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戴冕鹤又在扰人清梦……” “……这片树林里竟然也有猴子……” “……希望狐獴一家能原谅我们踩塌了它们的天花板……” “……真是意外……但也没那么意外……” 最后一封来自公象离群的第十三和十四天。 诺亚完全理解安澜在评价什么——他和其他五头亚成年公象同在小岛另一头的象群前后脚听到了求偶大戏的落幕,也得知了幸运儿的身份。 亚贾伊拉选择了率先抵达的首领公象,但也认可了另外两头获胜公象的强大,于是先后和它们度过了一段私密的时光;赞塔则专注于这三名获胜者中的长牙公象,反复同其进行交配,似乎要确保自己能获得一头继承了长牙象血脉的幼崽。 如果求爱是竞技,长牙公象堪称头号赢家。 这是一个完全基于审美偏好的选择。 安澜和诺亚在过去几年里也有过对象群下一代的畅想,但他们谁都没往长牙象、短牙象的方面思考,盖因生活在危险区域的母象会本能地选择象牙更短的公象……结果就是只在年幼时经历过惨剧的孤儿小象没有把“象牙”与“危险”联系起来,而这头长牙公象竟然也有那么争气,在竞争中脱颖而出,成了幼崽板上钉钉的基因提供者。 现在说什么都有点晚了。 每头母象都有自己的喜好,即使在血脉树繁盛的卡拉象群里,老族长也不会对后辈的择偶标准指指点点,几乎没可能把已被选定的公象从发情母象身边赶开,除非对方主动挑衅象群成员。 耳边的头脑风暴一刻没有停歇,隔着两公里,诺亚都能想象到安澜眼睛里不赞成的神光,好在她没有用“通用语言”,否则这会儿亚贾伊拉和赞塔说不定都进入发情期后的焦虑阶段了。 诺亚半是安抚地寄出了自己的加密邮件—— 往开点想,至少亚贾伊拉和赞塔最后都选择了更懂“礼貌”的公象,像高智慧生物应该做的那样相处,而不是野蛮地挤来挤去……不必担心会把从未见识过这种大场面的年幼小象吓出应激反应,更糟点,从此对求偶行为产生什么心理阴影。 哈,正中红心! 从远方传来的声音说明伴侣接受了这个安抚的好意,但里头还夹杂着某种只能被解读为“你说得有点道理但没有解决问题还制造了新的后怕所以现在你要是在跟前我就会揍你”的低沉颤音。 诺亚忍不住愉悦地眨了眨眼睛。 他有点想要提及“如果赞塔坚定一点,那么接下来每隔七八年它都能让你头痛一次”,还有点想说说“瓦哈里和达拉加的最高杰作”、“长牙象的复兴乐园”之类的俏皮话,但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他很快就按下了用玩笑缓解气氛的冲动。 比起那个……倒不如做点实在的主线任务。 的确有一件他能操心、也应该操心的事—— 公象群体的独立进程。 亚贾伊拉和赞塔完成交配,意味着新生儿已经在路上了,不出意外的话,二代象群即将进入集体抚养幼崽的新阶段,没轻没重、可能对幼崽造成威胁的年轻公象到那时将不再受到欢迎。 留给它们的时间只有两年,甚至不足两年。 诺亚是公象群体的黏合剂、调解员,也是目前这个群体中最像首领的存在,但他却注定无法扮演像安澜那样的引导角色,客观的理由是:二代象群曾经接触过、现在还在接触许多象群,但大公象们却总是隐没在湿地深处,没有接触,没有观察,要到哪里去偷师它们的智慧呢? 仔细想想,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前辈”。 在求偶战争渐渐走向尾声的时候,越来越多落败公象退出核心战圈、被驱逐到远离二代象群的地方,它们在这座岛上散漫地活动,既是在等待走大运的单身汉,也是在调整心情、重振旗鼓。 比起前几天的杀气腾腾,此时此刻的它们显得格外惫懒,哪怕偶尔发生冲突、对峙,似乎也只是为了保证自己的尊严完好无损,而不是要和对方争个你死我活,用伤疤来证明自己血统的强大。 惫懒意味着相对“和善”,意味着靠近的可能。 因此,在用嗡鸣声安抚伴侣的同时,诺亚其实是在绕路朝着象群本体所在的区域前进,带着那五头总算脱离了异常状态的亚成年公象。 于树林里,他们遇到了一群正在休整的雄性(从象群构成来看是率先抵达尼格米岛的那群),绝大多数个体在懒洋洋地卷着树叶,而那头四十岁左右的首领公象则在无花果树下安静地乘凉。 它的皮肤上散布着无数皱褶,在那些皱褶之上还有深深浅浅的伤疤,和伤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对崩损程度极低的象牙,诺亚发现自己在有理有据地想象它曾经的对手们都经历过些什么。 察觉到响动,首领公象威严地投来一眼。 哈米西被这一眼惊得后退了半步,贾希姆则是和诺亚一起拉住了又有点蠢蠢欲动的塔姆和阿拉法特,但首领公象的视线并没有落在它们身上,而是飞快地划过亚成年群体,转向了侧面的树林。 在那里,出现了两头落单的成年公象。 咆哮声顷刻响起,还没等快速撤离的亚成年们站稳脚跟,首领公象就像暴风般冲到了搅扰者身边,宛如从远古走来的大力神。