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断他:“耶律升……你知道我是谁,对么?” 他的话哑在嗓子里。 她撑在阑干上,夜雪扑到她的乌鬓上,廊间灯火暗淡,她的睫羽似合拢了翅翼的蝴蝶。 他只好点了点头, 她说:“所以我还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说一句心里话,我这前半生,为情所伤,以后再也不想受这样的苦。……”她看向他,眸子亮晶晶的,“也许不会成家了。” 暗处,他默默攥紧了拳头。 “我向来是拿你当朋友看待,仅止于此。我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的——” 她拒绝得十分明白,十分彻底。甚至告诉他,她以后或许都不会再成亲,宁可孤身一人,面对万千风雪,也不想要他陪她一同扛起风风雨雨。 他们之间,始终有不可逾越的鸿沟。 他是戎狄人,她是中原人,此前戎狄与大衡纷争不断,她的父亲向来威震边地。无论如何,他们似乎都不可能了。 况且这只是他的单相思。 他的心意还没有剖白,已被扼杀在了喉咙之间了,他注视她翩然离开的身影,忽然想起一件事。 当时幽州一战,传闻她父兄在二王兄的突袭一战中战死……但后来他赶到战场,想要殓收他们容家的尸骨,却并未找到。 难道说,她的父亲兄长没有死,而是…… 他眉头一拧,心头却忽然冒出了一丝希冀,倘使他们间没有隔着这一重家仇……会不会,会不会…… 便是再怎么渺茫,总要去试一试。 —— 五六日后,他们到了五甸城。 五甸城比蛮城的规模还要大上许多,絮絮到了这里,直奔那位玉匠的铺子。 鬼手师傅问她想要雕一件什么东西,絮絮早已在来的路上想好,说:“白鹤。” 过了两日去取,她将那栩栩如生的白鹤玉佩捧在手心,左看右看,鹤羽纤毫毕现,展翅欲飞,她宛若捧着一件至宝,满心欢喜。 她不住地想,玄渊收到这玉佩,一定很喜欢。 但现下却没法给他。 耶律升一直以为她是准备送给自己的,试探过好几回,甚至暗示过,再过半个月就是十一月十二——他的生辰——她彼时完全不明白他的暗示,反而一拍脑袋:“呀,你的生辰?” 忙着说要准备个贺礼。 那块羊脂白玉的玉佩,却半点没有提及。 耶律升自己向来喜欢些中原文化,即位以后大力推行宣传,所以那块经鬼手师傅雕琢的白鹤玉佩,简直击中了他的心。 但她这个态度,不禁叫他渐渐生出怀疑,所以她说要送的那人不是他,——是谁?
第107章 除了那块白鹤玉佩, 絮絮还有正事要办,那就是捉拿楚临。 而且她要活的。 鉴于耶律升已经帮忙探听到了他们的行踪,她又十分担心他们会因为宁死不屈而自裁, 那她的功劳可就要大大折减。 因此自得知了他们经过五甸城继续往北, 要向戎狄王都逃去,便不再大张旗鼓地行进, 改为偷偷摸摸。 耶律升也答应她隐匿自己身份。 五甸城距离王都,那比蛮城到五甸城要远得多了。 戎狄有千里大漠荒原, 北出五甸城,就是茫茫的荒漠。 冬日,雪落得急,但在大漠上, 化得也快。 他们担心打草惊蛇,干脆乔装成了商旅。轻装上阵,只带了五十个衡军精锐的士兵。 那天,路过了个村子,探听得确然有如他们描述的人经过,而且走得不远, 说是要去王都, 投奔亲戚去。 那个村民亮出了他们过路时给的饭菜钱,确实是大衡铸造的银锭子。 但是茫茫荒漠上委实难以轻易寻到人迹,一追就又是十来日。 絮絮深感楚临这帮亡命之徒, 别的能力不行,逃跑却有一套。 进了十一月, 大漠天气更加的寒冷。 絮絮诚未想到追捕楚临, 还是从西北追到了东北,一路看遍了戎狄大漠荒原的日出日落, 飞雪飞沙,追到了戎狄王都。 她在一边愁眉苦脸,已经拖了太久。 耶律升见她心情低落,笑着宽慰她道:“探子说他们进了王都,没有出去,想必还留在城中。现下已是瓮中捉鳖,何必发愁?我已吩咐下去搜查可疑人物,这时间里左右没事,要不要出去跑马?” 絮絮哪里有心思跑马,然而发愁也没有用,楚临狡猾得很,这么一路,有时扮做乞丐,有时扮成牧民,有时候也伪装成商旅,她总不好在戎狄的王都里挨个儿抓来问:“你是不是楚临?不是?说句戎狄话我听听?” 耶律升既然这么提议,那跑跑马也不错,便当做散心。 今日适逢雪停,西萝马场设在王都西郊,远远望去不见尽头,遍地皑皑白雪,犹如琼山玉境。 耶律升叫人牵来了两匹马。 灿金色的毛色,威武高大,昂首挺胸,絮絮愣了愣:“汗血宝马?” 他正梳理马儿的鬃毛,闻言,侧过头来,漆黑眼睛弯出笑意:“是啊。” 他将其中一匹马的缰绳递到她手里,含笑说:“烈马配美人。” 她翻身上马,遥遥想起了四年前和耶律升在北陵行宫的马场跑马的情景来,那时是盛夏,草长天青,他还是个隐忍低调偶尔有点气人的异族王子。 两骑踏雪离弦般消失在侍从们的视线里。 朔风正狂,絮絮伏低了身子,纵马驰骋。天地偌大,四下空旷,仿佛得到了无穷无尽的自由。 世间似这样的自由能有多少。 她在马上,清凌的嗓音和着风声浩大:“好大的马场。” 风声里,一旁青年的嗓音几近破碎,他说:“喜欢吗?” “喜欢!” 