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絮一怔,微微苦涩道:“真人这是说的哪里话。自经生死,遍尝别离苦楚,絮絮怎还会惦念那些缥缈之物。早在禁宫当中,我便已决心……决心了结这段孽缘。所有纠葛,种种往事,……”她轻轻一叹,“皆是云烟而已。” 长婴真人目光不再落于这小姑娘身上,而是回身,与那满殿森严神像一一对望,他微笑道:“贫道所言前尘,并非你此生的前尘,而是——前生的前尘。” 絮絮愣了愣,哑了半晌,道:“道长知道……?” 诵灵阁中一片寂静,长婴真人唏嘘说:“不错。但这世间,知晓此事者再无第三人,絮丫头,我窥得天机,因此告知于你,但望你莫忆歧路,重返大道。” 这些玄而又玄的话语,絮絮其实听得一知半解,她对这些悟性一向不高,但是囫囵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她以前,是入了歧途。 “真人,可否说得再明白些?絮絮也好在日后及时改正……” 长婴真人呵呵笑道:“非是贫道故弄玄虚,只不过仍是那四字,‘时机未到’。” 絮絮瘪了瘪嘴,暗想,怎么修道的人都这样神秘,至于时机……何时才是时机呢? 她总感觉今日这番话,说了但似没有完全说。 但也许说了什么,只是她没有听懂?待她回去,同玄渊一起参悟参悟,他悟性高,势必比她悟得多。 絮絮忽然下定了极大的决心,跪倒在地,俯首道:“真人,我想拜您为师——” “哦?”老人笑眼看着这个小姑娘,问:“为何?” 絮絮道:“方才真人问我的几问,我不知怎样解答,也许过很久,依然不知。但您不同,您是局外人,亦是世上高人,单是从我角度,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若我拜您为师,或许疑问便能得解。” “真人,您问我将何去何从,我突然想到,也许复仇并非终身的目的,而可能只是我实现那个尚未找到的终身目的的一道关隘,既是如此,我的何去何从,不需建立在复仇之上。” 她一顿,心跳得十分厉害,“真人,我此前听玄渊道长说,您是当世绝无仅有的高人,我想跟着您学习,只出于我想,而不是出于其他任何缘故。” 她想了想,补充了一句:“还有,昭微观饭菜特别好吃。……” 又补充了一句:“玄渊师兄也很好。” 听她连师兄都叫上了,长婴真人笑道:“好了,絮丫头,过来坐下吧。” 絮絮乖乖地坐在蒲团上,微仰小脸“看”着老人,道:“真人,您答应我了么?” 长婴真人笑道:“数年以前,贫道占卜过一回,命中确实带一位女弟子。” 絮絮急忙说:“玄渊也这样说,真人,收下我罢——” 真人道:“来,伸手。” 絮絮乖乖摊开手心,长婴真人替她把了把脉,絮絮看不到他神情,自也没瞧见这老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艳之色。 诊完以后,长婴真人久未言语,急得絮絮在心中不住瞎想,难道是什么治不好的伤?武侠话本里常有写,哪位大侠身负重伤,命不久矣…… 她愈想愈急,终于忍不住,好奇问:“真人,怎么样?” 忽听他笑着说:“你啊你啊。若将来你入我门中,第一件事就是让你练习打坐参悟。” 絮絮倒会捕捉关键信息,欣喜道:“您愿意收下我!?” 她忙要喊师父,被长婴真人笑着制止,说:“若入我门中,还需缴纳束脩。” 絮絮没摸到头脑,愣愣说:“束脩?”她想了想,“您开口就是了,我别的没有,就是有点儿小钱,……” “非也。”长婴真人一面摇头,一面笑道,“此束脩非彼束脩。” —— 絮絮出来的时候,玄渊一眼瞧见重重花木道里走出的白衣姑娘。他慢慢向她迎过去,不出他所料,在之前绊了一个踉跄的地方,她又绊了一下。 这回他稳稳扶住了她了。 “玄渊,是你?”她问,扶住她胳膊的力道,她已很熟悉,熟悉得像吃饭喝水一般。 他轻轻嗯了一声,问她:“你的伤……师父怎样说?” 絮絮叹了口气,嘟了嘟嘴说:“真人说的话我没怎么听懂……”她重复了一遍,“世上物非此即彼,非彼即此,人若非生则为死,非死则为生,而其他种种可能性,莫不源于彼此之间衍生而出。” 她一头雾水,似她这不爱读书的人,这路上想了半天,也没想通其中的玄机。 玄渊听后,眉眼一舒,静静说道:“师父的意思是,可以化解,且,另有机缘等你。” 絮絮发誓她在这二位跟前听到的最多的词就是“机缘”。她不禁很烦恼,为什么不说得更明白点,让她这个俗人也参透参透。 她只好追问:“是什么样的机缘?” 玄渊微微摇头道:“我亦不知。” 这时两人已步过月亮弧门,山风吹过衣摆,猎猎作响,她烦恼道:“我向真人提出拜他为师了,不过……” 玄渊见她愁眉不展的模样,不禁抬起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了的蒙眼的白纱,笑问:“是什么难题,连你也觉得困难?” 絮絮站定,叹出长长一口气:“不过真人问我要一份束脩——一颗夜明珠。” “夜明珠虽说难得,但也并非没有,所以师父所言的夜明珠,有所局限?” 絮絮点了点头:“是南越国王宫供奉的夜明珠。” 玄渊静了一静,絮絮疑心他正在掐指一算,被自己的想法笑到,旋即问他:“你在想什么呀?” 他道:“絮絮,我知道师父的意思了。” 山上渐渐下起淅沥沥的小雨来,春寒料峭,玄渊道:“先回房间罢,下雨了。” 说着,一柄竹伞在她头顶旋开。