它们在过去的求偶战争中一定存在过什么冲突,而且取得了一边倒的战果——甚至没有进行任何挣扎,搅扰者就退向了树林深处,口中发出懊丧的声响。 这压倒性的场面让诺亚忍不住咋舌。 他的感慨一定是传到了正确的耳朵里,半晌,远处就传来了回音——伴侣又在说她小时候曾经从大公象的激烈冲突中受益的故事,并真诚建议他最好也从中偷学个一招半式,“尽管在可以预见的数十年里应该派不上太大用场”。 这是……非常正确的。 再一次地,诺亚愉悦地眨了眨眼睛。 他确信伴侣已经明白了他的意图,预见了事态的走向,即使他还未把这个主意宣之于口,但话说回来,在过去的数百年里,又有哪次不是呢? 亚成年们敬畏地看着大公象之间的互动,在首领公象身上,它们看到了不被质疑的权威,看到了繁衍的机遇,看到了强大,看到了征服。 如果自然之神眷顾,将来某天,等它们离开二代象群,也会走上同样的路,这是符合自然规律的生活方式——但不是诺亚会选择的生活方式。 在广袤无垠的奥卡万戈三角洲里穿行,通过象歌传达思念,听起来似乎有些浪漫,可遥遥相对的牵挂,又怎么比得上吵吵闹闹的相爱呢? 他们是漫无止境的命运轮回当中两艘并排驶过的轻快的船,只要接近就能驱散盘亘而来的动摇的迷雾。 所以不,他注定无法扮演像安澜那样的引导角色,主观的理由是:他的“责任心”不足以支撑他主动走上一条分别的路。 这个决定是在一次又一次孤独的等待中不言而明的。 他现在该做的是——想办法为兄长们找一个合格的“保父”。
第441章 日落时分,安澜在河边清点象口数。 阿蒂拉刚刚结束今天的探索活动,不知道在树林里卷了什么好东西,鼻尖湿漉漉的,脑袋顶上还挂着半拉果壳;阿丽耶和莱娅站在一块,安安静静地咀嚼着面前的草叶,耳朵碰着耳朵。 几只牛背鹭落在年轻的母象身上,有的在趾高气昂地梳理背毛,黄色羽冠随着动作轻盈地弹动;有的则没那么自说自话,又或者是太自说自话了,竟敢张开翅膀抱怨象群“把它们遗忘了好两周”,“没有认真惊扰飞虫”,叽叽呱呱。 这通碎嘴招来了亚贾伊拉的一大口鼻息。 大约是急于摆脱陌生情境,它和赞塔回来的时间门都比安澜预想的更早,省去了交配前互相追逐的游戏时间门,也省去了交配后互相伴行的闲聊时间门,完全没有任何要找乐子的意思。 ……这大概就是营地出来的小象吧。 每当她觉得二代象群,至少是母象群体,已经基本融入了野外的时候,新的差异就会突然出现,关键是其中一些还无法被忽视、亟待解决。 别的不提—— 阿蒂拉、阿丽耶和莱娅都没有受到本能的号召,全程对家族成员的“办事场合”毫无兴趣,为了确保它们能抓住“生理教育“的机会,安澜不得不操着比野象长辈更多的心,推着它们过去围观。 说真的,非常真,那一刻全世界都在升华。 安澜觉得自己心里实在有太多的槽要吐,但因为出去避风头的公象群体始终没有回来,没办法面对面说悄悄话,只好用摩斯电码敲碎碎念玩。 电台那一头的聆听者有时会回复,有时不会。 当他不回复的时候,她就聆听。 公象群体并没有走得很远,仍然在感知范围之内,贾希姆、哈米西、尼雅是随着水波涌动的星影,塔姆和阿拉法特是时刻游走的荧光水母,诺亚则是支在岸上的篝火,捉弄但长久地跃动。 诺亚,从抵达营地开始就接过了串联的职责,赢得了全体公象的喜爱,即使在壮年同类带来的威胁面前仍然能够影响整个公象群体的行进路线;同样也是诺亚,决心在将来的某天和它们告别。 安澜预见了这一天的到来。 她和诺亚一样,本能地排除了“分开”这个选项,应该说这个选项自始就不存在——难道环绕着彼此旋转的双星竟可摆脱那业已平衡的引力? 因此,在发现公象群体正朝着求爱者走去的时候,无需交谈,她第一时间门就对上了诺亚的脑回路,明白了眼前摆着的的确是一个好机会。 树林里的大公象们都来得最快。 来得很快,就说明它们在雨季的活动区和二代象群的活动区很近,但又不会太近,考虑到非洲象普遍“恋旧”,迁徙路径相当稳定,如果能把五头亚成年送到这些流浪汉手里对大家都好—— 一方面,以贾希姆为首的小公象们暂时都无法完美融入野外环境,规律地经过熟悉区域会让它们感觉到放松,大大减少意外发生的可能性;另一方面,安澜、诺亚和保育员都和它们相处多年,知道它们就在十几公里开外,总是一种慰藉。 但是……事情会这么顺利吗? 象群里的雄性亚成年那么多,安澜到现在还在思考要怎么把它们赶出家门,即使先不说把这些恋家公象赶出去需要花费多少精力,能不能提前找到一个愿意亲近它们的“流浪保父”都还存疑。 时间门走过两天,诺亚传回来的反馈还停留在他“找到了一个好像可以使力气的目标”;又走过两天,反馈变成了“正在这个目标上使力气”。 安澜闻言:“……” 倒不是说不相信自家伴侣搞事的能力,尤其是他在意志坚定的情况下想出各种花样来搞事的能力,但也不能让他“孤立无援”,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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