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藻不会无缘无故地爆发性繁殖,但要深究其原因,少不了在“气候变化”这个复杂的大课题里来回碰壁。该查的文献也查了,该做的实验也做了,该连线的专家外援也连线了,到最后,调查组还是找不出什么彻底的解决方案。 “捉住”了罪魁祸首,却又没法对它们施加有效控制;有人提出对保护区内的水源地进行频繁监测,很快又被反对者以“不可能穷尽三角洲里所有的水塘”为由驳倒;直升机每三次出行必有一次在更新死亡数字…… 哪怕能够理解管理局认为“有结果出来调查就可以停止”的态度;理解档案室最终把这件事归在“天灾”的范畴之内,与大大小小不可避免的森林火灾并列;理解人们现在只能尽量处理已有的问题水塘,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跟完整个调查过程的露皮塔和理查德还是觉得自己身心俱疲。 死胡同是会把人的好心态耗干的。 为了调节情绪,每当前方有坏消息传来,他们就会在软放归区里待上几个小时,探望探望亲手养大的非洲象,摸一摸它们的耳朵,说点悄悄话。 和失魂落魄的人类相比,象群的处境就好多了。 虽然刚回营地时安澜还在因为不确定新生儿会长成什么样子而烦恼,但既然留下都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操心也无用,她就干脆把杂念和停滞住的“主线”一起放下,给自己排了些“日常任务”。 摆在第一列的当然是“抚育小象”。 从湿地深处到软放归区是种不小的环境变化,两名新生儿或多或少都有不安的反应。 亚贾伊拉的女儿胆子很大,安澜对待它就像对待一只刚刚被领会家里的小猫,并不做什么特别的举动,只是确保它饿了有饭吃,困了地方睡,等它自己适应了环境,就迫不及待地从柜子底下——准确地说是母亲的后腿边——钻了出来。 鉴于软放归区并不是完全开放的区域,每天都有保育员进行排查,象群对它的管束也不太严格,于是抖擞起来的小家伙就到处撒欢、探险,一时间竟然比在岛上时还要自由自在、没心没肺。 这一头不太需要家长组操心,只要记得在它玩得太疯的时候抓回来摔打摔打就可以算完成任务,可另一头……就让人有操不完的心了。 赞塔分娩得不算顺利,小象落地后半天没站起来,跟回营地的路上更是跌跌撞撞,时不时就需要距离最近的长辈用象鼻牵引、搀扶,也正因如此,赞塔一刻都不想它离开自己的视线。 安澜和诺亚一开始总是彻夜难眠,害怕它会因为陌生的环境和陌生的保育员产生应激,加重病情,但时间一久,他们同样放下了这种无用的杂念——至少营地可以给小象做检查,时刻注意它的身体状况,如果真有什么问题再对症下药,现代兽医学可比象群在野外能做的多得多了。 果不其然,回到营地之后,兽医开始频繁造访软放归区,偶尔还会拿来加了料的配方奶。安澜看到他们心里有成算,很配合地剥夺了小家伙的“自由玩闹权”,于是在姐姐到处撒欢的时候,做弟弟的只能待在象群里蔫巴巴又眼巴巴地看着。 直到调查进入正轨,它的情况才稳定下来,被大家长允许加入“探索世界”的队伍,那时,营地给两名新生儿起的名字也差不多到位了。 据李八卦时所说,全达拉加几乎所有雇员都加入了抽签的队伍,退休好几年的阿斯玛也找“代抽”凑了波热闹——并且还成了最后的赢家之一。 贾伊拉的女儿被命名为“贾思丽”,即“勇敢者”、“冒险家”,一个相当常见但又可敬的寓意。 赞塔儿子的名字就比较有意思,当时抽到命名权的李看着小家伙明明只挨了一下打却无师自通地摆出一副“我好柔弱啊”的模样、跑到年长者们跟前晃荡,立刻一拍大腿,想出了自己的答案。 “瓦纳福克”,做贬义时是“虚伪”、“伪装者”的意思,但在被亲昵地使用时也等同于在抱怨它像个戏挺多的演员,一个“小心机鬼”,甫一被李提出就得到了当班保育员哭笑不得的全票通过。 还别说—— “冒险家”和“心机鬼”一相逢,便胜过卧龙凤雏。 一个小孩自己折腾只能算皮,两个小孩加在一块的威力远远超过了“睡眠毁灭者”的地步。 保育员们每天都能看到贾思丽和瓦纳福克在母象们边上追来跑去,一会儿撞上这个,一会儿撞上那个,偏偏二代象群里的母象们还都没和新生儿打过交道,除了安澜管教得严格一点之外,其余母象有一个算一个都被小孩骑在头上,阿蒂拉更是亲自下场参与玩耍,俨然又一个阿达尼亚。 最倒霉的还要数诺亚,妥妥的“受害者”一名。 新生儿原本就能模糊感知到象群里的等级,明白他处于食物链最低端,他在体型猛长之后又表现得比从前更加温和,连抬腿都小心翼翼,恨不得像卡车一样在屁股后面装个倒车雷达,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照顾的不是非洲象幼崽,而是什么刚孵出来的宠物小鸡,于是难免被追着欺负。 好在,恶“人”自有恶“人”磨。 这里就不得不先说说安澜排的第二项日常——和卡拉象群进行深入交际。 当初把老象群“哄”回来的时候,她是围着外婆说了一吨好话,把树林里的危险说得前所未见。 