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黑油亮的头发被他高高束起,发尾垂在胸前,他一手把玩着发梢,轻佻道:“哟,没见过你这小姑娘,你是谁家的啊?” “外来人。” 路之鱼现在对这个身份适应良好。 她盯着这人看,眨了眨眼睛:“冒昧问一下,您多大了?” 男人愣了一下,“四十二。”半晌,又顿了下,“怪不得没瞧见过你。” 男人越老越有韵味,这句话放在他身上,路之鱼觉得半点也不虚。如果他不提自己年岁,谁又能知道他现在已经四十二了呢? “您是大夫?” “这铺子内你有看到第二个人?” 路之鱼‘哦’了一声,“我要抓药。” 男人起身,走至柜台前边,有气无力道:“说罢,要抓什么药?” 路之鱼转着眼睛回想到当时看的几味药材,一溜烟说了出来,最后又道:“还要蛇胆。” 焉雪行停下笔,笑意浮现在脸上,“家中有人中了毒?你要抓的几味药材可都是清热解毒的。” 路之鱼没有避讳,但也未曾将事情如实告知,只是瞪着眼睛胡乱瞎诌几句,唬的焉雪行连连愣住,想着这小姑娘倒是好大胆,咋舌几句后转身去取药材。 见状,路之鱼悠悠吐口气。 她将视线移到厅堂里挂的那副画像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 她方才就注意到了。画像上题字的笔迹与大夫的笔迹相同,这说明,这画便是大夫画的。 在一个普通平庸的村子里,有一个长得好看,写字不错甚至连画画也好的人,不走出去做官,却心甘情愿地留在村子里做个普通的大夫。 这就已经足够挑起人的兴趣。 更何况,这里还是魔域。 眼前这个大夫一看就不是那种普通路人甲,就算不是重要的配角,也绝对是有线索的人。 线索…… 路之鱼撩起眼皮。 按理来说,凡是为异性作画,画中人不是他的心上人就是对他有重要意义的人。 仿佛是看出她所想,焉雪行提着药走过来,怀念地望着画中人,“那是我的妻子。” 妻子? 看来没猜错。 路之鱼诚心诚意夸奖,“您妻子很漂亮。” “谢谢。” 焉雪行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路之鱼默不作声地盯着他半晌,直到赵言拽了拽她的衣摆,她才像是恍若回神般接过药材,结完账后慢慢悠悠地往外边走。 赵言一直跟在她的身边,觑她一眼,叫她:“怎么了?” 路之鱼摇摇头,突然想起一件事,停下脚步道:“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赵言微愣,有一瞬间怔松。 他抬抬眼,“我听见他们唤你路师姐。” “嗯。”路之鱼弯起眼睛低头看他,“我姓路,爹爹给我起的官名叫净浅,但我不喜欢人家这样叫我。我还有个小字,叫之鱼,路之鱼。” 这种时候介绍名字做什么? 反正你很快就要死了。 赵言又垂下眼,心里无端的有些烦躁,恍若记不清名字的孩童,踢了一脚石子,“哦。” “嗯?” 路之鱼眨眨眼睛,“就这样吗?没别的了?” 小孩又踢了一脚石子,仿佛对她的事情不感兴趣,“那你要我说什么?” “我以为你会像我这样介绍自己。”路之鱼耸了耸肩。 赵言顿了顿,“赵言。” 半晌,他又补充道:“我已经说过了,你问过我。” 小孩的眸子黑润润的,宛如一颗黑葡萄盯着路之鱼看。路之鱼弯下腰,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最开始见到赵言,他的眼神完全就像是个丧失神志的木偶,但现在,他的身上竟多了几分烟火气。 像是从死物转变成为了人。 “你……”她张了张嘴,嘴里的那几个字马上快要脱口而出时,前街却突然传来一阵叫嚷声。 赵言立马退后一步,低下头避开她的视线,“要过去看看吗?” 路之鱼叹口气,拎着药材摊了摊手,无奈道:“不去。” * 虽然说是这么说,但最终两人还是过去了。 路之鱼挤进围观人群中,踮着脚尖眼巴巴瞧着前边发生的事,圆圈中央似乎是一个彪形大汉在与女子对峙。 而这名羞赧着脸连连道歉的女子则是之前在药堂门口遇到的人。 “我会赔你的!” “赔?你拿什么赔?老子身上的这件衣裳就算是将你当了你都赔不起!” 路之鱼左瞧瞧右听听,总算是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事情的起因是姑娘从药堂出来,遇到了在街上游荡吵闹着要喝糖水的父亲,她的父亲神志不清,疯疯癫癫的,看着就像是个只有三岁心智的疯子。 之后她就去糖水铺为自己的父亲买了碗糖水,结果一转头就撞上了彪形大汉,糖水当即淅淅沥沥洒了一地。 这彪形大汉叫做袁峻,也是个外地人,在他骂骂咧咧的话语中,路之鱼依稀分辨出袁峻其实是与他们一同误入魔域,只不过他未曾找到合适的路,在赵家村外滞留了一日后,今日才误打误撞地进了村。 饿了一天的人,一进村就冲向包子铺买了几个包子,结果没走几步就被粉衣姑娘撞到,包子没了就算了,衣裳也弄脏了。 袁峻憋了一天的怒火像是骤然找到了爆发点,指着粉衣女子的鼻子骂道:“你们这是什么破地方?