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澜知道在这个时候必须防备狮子最惯常使用的两个招数,即锁喉和折断脊背,因此在被扑倒之后越发用力地挣扎。雄狮左看右看,没有找到可以一击毙命之处,就把一只厚重的爪子按上来,想要做一次短暂的换口—— 它没有想到,“猎物”正是在等待这个换口。 正如雄狮了解斑鬣狗一样,安澜也了解雄狮。 抓住这仅有的机会,她凝聚起全身的力量,朝着侧面奋力扭转。与此同时,几乎所有氏族成员都在前扑,而和她有着相当默契的箭标和诺亚对时机把握得最为精准,已经从背后偷袭到了雄狮,使它不得不转身回望,放松了爪子摁下的力度。 短短半秒钟,一记心跳的时间,鬣狗女王就挣脱死境,淹没在了氏族成员的洪流里。 这天最后,聚集在战场附近的斑鬣狗达到了惊人的九十多只,狮群耗尽体力,不得不宣告袭击失败,相互掩护着撤出了巢区的辐射范围。 南部氏族得到了所有幼崽都完好无损、逃出生天的结局,但也为之付出了数名好手重伤乃至死亡的代价,其中影响最深远的就是安澜所受的伤。 她在往巢区走的时候就感觉后腿轻飘飘的,仿佛踩在云端上,尾巴的知觉更是时有时无。等到走回空地中间,就迫不及待地坐了下来。 趁着太阳没落山,诺亚凑过来观察伤口,大概是他自己的视线有点被脑袋上流下来的血遮蔽,而且刚刚受创的地方难免血肉模糊,他看了很长时间,都无法得出准确的结论。 可是安澜隐隐约约有种不详的预感。 这种不详的预感在接下来的一次狩猎中成了真。 和袭击隔着三四天,她难得想要随队狩猎,顺便教导教导新一批长起来的亚成年,但在全速启动后刚刚跑出一百多米,那种轻飘飘的感觉就卷土重来,脑袋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腿脚却完全不听使唤,甚至还有直接往地上坐的趋势。 在后来的数次狩猎当中,这种情况并未好转,而是日益加重,安澜不是在失位,就是在追出一小段路后不得不放弃追踪,以前是享受不必亲自狩猎的特权,现在是就算想狩猎也毫无办法。 没有一名氏族成员对此发表见解。 课时,尽管所有盟臣都还在关切地照看着她,尽管所有主战力都还认为自己没有资格挑战她,尽管所有氏族成员都还在像维护自己的尖牙利爪那样维护着她的权威,安澜却明白:在外部危机出现时,氏族需要的是一个可以带队冲在前方的女王,而不是一个带着盟臣留在十万八千米外发号施令的、像下棋一样看着族人去冲锋陷阵的女王。 无所作为会极大地消磨她的威信。 氏族里出现不和谐的声音……或许只是时间问题了。
第391章 或早或晚都会出现挑战者—— 安澜是这么想的,工作人员也是这么想的。 但让他们惊讶的是,一直到这个旱季的中晚期,到集群狩猎都开始变得困难的时候,南部氏族还在尽心尽力地奉养着它们的女王。 安澜回过头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建立起了如此庞大而稳固的政治同盟,近臣们各就各位、各司其职,协力维护着整个氏族的社群等级,就好像一个失去了传动和制动的车轮,靠着惯性都能继续向前滚动很长一段距离。 情况比她原先预想得要好太多了。 在氏族成员的配合下,安澜得到了更多时间门去保证政权的平稳过渡,去保证她一手建立起来的王朝能够继续存续,走向繁荣昌盛,而不是跟着她这个注定要离开的掌舵者一起下坠、崩解。 南部氏族于是平稳地度过了旱季的尾巴梢。 这年的雨季来得格外早。 才不过九月功夫,滂沱大雨已经把整片草原都笼罩在了蒙蒙的水雾当中,浮土被雨水浸透,散发出一股若有似无的腥味。 地势较低的巢区再次变成泽国,今年新开辟的洞穴有一个塌了下去,母兽知道自己当时没挖好,只是埋头给浑身发抖的幼崽舔毛,全然不敢对那些奉命过来帮忙刨坑的低位者摆脸色。 壮壮带着跳跳、橡树子和其他联盟成员从洞穴不远处飞奔而过,脚爪踏下去,溅起大大小小的水珠,半大幼崽们跟在后面踉踉跄跄地跑着,没跑两步就有一只脚下绊葱,再起身时泥巴糊了一头,草杆挂了一脸,张张嘴就开始大声哭嚎。 巢区里的一切好像都没有变过一样。 如果非要说和从前有什么不同的话,大概只有生活节奏变慢这档事——不错,南部氏族的生活节奏诡异地变慢了,这对斑鬣狗,乃至对大部分野生动物来说,都是相当罕见的现象。 斑鬣狗一生都在奔跑,有时是为了追逐猎物,有时是为了驱逐对手,有时是为了躲避敌人,即使难得停歇下来,它们的心都还被困在权力的战场上,永远没有可以彻底放松的时候,但为了照顾腿脚不便的女王,南部氏族的行动速度一慢再慢,即使是抢食环节都变得“慢条斯理”了起来。 核心成员不是女王的血亲,就是受过女王知遇、照拂、带领上位的恩惠,几个年轻后辈为了继承权更是努力地表现自己,帕维卡带着一些新朋友,帕莫嘉则和小落叶三个走得很近,一时间门,维护女王权威的急先锋队伍空前膨胀,整个氏族的完食速度则不可避免地迎来了一次降低。 其他掠食者立刻注意到了这个异常现象。 它们中有的算不上什么威胁,比如战地记者胡狼,小股小股的三色犬,以及南部氏族的老熟人领主花豹……但有的却会给鬣狗带来灾祸。 