老族长本就在犹豫,安澜又拿出了以前人类救助受困小象的事情来举例,阿达尼亚还在边上帮腔,安妮特和安娅也态度软和,多种因素叠加之下,没过多久它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回到营地后不久,大象电台里传来了更多哀恸的声音,卡拉象群很是风声鹤唳了一段时间,但因为营地附近的生活很安逸,偶尔还会有人类送来补饲,象群成员很快就意识到了这是正确的选择,不仅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族长的阿梅利亚对她另眼相看,其余有顾虑的成员也都心悦诚服。 两个象群之间的关系更上一层楼,双方带着的小象也就被允许在大门关闭时“隔栏相见”,在大门开启时共同玩耍,只要不离开家长监管的视线。 ……要不怎么说制裁熊孩子的只能是熊孩子呢。 自从五头小象开始扎堆玩耍之后,“菜鸡互啄”事件就频频上演,卡拉象群的年长者们个个经验充沛,二代象群的母象们也都被安澜劝服,掀掀眼皮不理会,于是新生儿们不是在赛跑,就是在顶牛,偶尔还要苦练假哭的技巧,天一黑就呼呼大睡,完全丧失了粉碎其他成员梦境的能力。 就在这折腾孩子和被孩子折腾的日常里,二代象群找到了新的生活节奏,保育员们注意到了它们的进展,也适时给安排了新的日常任务。 那是在回到营地第四周的周五,几头亚成年忽然被带入了软放归区边隔出来的圈舍,距离保育员平时堆放补饲干料的进食点只有四十米远。 被隔出来的亚成年一共有三头。 年纪最大的一头对所有成员来说都不陌生,正是当年被救助后因为心理问题迟迟不曾加入象群建设计划的萨拉比;另外两头都是后来救助的小象,一头在七岁左右,一头约莫只有五岁大。 营地的意思很明显,是想把这三头亚成年拉出来和二代象群隔栏接触一下,混个眼熟。 其实有幼崽在边上时这样做是稍显不妥的,但因为这几年象群回来的次数太少了,安澜又一直把带崽母象安抚得很好,他们才敢猛踩油门。 事实证明:安澜对象群的掌控力的确很高。 接下来的半个月,她像蜘蛛一样在两个群体之间穿针引线,成功地让绝大多数成员适应了这三头亚成年的存在,然而没等她开始做纳新计划的第二阶段,管理局就公布了调查结果。 要完! 原本就有很多人在浑水摸鱼,现在倒好,一个“天灾”,一个“自然淘汰”的挡箭牌顶在前面,难说有多少不法分子正在场外窥伺,哪怕雨季到来,死水变成活水,蓝藻带来的危机不再,已经被激起的暗流也需要时间和外力去平息。 在这种情况下,适应了环境的成员都需要特别小心,哪还有时间去给刚刚踏出营地的亚成年做基础教学?反正营地没长脚,等明年余波平息得差不多了,幼崽也大一点了,再回来接它们,不是更从容、更安全吗? 安澜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干脆放弃了“推进度”,开始按照九名成员的体量给象群做雨季规划。 可惜此时的她还没意识到一件事—— 这个世界上并不只有随时随地都可以抽的固定卡池……还有让人咬牙切齿、捶胸顿足、推倒全部计划也得抽的限定卡池。
第447章 象之歌(53) 进入雨季,降水变得格外频繁,蓝藻危机算是过去了,保育员们也没有了非要把二代象群留在营地里的理由,从早到晚都开着铁门。 接连数天,暴雨倾盆,软放归区里的池塘再度满溢,大水卷着泥土在树林里横冲直撞,把李前年从老家移栽过来的两棵桫椤泡得半死不活。 安澜本想让贾思丽和瓦纳福克先习惯习惯风雨的强度,但两头小象一个比一个心大,别说害怕了,泥浆没过脚面都拦不住它们作夭,于是她干脆命令象群“准备行装”,选了个晴天踏上返程。 临走前她还特地往卡拉象群跑了一趟,本来是想和家人道个别,顺道告诉外婆树林里已经安全了,没想到那边也在做长途跋涉前的准备,估计是早就观察到了软放归区里的动静。 ……姜真的还是老的辣。 安澜摇摇头,把精力重新放回了象群里。 因为营地喂得好,半年过去,两只幼崽都长得敦实了不少,瓦纳福克的体弱症状也基本消失,这会儿眼看长辈们都态度软和,没人管着,两个小的就跟第一次出去春游的小学生一样,恨不得把每一处草丛里的每一只蜻蛉都吓得原地飞起。 她带队慢悠悠走着,只见贾思丽和瓦纳福克急吼吼地往前跑,又兴冲冲地回来,没过多久,贾思丽就被地上小动物的洞穴吸引了注意力,一只眼睛贴在洞口,脚掌跟着刨土,扬起来的尘灰统统飞向了后方玩得比它还疯的成年象……嗯? 安澜狐疑地眨了眨眼睛。 毫无疑问,站在贾思丽左后方两米处甩动鼻子的正是诺亚本亚,他大概是想被地上开得很艳的花朵吸引了注意力,试探着拿象鼻去揪,结果发现这种小花底下连着藤状物,用力轻了拔不起来,用力重了会把花瓣揉碎,只好在那吭哧吭哧。 半分钟后,诺亚放弃了蛮力破局,退而求其次之,只摘下了颜色最鲜亮的一朵。他站在那兀自欣赏了一会儿,似乎对自己挑的东西很满意,于是兴高采烈地转过身来——连打了八个喷嚏。 安澜:“……” 敢情是来这给草地浇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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