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识破了身份,他将脊背打直,极细微的动作,让他的肩背舒展开,他整个人却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 若说原本只是人群中的一个普通少年,此时面前的他就如同雨中屹立的青葱翠竹,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转眼间便扫开了明珠上面的蒙尘。 他身后就是金吾卫,面前是不明目的不知深浅、目标却是他的沈觅。 越棠此时也极识时务,他没有表露出任何异常,顺从地随着侍从来到马车下,抬头去看沈觅。 马车檐角垂下的流苏晃动着,斜飞出的水珠溅到他脸颊上一滴,沿着他弧线优美的下颌线条滴落在衣领上。 在大雨中,他衣袍依旧干净,没有沾染丝毫的雨水泥渍。 沈觅看着他干燥整洁的长衫,越棠顺着她的视线扫了一眼自己的衣裳。 这也是和所有行路匆忙之人不同的地方。 不知道他是忘记了这处的掩饰,还是刻意而为之。 一边隐藏着自己,另一边又悄悄露出些破绽。 真是……有趣极了。 他抬眸去看她,他的眼眸显得明澈又干净,就好像被山雨洗过,清净仿若超出于凡俗。 全然不觉有什么不对一般。 沈觅忍着笑,好好看了他几眼。 和他许久未见。 金吾卫很快就到了马车附近。 这边,越棠姿态放松地将伞面翘起一角,手指撩起骏马一撮鬓毛,神色熟稔地就好像雨中叙旧一般。 他声音不高,隔着雨声,模模糊糊传入她耳中。 “我好像不认识姑娘。” 少年的嗓音大概是变过了声,稍显低沉了些,却还是比一般人要清润朗朗,冽冽地就好像在人心间流淌过一弯湛凉的清水。 他所表现出的,一点都不像是寻常的暗卫。 江南烟雨迷离,貌美的姑娘在马车上托腮笑得粲然,车下少年身形挺拔,长身玉立,两人遥遥对话,就仿若正在诉衷情的眷侣。 金吾卫见到马车上面挂着的吴家玉牌,不疑有他,还是照例过来盘查,云霏出示一个令牌,首领点了一下头,象征性地看了一眼马车内,又搜了一下车下越棠的身。 越棠坦然地将手臂张开,伞面仍旧稳稳地遮在他上方,衣袍始终没有被雨水打湿。 他漫不经心地任金吾卫搜查,等人走了,面色依旧若无其事一般。 心理素质果然够强。 沈觅下了一个结论。 她笑了笑,“人和人之间,不都是从不认识到认识的吗。” 越棠看着她,眉眼间有种至纯至净的纯然,却看不出什么情绪。 最后几名金吾卫也离开马车附近,沈觅想了想,温声同他道:“先上马车。” 对于沈觅来说,面前的越棠,既让她有种想要探究想要了解的冲动,也有……想念。 自从越棠在现代和她相遇之后,两个人几乎就没有再分开过几日。 这回,沈觅算着日子,已经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她对他一无所知。 车下的越棠看着她的目光镇定又从容。 “这不合适。”
第87章 假如越棠没黑化(二) 不合适? 沈觅疑问,“嗯?” 烟雨中,越棠认真道:“有损姑娘清誉。” “……” 沈觅怔了怔,眼眸微微睁大了些。 真是……好新奇的话。 见沈觅似乎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越棠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眉。 方才的话确实是在表达他的拒绝,可让他警惕的却并不在此。 他从小到大,但凡听过的、见过的,都不曾忘记过。 所以他确定,他没见过她,甚至容貌相似的也没有见过。 他确实不认得眼前这姑娘。 她对他却是极为熟稔的模样。 沈觅失笑,抬眸看了一眼四周,金吾卫仍在到处盘查,暗中的危机四面潜藏,她一句话堵住越棠接下来所有的拒绝之语。 “小棠,不想被人发现,就赶快上来。” 小棠。 越棠一愣,蓦然去看她的眼睛。 沈觅却已经坐回了车厢内,为他让出了上车的路。 尽管沈觅对他展现出来的态度极为温和,他却也不能次次忤逆。 就算还不能确定她的身份,可越棠明白这个道理,他手指收紧了一下,沉默着单手撑了一下车辕,身法极轻地纵身,就好像一片树叶落上来,眨眼便到了马车上。 越棠将带雨的竹骨伞收好放在车外,矮身进到车厢之中。 不大的空间中,水汽掺着淡淡的玉兰香,若有若无地萦在身侧。 越棠坐在沈觅对面。 他仔细地看她,视线直白不加掩饰,可他眼眸纯净,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冒犯。 就算他易了容,可他的眼睛是挡不住的,再平庸的皮相,有了这双熠熠的眼眸,也变得灵动起来,和平庸完全沾不上边。 所以,他在人群中总是垂着眼眸,避免和人对视。 直到她一语道出他的名字,他才抬眸看了她一眼。 此时,沈觅任他看着,她也在看他。 马车是吴家的,车内皆是南朝的陈设,她身上的衣裙也是南都如今时兴的裙衫。 看不出任何北朝的痕迹。 片刻后,越棠慢慢道:“您很了解我?” 