老子自打进了这地方后就没一件事是顺利的……” 骂声越来越大,围观群众不断起哄,也没一个村民站出来替女子说话,纷纷观赏着她的容态,当作饭后笑话谈论。 路之鱼叹口气,心中无奈感更甚。 眼前仿佛突然出现了两个选项,一个是帮,一个是不帮。 按理来说,她也没义务帮那个姑娘,但是从道德方面来讲,不帮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路之鱼没怎么细想就做出了决定。 她抬起脚步正要上前时,瞳孔微微瑟缩。 “你要帮她?” 是心中那股多余的善良发作了吗? 身后的小孩突然出声,黑白分明的瞳孔天真地望着她,青涩稚嫩的脸上挂着无辜与好奇。 路之鱼斜了一眼赵言,沉吟片刻,道:“不帮。” “不帮?”小孩乍一下拉长了语调,黑曜石般的眼珠骨碌碌转,水色潋滟的眸子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嗯?怎么回事?怎么和他预料的不一样? “嗯。”路之鱼重重点了两下头。 道德去死吧。 这个村子没有拯救的必要了。 赵言突然沉默下来,须臾,撩起眼皮望向他,天真道:“为何呀?” 他似乎很想知道是因为什么,素来冷漠古板的眼神竟然有了几分波动,仰着头软绵绵地询问着她原因。 路之鱼想了想,拉着他的手腕挤出人群,到空白地后蹲下身子,平视他的眼睛。 “当一个自愿深陷囫囵的人,没有想爬出来的欲望,甘愿与黑暗沦为一体时,旁人是无法拯救他的。” 那个姑娘从一开始就将自己放在了弱者的地位上,只知道一味道歉,忍受大汉的指责,接受旁人的嘲笑。路之鱼不是没有注意到,糖水铺老板有站出来为姑娘说话,与大汉刚起了个头争吵几句,就被姑娘拉着劝退。 她的本意可能是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没必要因为她吵起来,但她却在拉住糖水铺老板后,转身又朝着大汉道歉,平静地接受他的刁难。 果不其然,老板见她这般后,也不说话了,反而回去继续做着自己的生意,当作无事发生。 身后的喧哗声依旧沸反盈天,围观群众换了一批又一批。 “不知道自救的话,就算是神明也无计可施。”路之鱼凝望着他说。 所以,就算她上前与不上前,结果都是一样。 赵言垂着头,也不知道听没听懂。 他的眼中宛如平淡辽阔的海面,从眸底翻转出的猩红调剂着苍穹夜色的黑,共同构造出一副水润的瞳孔。 小孩的神色异常平静,乖乖巧巧地呆在路之鱼身边,听从她的教诲。 他的唇张开又闭合,在路之鱼起身之际,轻轻吐出两个字:“是么?” 是这样的吗? 路之鱼耳尖微动,只依稀听得小孩说了句话,但身侧太吵,她实在是听不清,方道:“什么?我方才没听清。” 赵言摇摇头,蓦然沉默。 见状,路之鱼也不追究,牵着他的小手往前走,“走了,我们还要回去熬药呢。” 赵言点头,乖乖跟上。 他觑了一眼两人手掌交汇处,心中有丝微妙。 他素来讨厌人的触碰,但方才那丝微妙感倒没有让他有收回手的冲动,只是自暴自弃地想着:算了,反正也牵了这么多回了,再多一次也无妨。 况且,这种感觉倒也不错。 “这位公子,我已经向你赔过罪了,衣裳我也会想办法赔给你,请你不要再为难我的爹爹。至于您说的村子古怪一事,恕我不知,请你莫要再纠缠下去了。” “是啊!” “就算你心中有气,骂了这么一会儿也该消气了。衣裳人小巫也说了会想办法赔你,你若是再胡搅蛮缠下去,可别怪我不客气!” “就是!” 路之鱼脚步一停,身子微微怔愣。 这小幅度的僵硬原本转瞬即逝,却仍被身边的人注意到了。 赵言抬头,无声地望着她。 路之鱼冲他笑笑,转身往回走。 “你要作何?”赵言心中隐隐闪过一个念头,但还来不及揣测就被他自己推翻。 ——她说了不帮。 “我要帮。” 赵言瞳孔蓦然瞪大,眼中闪过几分不可置信。 但稍作一瞬他立马调整好表情,兴致勃勃地观赏着眼前出乎意料的事情。 这可太有趣了。 明明先一步说不的人是她,但出尔反尔的人又是她。 啧。 女人果真是善变。 赵言揣着手臂,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脸上是毫不遮掩得看好戏的意味。 他喜欢这种预料不透的事情,能极大调动他的兴趣。古板如死水微澜的日子终于有了波动,而带来这些变化的人就是那个少女。 他出神地盯着她,心情很好的想道: 等她死后,就把她带回去做个傀儡,放在水都中供人观赏吧。 权当是给予她这段日子为他带来乐趣的报酬了。 作者有话说: 目前缠缠对之之的心态停留在有趣,难以捉摸这点上,还没喜欢上!
第10章 赵家村(九) ◎她信个鬼◎ “所以,你有银子吗?” “……方才买药花完了。” 如同知道她的内心想法,小孩外表的魔尊摊起手,冲着路之鱼甜甜笑着,无辜道:“我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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