闻风而动的横河狮群踩着点来抢过几次食,越发南压的北方狮群也常常在猎场附近游荡,虽然被狮子抢吃的不算什么,后面也有很多机会可以“报复”回来,但至少在被抢当天,有些低位者就要饿肚子,或者完成双倍乃至三倍的工作量。 安澜不能坐视这种事持续发生。 于是在发现情况不对后,她迅速做出调整。以往都是等到呼号声响起才会离开巢区,现在则是提早出动,狩猎队一出发就开始遥遥跟随,一路跑跑停停,直到抵达现场,在加快进食速度的同时,还可以现场“督战”,抓出尚不成器的后辈。 唯一的问题是……这么做得冒一点风险。 如果按照早前的节奏,安澜快到达狩猎现场时,鬣狗群不是已经基本集结完毕(防卫力量充足),就是已经被狮群冲散了(压根不用去);可是现在她身边环绕着的只有盟臣和狩猎队,而且还得等它们吃完饭才能抱团离开,可以说遇袭的窗口和可能性都在变大。 为了防止悲剧发生,安澜不得不默许部分高位者前后脚开始进食,甚至和她肩并肩站在肉质最肥美的地方共同进食。好在上述成员不是看着她长大的,就是长期效忠的、血脉相连的、有继承权却力量积蓄不足的,暂时没有一个会轻举妄动。 时间门就这样慢慢走过。 一直关注着南部氏族的园区工作人员从最开始的担忧到后来的惊讶,再到后来的自我说服,也只不过花了四个星期,在他们的注视当中,仅有的一点“反叛”苗头也被鬣狗女王迅速压了下去。 事情发生时在猎场里的是里德和凯恩。 两名摄影师扛着长枪短炮坐在鬣狗群边上,一边讨论女王痊愈的可能性,一边给几名年长成员拍摄近照,希望记录下尽可能多的瞬间门,将来它们要是不在了,还可以拿出来怀念。 那天距离巢区最近的狩猎队是王室小团体,正处于壮年期的斑鬣狗们像风一样掠过草场,颇具技巧性地拖倒并杀死了一头成年斑马。 在猎物垂死挣扎时,王室小团体本来可以开始风卷残云,但为首的斑鬣狗玛姬图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远方,只是稍微撕了两口肉,吃饭还没有呼号积极。 里德知道这只被称为“巨人”的雌兽是下一任女王的有力竞争者,而且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门里都和阿米尼芙女王形影不离,甚至可以说是被现任女王照看着、教导着长大的,但无论拍摄多少次,他都会为玛姬图表现出来的尊崇而震动。 首领对联盟成员的影响力是立竿见影的。 在玛姬图不停眺望的情况下,其他雌兽也开始坐立不安,追随者雄兽更是不敢越权上桌,大约三分钟后,西边的小土坡上浮现出十几个身影,它们才露出半是敬畏、半是放松的复杂样子。 从土坡上跑下来的是里德的“老熟人”幸运星,刚一跑近,它就高高兴兴地跟三脚架来了个近距离接触;在幸运星身后不远处跟着一步三回头的坏女孩;再往后是其他盟臣;紧接着是蜜獾、狐狸和几只走走停停的亚成年。 坠在最后的是阿米尼芙女王。 它走得很慢,而且在走动时后背有些晃动,伴侣恕加在一旁紧紧地跟随着,因为体型比雌兽小一号,看着倒像是一个十分合宜的“拐杖”。 到这里,一切都没有什么问题,凯恩掏出了笔记本在念念有词,里德也做好了拍摄鬣狗群进食场面的准备——直到冲突忽然在猎物边爆发。 摄影师们完整看到了冲突发生的诱因: 玛姬图两岁的女儿在女王进场时推搡了一下。 阿米尼芙女王是伤了脊背,没法快速奔跑,也不能长途奔袭,但又不是丧失了近距离作战的本领,在受到这样蛮不讲理的冒犯之后,它立刻用一个更加强横的惩戒行动还以颜色。 年轻的斑鬣狗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不出半分钟,它就被女王锁在了猎物尸体隔出来的狭小空间门当中,再往后退就要没地方落脚,身上挂着的都分不清是斑马的血还是它自己的血。最让人害怕的是,边上站着的母亲一直想往这里冲,但看那眼神完全不是想来搭把手的样子。 事实也的确如此。 说玛姬图大惊失色简直是轻描淡写,从里德的角度来看,这只雌兽好像压根没想到自家女儿竟然还能做出如此不敬的举动,在肢体接触发生时就下意识地就背起了耳朵,缩起了尾巴。 阿米尼芙女王教训完后辈,果然看向了它。 明明想好好表现、不想篡位也没有那个能力去篡位的玛姬图真是有苦说不出,跟着女儿吃了顿挂落;当天在场的其他亚成年也统统被台风尾扫到,经历了一场由盟臣发动的确认等级的洗礼。傍晚时分,巢区里还有咆哮声和啸叫声在回响。 这次甚至都称不上是“骚动”的事件很快就被强权这双手轻轻抹平,在那之后摄影师们也再没有观察到过类似情况,南部氏族非常高效地运转着,度过了十月,十一月,十二月。 在这段时间门里,安澜把几大联盟差得团团转。 处于壮年期最有冲劲的王室被要求负担起了狩猎的职责,箭标和坏女孩像从前那样肩并肩负担起了巡逻并加强标记的职责,三角斑鬣狗、圆耳朵和新兴力量们负担起了保卫巢区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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