眺望着远方、好像在怀念追风时代的孤独的年长者。 亚成年……这是第二件让黑鬃斑鬣狗感到烦恼的事,因为它们总在提醒它社群地位的变化可能迅速又剧烈到什么程度。 前任女王闷不做声地给这些年轻人腾了个位置出来,站在不会被撞到的地方去观察自己还在弹动的后腿,现在情况稍微好些了,有点疼,但不是非常疼,可能是旧伤在作祟。 那还是三岁的时候,它被西部雌兽在后腿上撕下来过一块肉,当然了,袭击者也得到了一个“深刻”的教训。 只用了短短一年时间门,曾经显赫的西部氏族被南部氏族完全击穿,高位者死得死,伤得伤,女王和王储则全部战死,整个氏族不得不按照血缘关系分散成了三个独自谋生的小氏族,才能凭借机动性在领地外围苟延残喘。 彼时黑鬃斑鬣狗才刚刚成年没多久,勉强赶上了最后几场大战的尾巴,但它对聚居地的搬迁印象深刻——新的洞穴全部建立在西部领地里,象征着南部氏族对这片稀疏草原的绝对控制,并在此后数年中慢慢扩张成了今天的巢区。 领地战争就是生存资源和发展资源的战争。 在最年少轻狂的时候,黑鬃斑鬣狗看到了一艘被彻底肢解、击沉的大船会是什么模样,并从此意识到在对外作战时不可不竭尽全力的道理。 女王带着大部队去追击入侵者,它对此抱着全心全意支持的态度,尽管要和有许多“历史”的坏女孩并肩作战,准确地说,是要在关键时候听从对方意见的那种并肩作战,它也心甘情愿。 只是……如果一切都能顺利那就最好了。 巢区里现在有二十多只幼崽,万一出现什么强大的掠食者,成年斑鬣狗们固然可以战斗,也可以逃跑,但这些幼崽大概率是要折损在这里的。 要不怎么说:怕什么来什么呢? 好像这天后腿抽搐和被亚成年侵扰的双重烦恼还不够,就在黑鬃斑鬣狗一边调整姿态、一边倾听着远方的声响时,一个从几百米外水塘附近传来的古怪动静忽然吸引了它的注意力—— 那是一记十分低沉的咕噜声。 无论是谁发出了这记咕噜般的响动,应当都不想引起警惕者的注意力,因为它只是出现了一瞬间门,被风带着掠过巢区,就消失在了无边无垠的、披着明亮星光的大草原上。 雨好像不下了。 早些时候还有些湿冷的风变得越来越干燥,吹得黑鬃斑鬣狗眼睛干涩、鼻子疼痛,它向前转了转耳朵,又向后转了转,想要弄明白那声音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却再也没能捕捉到类似的声响。 可它知道,这一定不是自己的错觉,盖因刚才一直在呼呼大睡的坏女孩这会儿已经站了起来,拖着同样不太灵光的后腿往空地边缘跳。 眼看两只曾经单体作战能力最强、战斗意识也最老辣的雌兽都站了起来,展现出警惕的姿态,巢区里的带崽母兽和避战雄兽们也坐不住了,有的在把幼崽往洞穴里赶,有的在不安地嗡鸣着。 黑鬃斑鬣狗和坏女孩对视了一眼。 这对命运交缠十数年的老对手、老冤家在这个时刻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心意相通,不是凭借着默契,而是凭借着伟大战士对最微小的危机的感知,甚至可以说是“预知”,把还在像没头苍蝇那样乱转的氏族成员们笼到了一起。 其中一只雌兽游走在大团边缘,偶尔往洞穴拐一拐,时不时低头嗅闻,似乎在清点幼崽的数量——黑鬃斑鬣狗认得这只雌兽,也并不意外女王年迈的母亲会在此刻站出来,但南部氏族的新生幼崽数量实在有点多,更别说还有一不留神就会跑到不知所踪的长毛期幼崽,确认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事实也的确如此。 约莫半分钟之后,从数百米开外的塘区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啸叫,任何听到这个声响的斑鬣狗都能立刻意识到这是幼崽在受到严重惊吓乃至创伤时才会有的歇斯底里的呼救声。 有敌人在进攻它们! 坏女孩豁然站直了身体,但它没有立刻选择离开巢区前去施救,而是飞快地扫了一圈,试图判断还留在这里的成员有哪些可以被充作战力。 真正扑出去的是统治者联盟的其他成员。 狐狸本来在给幼崽清理身体,圆耳朵则是在给两只幼崽劝架,作为母兽的它们根本听不得幼兽的惨叫声,当即就怒不可遏、暴跳如雷,咆哮着冲向了音源地,把幼崽丢给了好像完全不感到意外的“王太后”。 黑鬃斑鬣狗迟疑了一下。 按照过去的经验,它在状态好时可以进行中短距离跑动,并在一些不那么需要花费力气的狩猎场合出出力,至于战斗,却似乎成了另外一个层面的东西,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就在它犹豫的时候,远方忽然炸开了一声战吼。 