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思索着,缓缓道:“皇祖母病重,我让他们去找你,他们回禀说找不到。——啊!”她轻呼出声,“我那一夜在露落园见到你,你是去替皇祖母看过了?” 蓦然一个对视,撞进她的眼底,毫无征兆地叫她心脏一个猛跳。 她眼中的光芒即使在夜色里也丝毫不减其盛,仿佛可以洞明那所有的真相。隐约里,他竟有一丝期盼,期盼她真的可以知道——然而那丝摇曳的希望,又极快被他自己掐灭。 期盼什么呢,如今的情形下,又还可以期盼什么。 他点点头,垂眸落下一子。漆黑夜色适时遮掩情态,才不至于露出一分一毫的马脚,他暗中呼气,容貌上依然那副温和疏离的笑意,“忘了说,太皇太后的病,事非偶然,而在人为。” 絮絮撑着额角本还在想下一子落在哪儿好,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人为?” 说罢,又低声喃喃:“难怪,难怪那么久都……”她提起心胆来:“那皇祖母现下在宫中,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 对坐的男人微妙敛下眉目,不置可否,却是侧目看去她桌案上,那一摊散乱的书卷。 还有一句话,他不知该不该告诉她。 他夹着棋子在棋盘上轻敲了两下,脆生生的两声,把她从沉思里惊了个清醒。他嗓音温醇:“别太担心。那人知道收敛,现下或就不会了。” 她眼眸一凛:“我明日给皇祖母去封信。” 他点点头,看了眼天色,道:“该你下了。” 她立马苦着脸说:“哎呀,让我多想一会儿。” 最后她寻寻觅觅才落了子,望向他,他眼中忽然点染了些可辨的笑意:“你落这儿?”说着,慢条斯理拾走了一二三四五枚白棋,丢进她的棋盒里。 “……” 她震惊地看着那盘棋。 玄渊撑着腮,目光一瞬不瞬看着她,漆黑眼里一潭深邃,不能见底。 她无理取闹一样又一一把那五颗棋子挑回去,顺便将他的黑子递到他的手边,眨了眨眼睛:“我不落那儿了!” 他未语,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但眼底含着深深笑意,看她下一步准备做什么。 她拧着眉,捏着棋子自言自语:“这儿?这儿?还是这儿?” 他也不催促她,只目不转睛看她的动作,似笑非笑:“你问我?我不知道。” 她抬头瞪了他一眼:“明明比我厉害,还说不知道……” 玄渊笑而不语,只是轻轻转了转那枚黑子,被他在掌心磨得温热。 她终于选定一处,眸子晶亮:“这,就这了!” 啪嗒一声。 他轻笑出声,黑子又一次不急不缓地放下,再次不急不缓地挑去她七颗棋子。 他微微歪着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见她缓慢抬手,估摸着是要偷偷摸摸地悔棋,便伸出一指,轻抬到她的手底:“欸,落子无悔。” 想都不必想,此时她的表情,一定是噘着嘴鼓着腮,一副要吃人的样子。他想着想着,笑出声,果就听她恼道:“让让我这个弱女子又怎么样嘛。” 他不答反问:“我让你,有什么好处?” 她惊讶说:“你还要好处?唔,……” 他的指节轻叩在棋盘面上,声音不大,却足以叫她听清:“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她一点儿也没有思索,生怕他后悔似的,眼疾手快地一边把棋子一个一个按回去,一边飞快道:“容沉,容易的容,浮沉的沉。” 在她大功告成的时候,她抬起眼,向他盈盈一笑:“字絮絮。未若柳絮因风起的絮。” 絮絮这些时日自己与自己下棋,勉强琢磨出些的门道在他的手底下,一一原形毕露,这棋看上去即将被他扭转局势,不想竟还能起起伏伏维持个平局的局面。 显然控局也是技术的一种了。 “你此行……要去哪里?” 她实在好奇。以为他要回她几句玄乎其玄的话,譬如“山长水阔,不知何往”。不过他眉眼含笑,告诉她说:“去幽州。” 她精神一振:“幽州?怎么突然去那里啊?——哦对了,你那一回说,你是来寻一位故人……你找到他了么?要不要我帮你找?他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或者……” 她还在思索怎么捞人,他静了会儿,最后还是淡淡一笑:“没找到。名字……不知。容貌……不知。甚至不知,到底有没有这个人。” 来此以前,他什么也不知,如同要在人海茫茫里捞一个影子。 不过现在,他知道她的名字了。 他掀起眼皮,漆黑的眼睛定定看着她,有话哽在喉头,到底还是应了那三个字:说不得。 一局将毕,眼看就要打个平手,他忽然凝住了眉头。夜已至深,天光里微弱可见他神情肃重,接着他就起身,她急忙也起身:“你要走了?这么急?” 他点了点头,还是在笑着:“没什么。我……。”他本想说,七月中旬或许可以赶得回来,只是刹那间想到,他到哪里,何时归来,其实早已与她无关了。 他抿去了余下的话,只道:“你要保重。” 她静了片刻,神思里依稀有些不舍,那滋味说不上来,堵得慌。“那以后还会再见么?……是长辞,还是短别离呢?而且,而且这一局还没有下完。” 他离开的身形一顿,“棋局未终,必有续棋之日;缘若未尽,自有重逢之时。” 