沈觅笑着点头。 “很了解。” 有关越棠的所有,她都很清楚。 沈觅反复提醒自己,他什么都不记得,在此时的他眼中,她是陌生人。她花了极大的功夫去克制,才将言行控制地不至于过于亲近。 越棠长睫颤了一下。 “可我并不知道您。” 沈觅笑着,越棠看着她,声音平静,“让我猜猜看。” “您不是南都人。” 他在南都十几年,他能确定,沈觅不会是南都的人。 沈觅饶有兴趣地等他继续猜。 越棠视线落在她一丝不苟的衣着和发饰,她行止端庄,面对金吾卫是一样的自如态度,在他面前或许极为放松平和,可从小到大熏陶出的气韵不是能遮掩地住的。 “您位高权重。” 她言行皆是基于自身强大底蕴的从容,越棠接着推断道,“您不是南朝人。” 南朝没有哪个这样年轻又手握大权的女子。 沈觅笑着看着他。 他说对了。 越棠似乎有些颓靡,看了一眼车帘外潺潺往下的水流,他眼中似乎也氤氲着一层江南的濛濛烟雨,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用吴地的地方话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腔调很软,声音也很好听。 沈觅却怔住。 这……她听不懂。 现今南朝北朝都流通着同一种官话,可在南都,经常听到的却是当地的地方话,当地人也更喜欢和当地人用地方话交谈。 当她用官话同人相谈时,听到的官话也带着浓浓的吴地口音。 方才越棠说话时,发音极为标准,沈觅听惯了,便也没有多想什么,如过去一般平常,任他推测。 没想到,他从一开口说的第一句,就在探究她了。 越棠将视线转回来,没有半点犹疑地换回官话,瞧着她,说道,“清晏殿下。” 沈觅摸了摸自己脸上的易容。 他一语道破了她的身份。 可就算知道面前的是北朝皇储,越棠也没见半分慌乱。 “您提前来了南都。” 慕容家得到的最新消息,是沈觅距离南都尚有几日的行程,并不知道,她已经身在南都,甚至不清楚她到底何时抵达。 越棠还是越棠。 沈觅叹了一口气,道:“那小棠会将我的行踪告知慕容少主吗?” 又听到这位北朝殿下叫自己“小棠”,越棠皱了一下眉。 其实,就连他的姓名也没几个人知道。 更没有人,会这样称呼他。 有些难言的感受,让他有些抵触,可又有些在暗中涌动的好奇。 越棠眨了一下眼睛,长睫落下又抬起,就像蝴蝶羽翼翩跹。 “我是慕容家的暗卫。”他强调了一遍他的身份,“所以,您为何多此一问?” 沈觅眼眸无辜,“你不是喜欢藏拙吗?” 将她的行踪报上去,那就是立了大功,再加上她的另眼相看,可容不得他继续藏下去。 越棠看着她,眉心的微微蹙起没有松下来过。 “烟雨楼顶楼吴家的雅间中,也是您。” 沈觅坦然承认,“是我。” 越棠抿了抿唇。 他记忆不可能有差错,他此前从未见过她,他这些年的表现再寻常不过,她想见他,没有理由。 越棠问道:“您是要我带什么话给少主吗?” 沈觅却回了一句不相关的话。 “今日是三月廿九,再过两日便是你的生辰。” 越棠一怔。 这更是几乎没有人知道的。 看着越棠眼眸中渐渐掩不住的警惕,沈觅叹了一口气。 他没有记忆,她再多的心思和想法……都得忍着。 可他的生辰,她怎么也不能错过。 马车渐渐远离长街,沿着河道慢慢往前,经过曲折的巷道,缓缓往权宦人家所在的东城区而去。 沈觅道:“不需要你带话,今日就是我想要见你。” 她将一个公主府的令牌递到他面前,“你可以向我提一个要求。” 越棠垂眸看着这块令牌。 公主府御令,一共也没几块,她要给素昧平生的他? 她的手指修长纤细,握着青铜的令牌,更显得肌肤如暖玉一般白皙细腻。 “您的目的,是我?” 沈觅没什么好隐瞒的,“是你。” 越棠眸中是不加遮掩的探究。 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他的姓名,他在慕容家是谎报的生辰,可她甚至连他真实的生辰都知道。 他和北朝的皇储殿下,能有什么关系? “那我想回去复命,这算要求吗?” 沈觅有些忧愁,“不算。” 她本来就没打算一见到他就将他强行留在身边。 可越棠还是第一次,这样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她。 “那您会同意吗?” 沈觅垂眸将令牌放到他手边,“拿着,就放你回去。” 越棠好像被这令牌烫到一样,手指往后缩了一下,又很快克制住。 他将令牌握在手中,“清晏殿下不怕我以此威胁您?” 听到这话,沈觅提起兴致,眼眸明亮,“你来啊。” 越棠被噎住。 她是北朝皇储,他是南朝世家暗卫,这世上怎么还有人迫不及待将把柄往敌方手里面送的? 越棠看她的神色有些复杂。 他瞧着她,“那我收好了。” 该她履行承诺,放他走了。 沈觅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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