第64章 山雨来得急促, 不到片刻,淅淅沥沥地密了起来。 絮絮听着细雨打在竹伞上的叮咚声,由他虚虚搀扶, 不知走到哪里。 进到一重院落, 絮絮敏感嗅到了更浓烈些的冷梅花香气。 他道:“这些时日,委屈你暂住在清声院西厢房。……你和阿音一起住。” 絮絮立马问道:“那你呢?”问完又觉得讪讪了。 他抿起淡淡一笑, “东厢房。” 再进到屋子里,玄渊将竹伞收拢挂好, 扶她在坐床上坐下来,闲闲于她对座落了座。 絮絮听到水声。他不紧不慢倒出两盏热茶,其中一盏,推到她的手边, 道:“阿音说你喜欢这蕲山野茶。今年的尚未生长采摘,这是去年清明采的。” 她愣了愣,旋即记得,年初那会儿,的确有这样一回。 时隔这样久,在此地竟然能重新喝到它, 絮絮有点儿感慨, 说:“那时候,阿音说……” “说什么?”见她神色泛起怀惘,他不难猜测一定是与旧日往事有关, 一面轻啜一口,一面问她。 “阿音说, 凉州的山太高了, 她师父爬不上去,所以只能采一采蕲山后山的野茶——”她扑哧笑出来, “真的么?” 玄渊:“……” 她捧起茶盏,温度刚刚好,抿了一小口,入口清香,回味无穷,是难得的好茶。 她毫不吝啬赞叹:“哇!——”若是能瞧见她的眼睛,便也可瞧见她眼里的星星,“我也不知该怎么夸它好喝。……今年若你去采茶,能不能带上我?” 玄渊无可无不可,笑了一笑,道:“那得看你身子好得怎样,若好得快些……” 她说:“玄大神医,那小女子可就拜托你了。” 玄渊端起茶盏,正了正神色,道:“方才师父说,望你去取得南越国供奉的夜明珠,我忖度着,夜明珠或许仅是一件信物,而真正需你去做的,另有他事。” 他如是分析道,絮絮觉得很有几分道理,所谓知子莫若父,那么也可类比一下,知师父者莫若徒弟,作为从小到大的弟子,玄渊对他的师父应当了解得十分深刻。 “而近来南疆叛乱,……不大不小的乱子,朝廷尚没有拨军平反的打算。南越国国虽小,野心却是昭然若揭,屡次挑衅,正是拿准了我朝南境不受重视的缘故。” 絮絮疑惑道:“去年他们便扰乱边境,怎么朝廷一直没有动作……?” 玄渊瞧了她一眼,意味深长:“以我之见,大抵是因为,方才平息祸事不久,暂无动武之力。去岁叛党伏诛之时,犹有小部分逃向南、西南、西北处。柔狐王子娶了孟姑娘,原本属意三王子即位的柔狐老王,被他们劝得意动不止,因此,西北同样虎视眈眈。在此境况下,中原王师,务必守住心脏地区,北上可御柔狐等国,南下可平南越之乱,暂不可动。” 当然还有一层原因,絮絮尚且不知,那就是当今的皇帝近日醉心于令死人复活的术法当中,潜心与方士们开会,军国大事也就疏忽了些。 这一层原因,他不是很想她知道。 絮絮惊讶道:“柔狐王……他原来属意幽瑟王子做储君?可是幽瑟王子娶的是叛臣女,难道他就这么甘心听他们的话?” 她不忿地嘟了嘟嘴:“简直墙头草,我们大衡以前亏待他们了么!” 玄渊侧耳听雨,雨击飞檐碎玉成珠,迸溅开来。 他良久才道:“也许是因为,柔狐不久以前,一场变故,这位柔狐王的成年王子里,只剩下三王子因为在朝为质,躲过一劫。” 絮絮更惊得张大了嘴巴,半晌,声音低下来:“柔狐竟然也发生了变故——所以,那些叛臣余党,以利诱惑之,以人挟持之,才达成了他们的盟约?” 她想了想,忙问:“那么兰成公主她……她还好么?” 玄渊道:“说来这柔狐老王的女儿们却是一个赛一个的有本事,你所提及的七殿下兰成没有事,去岁行宫解围以后,众使者归国,兰成和她的姊姊四殿下香诺,倒是添了一桩平叛的功劳。” 絮絮赞叹道:“当真!我果然没有看走眼,若是兰成——”话音戛然而止,又半晌,她才有点儿叹息道:“若是兰成能继位,应也不差。” 初春天气冷,茶也凉得快,她才这么短时间没有喝,竟已凉了。她正要端起饮尽,被玄渊轻轻按下,另给她推过去一盏热茶。 她心里暖了一暖,忙喝了好几口表示很领他的情,润过嗓子,她才继续说:“那么话说回来,南越国这颗夜明珠,若想取得,要么我们主动去偷……” 她自觉这个法子似不很符合他们的形象,咽了咽口水,“要么就是让他们主动献上?” 玄渊侧眸望向细雨的窗外,摩挲着茶盏上的青花双鱼纹,道:“师父给你期限了么?” 窗外春雨霏霏,远远看去,雾色濛濛,风叩窗扉。 除了寒风有时吹进窗子,屋子里并不算冷。絮絮握着茶盏暖手,说:“长婴真人说了,让我不必急于此事。近日,可以多在山上转转,散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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