说罢,他回头,深深看她一眼,像是要铭记住什么一样。 若非事态紧急,他原想多陪她一段时日。只是那件事,与她息息相关,刻不容缓。 —— 絮絮这夜没能睡着,一直坐在窗边,拨弄那只机关鸟,她才得知这机关鸟是玄渊修好的。心中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下一次再见到这个人,会是什么时候? 她对他有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像曾经在哪里遇到过一样。但她这十几年的须臾岁月,若是真的遇到过他那样的人物,怎么会一点儿也不记得呢? 他要前往幽州,……她思绪一凝。 近来时局拧变,她略有耳闻,随雷雨到来的,还有愈加剑拔弩张的朝廷关系。 寒声匆匆忙忙闯进来时,没见到裹在被子里赖床不起的娘娘,只见到倚坐在窗边,神情倦怠的娘娘。 “娘娘怎么……”她一惊一乍,“娘娘没睡?”她不可置信地捂了捂嘴,忙地又靠近她,低呼一声:“娘娘就在这里坐了一宿?” 絮絮“嗯”了两声,眼皮却沉,不晓得消失一晚上的睡意,怎么突兀就来了,直合上眼,打了个呵欠:“我睡会儿,你把桌上的公务都发出去。” 她说着已走到床边,躺了下去,还拿被子蒙住大半个头,觉得今日天气微阴,适宜白天睡觉。 寒声嘟了嘟嘴:“娘娘怎么又作践起自己身子了,该不会是下了一晚上的棋罢?”说着就要过去收拾棋局,絮絮一个激灵坐起来,叫她:“别动。” 寒声吓了一跳,侧头看到娘娘支了半个身子,目光定定,语气已缓下来,“别动它,没下完呢。” 寒声松了口气,笑嘻嘻地说:“好好,奴婢放那儿。娘娘尽管歇息罢。” 待看到桌上一摞公文的时候,暗想,娘娘铁定是处理事情处理到很晚,就没有困意了——心中不由得泛上一丝心疼。 大赏还没有结束,娘娘此前心心念念的马球赛就在今天开场,但回头看,娘娘早已经蒙头大睡。 虽说娘娘昨日回绝了小顺子,但保不齐娘娘心里还是惦记的,她思忖着待会儿还是过来叫娘娘一声的好。 寒声下了楼,抱着公文转递给夏萤,指派她送到部署司。时辰还早,她便坐在一楼小窗边剪裁手帕,夏日可以绣些兰草丛竹,娘娘也该换换帕子用了。 绣着绣着,窗子外忽然传来细微人声:“寒声姑娘——” 她放下针线,问:“谁?”那声音有几分耳熟,她甫一站起,就看到明窗外芭蕉丛旁站着的小顺子,她笑问:“顺公公怎么躲这儿说话?” 小顺子鬼鬼祟祟:“哎哟喂寒声姑娘,你是不知道,奴婢都急死了。娘娘今天去不去马球赛?若是,若是娘娘不去——那风头可全都要给别人抢去了!” 寒声撇撇嘴:“娘娘昨儿不是说了不去——顺公公,你到这儿来,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 小顺子急得快跺脚:“寒声姑娘,这可、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他可听到一些风声,说,文武大赏结束以后各自有各自的赏赐,不定要择几个世家女子入宫为妃,譬如张大人家的女儿,宋大人家的小姐……,——昨天夜里他又听到不少风言风语,说娘娘失宠,容大人外派出去未归,容家其他人多在边境,行宫与京中基本没人了。 现下的风可都是吹向旁人的,如何能让他不着急。 遥想就在前段时日,他自己还春风得意马蹄疾,谁知道势头过去得那么快,他蒸蒸日上的事业就快要中道崩殂。 寒声不知他的弯弯绕绕,只道:“娘娘也不像说着玩儿的。哎,顺公公先回去罢,等到了时辰,我再问问娘娘的意思——”她压低了声音:“娘娘昨儿一宿未眠,刚刚才睡下,可不能扰了娘娘。” 小顺子苦着脸:“娘娘哎。寒声姐姐,可务必多劝劝娘娘,娘娘若不去,恐怕贵妃娘娘便要伴驾了。”他也不甘心看着小福子春风得意。 寒声心里自还是担心的,没法做到跟娘娘一样的淡然,答应道:“好吧,我去说说……” 一想到未来极有可能入宫的世家女子,她心里已替娘娘觉得不高兴。 小顺子见寒声端重,想必已记下此事,连忙告辞回去,他还是趁着皇上不知道偷偷出来叮嘱的。 幸是昨夜皇上喝了不少酒,也睡得沉些。 不想他刚蹑手蹑脚回到自己岗位上,以为装得若无其事便能瞒天过海,谁知皇上已经洗漱完,正在穿衣。 他还没有束发,乌黑长发便披散在身后,似一幅泼墨的画。 小福子伺候着系好腰带,他不敢造次,立马也过去服侍,跪在脚边整理衣袍。 他已感到来自皇上的冷厉视线,灼得他冷汗涟涟,就听近前淡漠嗓音响起:“到底皇后是你的主子,还是朕是?” 他立马伏地请罪,身子抖得厉害,万万没想到皇上竟醒得这么早,一边小福子不言不语,倒衬外头早蝉聒噪了。 他心中只道是自己气运不好,并不知面前停立的青年,眼眸幽深注视他,那里分明匿藏着更多的心思。 良久,青年背转过身,在紫檀嵌玉椅上坐下,帝王威严扑面而来,叫正对他的小顺子又狠狠一颤。“小顺子。” 皇上这突然一声叫他心提上了嗓子眼,忙地又低头:“奴婢在。” “皇后有什么好,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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