纵马疾驰,剧烈的风从耳边掠过,声音仿佛都被淹没了。 这时候,她眼前一花,林野间突然跑过了一只活物,她急忙盯紧那个方向,放慢了速度,耶律升见她缓了下来,没有问缘由,也即缓下来。 两骑并行,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嘴角慢慢扯出了一点笑意:“是猎物。” 这句话不是疑问,是肯定。 絮絮专心致志盯着,一面张起了弓,抽出羽箭,小声道:“看着还挺大,恐怕是鹿,或者什么。” 耶律升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射中它就见分晓了。” 絮絮对猎物志在必得,洋洋自得说:“等着吧,今天吃烤鹿肉。” 说着,扬了扬下巴,率先拍马去追那头猎物。 大抵离了有一段距离了,絮絮驱马靠近,似乎惊动了那个猎物,忙地窜逃,絮絮瞅准时机,急忙拉弓射箭,嗖嗖射出了两枝。 箭没入丛林,不晓得有没有射中,她忙要察看,谁知道林野枯树枝一阵簌簌,远远望见那只猎物负了伤,扭头跑了。 一路鲜血痕迹,大概是射中了,絮絮哪里容得他跑掉,转就又发了三箭。一箭扎进雪地,一箭沾到猎物后腿,最后一箭正好钉进了猎物身子。 忽然飘起了雪,絮絮一面暗骂戎狄的天气委实无常,一面欢喜着烤鹿肉算有了着落。 耶律升一直优哉游哉跟在她后头,她驱马去捡猎物,到了近前,谁知愈看愈觉得不对劲,好似不是一头鹿。 更近了十来步,眼前终于分明,她惊了一惊:“人!?” 只是那人身上穿了棕灰色毛皮的衣裳,远看便显得像鹿了,絮絮心中咯噔了一下,箭矢还插在这人的身上,汩汩流血,把周围的雪地染得殷红。 絮絮急忙下马去察看,万万没想到自己会犯这种错,会把人看成了猎物……这要是伤了他的性命,岂不是大大的罪过! 她两三步到了那人跟前,耶律升才悠悠翻身下马,走到她旁边,抄着手站着,看着絮絮把那人翻了过来。 待絮絮看清了这人的容貌,更加惊了惊:“楚临……?” 眼前的男人面色冻得发青,嘴唇发紫干裂,狼狈不堪。絮絮眉头一蹙,怕他算计,忙退开一步,抽出剑来格在他个脖颈处,冷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这个年轻男子,大约冷得说不出话——或者是太疼了,还在汩汩流血,嘴唇翕张,但絮絮一个字也没听明白。 他的眼珠子转了一转,转看向立在絮絮身边的青年。 耶律升轻笑了声:“真是意外之喜。”他望着絮絮,“你瞧,出来跑马,果然有所收获。” 絮絮却还警惕:“他一个人出现在这里,会不会有埋伏?……”眉头拧着,“不管了,先捉他回去。” 耶律升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主动说:“我来押他,省得脏了你的衣裳。” 说着拽起了地上的男人,横架到了马背上,带了回去。 楚临交代说,他们逃亡到王都,……最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了。王都又在盘查,他只好在郊外流浪,没想到,还是被他们捉到了。 他说这些的时候,有时望向耶律升。 这个残忍的年轻男人。 那时候在九藏山,他就被耶律升抓到了,他以为,凭借父亲他们与戎狄的交情,耶律升会帮自己,但是没有。 他含笑告诉他,要和他玩一个游戏。他要他一路北逃,若是在逃到王都之前被容溯捉住了,他就会杀了他怀中的孩子。 这个孩子,是妹妹和柔狐世子幽瑟的孩子,是他们家最后一点血脉了。这个孩子他还很小,什么也不知。 楚临知道他已末路穷途,无论如何他都只剩下了死,若是孩子还能活——那也好。 所以他答应参与这个“逃亡游戏”。 他不知道耶律升的用意是什么,但为了孩子,他还是拼了命地逃跑。 好不容易活着进了戎狄王都,身边的兄弟们一个也没有剩下。 戎狄人告诉他,孩子已经交给了戎狄的牧民抚养——过几日,他就可以安心地被捉住了。 他被戎狄人丢进了西萝马场当做猎物。他亡命奔逃,和猎物又有什么两样。 但这一生,他们里通外族,背主背国,如今这般,不过是他们的报应。 容溯的那几箭射中他时,他竟觉得解脱了。就这样死掉,也不错,至少比毫无尊严地活着,要好得多了。 絮絮捉到他,自是满心欢喜,终于可以结束戎狄之行,回去复命。 平息叛乱,斩草除根。 她迫不及待想要将自己的好消息告诉玄渊,他一定也很替她高兴。 愈想到这番情景,她愈是按捺不住想要启程回凉州了。 但耶律升说,十一月十二是他的生辰,他帮了她许多忙,他盛情邀请她陪他过生辰,她又怎么好拒绝他? 她到底还是答应了。 生辰贺礼她思索了很久,不知耶律升喜欢什么,这个难题叫她困扰多时。 十一月十一,夜里难得没有落雪,戎狄的王都上空,高挂一枚皎皎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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