黑鬃斑鬣狗感到自己的血一下子就冷了,它看向仍然躺在树下的追随者,发现后者已经猛地翻身起来,眼睛瞪大,耳朵竖起,口中喘着粗气,喘得那么剧烈,以至于那些白色的唾沫都在嘴角堆成了黏连的云,叫人一时间门难以分辨它是想要去躲避危险,还是想要跟上那些慢慢跑动起来的成年雌兽,为那些死去的同伴复仇。 可黑鬃斑鬣狗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它从未如此清晰地听到过隆隆的心跳声,听到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听到旧怨作为燃料被投入仇恨的火焰时发出的毕剥声响。 黑鬃女王迈开了脚步。 这一刻,它觉得自己还能全力奔跑,还能搏命厮杀,还能让曾经在它面前饮恨的先代王储再一次低下那高贵的头颅,还能把那些失落了的荣光一一找回,如同旧日一样完好无损。 它也的确奔跑了起来。 事实上,它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跑得那么快过。
第373章 希波站在水塘边,多少有些出神。 大约在半小时之前,斑鬣狗遇到危险时发出的求援声响彻草原,也传到了正在东部边界徘徊的年轻女王耳中,而它立刻知道自己苦苦等待许久的机会已经到来了。 求援意味着南部氏族会被分成两个部分。 因为声音来自季节性猎场,极大可能是北部氏族再次入侵,为了解救被困者,也为了保卫领地,南部氏族无论如何都得派出一部分精英战力; 但是这个时节又还不到猎物群大举回迁的时候,按照常理推断,越过领地边界线的一定不是北部氏族大群,而是狩猎队,或者规模不大的试探小队,所以女王不会把全部成员都带离巢区。 希波把自己的氏族经营得很不错,这些年养大了不少亚成年,也接纳了一些流浪个体,但即使如此,氏族在个体数量上仍然只有南部的一半。 这个战斗力总数不足以支撑它去掺和大团对冲,但要是南部大团因为某些原因被拆成了两半,并且它带着主战力可以压制其中一半,然后获得一张和现任女王正面较量的门票……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今夜,希波就等到了这样一个机会。 今夜,似乎连草原上的天气都在帮它的忙。 从傍晚开始就隐隐约约飘着一点小雨,但在云朵没有笼罩的地方,星空显得尤为明亮。借着一股西北风带来的便利,希波氏族非常顺利地进入了南部氏族腹地,距离核心区域只有一步之遥。 这时风向有所转变,然而小雨把土地打出了一些泥腥味,水塘里又翻着一些沉底的臭味,要不是正正撞上了一只长毛期幼崽,估计对手都得等到它们突入空地才会发现异样。 说实话,希波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这只幼崽,故地重游使它心里五味杂陈。 自从决心自立门户之后,希波以为自己能把过去种种都抛在脑后,一心去创造将未来的辉煌。可是这些念头在它看到面前熟悉的水塘、远处光秃秃的空地和那棵孤零零的金合欢树时,就瞬间碎成了一千片、一万片。 离它不到三米远的地方有一道小土沟。 希波记得自己以前很喜欢趴卧在沟底,借助隆起的边沿遮挡身形,竖着耳朵倾听往来者的脚步声,然后闪电出击,将毫无防备接近这里的氏族成员撞翻在地。 大部分时候,经过这里的都是些亚成年,或者喜欢往外围跑的雄性和低位雌性,没有一个敢在巢区附近对王储龇牙咧嘴,于是它这一招屡试不爽,玩得多了还以为自己是什么世界之王。 某次它照旧蹲下,想故技重施,吓一吓路经这里的倒霉蛋,那天跟着来凑热闹的同伴赶在它之前就扑了出去,旋即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希波看到的是泥土,嗅到的是泥土,全然不觉上面发生了什么事,便按原计划做了一个非常漂亮的高跃。 这一跳,就直挺挺地跳到了母亲身上。 仗着自己受宠,希波还想继续玩,结果被面无表情的鬣狗女王惩罚性地咬了一口耳朵,紧接着又换口咬住后颈。这个年纪早就不是咬住命运的后颈皮能抓起来的了,当女王开始折返时,简直是拖着它在地上摩擦,让小王储丢脸得哇哇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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