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觅又让士兵退后了几十米,她是想让他出来的。 越棠隔着火光看她,他的目光却渐渐柔和下来。 算了,就当……这是她专程过来,来见他最后一面的。 他甘心了。 他转身走进大火更深处。 火舌卷上他身体的那一刻,越棠闭上了眼睛。 终于结束了,这一生。 【五】山雪 云霏没想到,越棠只是和平常一样带兵离开府中,不过三日,就传来消息,他死了。 云霏当时只觉得是她听错了。 这可是越棠,不管世人对他评价如何,只要知道的,谁都没办法抹杀他的能力。 在他府上的这一年,云霏看他成日忙碌,看他腹背受敌却游刃有余,云霏更是清楚地意识到,越棠到底有多可怕。 所以,这样强大的他和平常一样出门,又怎么会死? 还是尸骨无存的惨死。 他怎么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云霏难以相信,又不得不信。 在顾衡带兵占领南都前,越棠留下的人将她送回北朝,遇上了公主府的暗探。 见到沈觅后,云霏鬓角已白,泪流满面。 她迫不及待地想对沈觅说出这一年多的经历,话在唇边,她却想起,越棠作为南朝之主,却对她恭恭敬敬行的那一礼。 越棠不想让沈觅知道。 人都死了,生者为重。 越棠那时说,重要吗? 他知道他会死,或者说,那时,他就没想过要活着回来。 他都死了,真相还重要吗?不过是徒增沈觅的困扰。 就当他就是坏到了骨子里,就是那么可恶。 简简单单的,一点也不复杂。也算是他最后的馈赠。 云霏看到沈觅,泪眼朦胧。 这是云霏第一次对沈觅说了谎话。 她听着线人汇报过来消息,顾衡为了抹杀越棠执政期间的良策,大肆改革,势必要将越棠在南朝留下的痕迹悉数抹除。 云霏知道后,只觉得可笑。 看着沈觅疲惫的眉眼,云霏低声道:“顾衡他不值得殿下烦心,他甚至比不过越棠。” 听到越棠这两个字,沈觅愣了愣。 “越棠……” 那个生得极为貌美的少年。 沈觅这些年为顾衡奔走,早就落下了一身的病痛。 她在战场上也受过伤,大都是越棠亲自动的手,虽然可怖,但是总归算不得伤筋动骨。 可是受的伤多了,也还是影响了身体。 沈觅膝上盖着厚厚的毛毯,她咳了咳,云霏急忙去看,帕子上又是血迹。 云霏有些后悔这句试探。 沈觅恍若未觉一般,同她玩笑。 “你说,要是当初就没让他回南朝,如今会不会是另一个模样?” 云霏也想到了多年前,熹山书院的那个漂亮小少年。 她点头,“要是当初留下他,就好了。” 若是真能在那时留下越棠,该有多好。 不过三年,沈觅便病死。 她安排了宗氏子袭位,北朝稳定又平静,江山缟素。 几日后,顾衡抛下一切赶来北朝,疯魔一般眼睛血红地跪在她墓前。 云霏隔着老远冷眼看着,最后,她只身前去南朝,去到越棠身死的那处山头,取了一匣子土壤。 这年尤其地冷,她取土的那日,山中落了雪。 等到回到北朝,皇陵山雪仍旧未化。 雪夜中,皇陵风吹有如鬼哭,哀怨不绝如缕。 云霏将这一匣子土壤撒在沈觅的公主陵墓边上。 算是,如了越棠的愿。 他能在殿下身边了。 【六】消愁 第二世沈觅死后,越棠有时候在想,是不是他注定无法求得所愿。 命数大约注定他如此。 可既然给了他重来的机会,为什么还是一场盛大的戏耍。 他只是别人的趣味? 沈觅死后,越棠为她衣素三年。 那三年,他在战场上挥手即是血海,在麻木的杀戮之中,所有的怨恨皆在征战中发泄出来。 他才隐隐能够得到快感和安心。 那段时日,他嗜杀成性。 当他无法克制自己时,只消垂眸看看他的白色麻衣,便如一盆冷水泼下,逼他冷静下来。 晏朝建立后,他为帝王,换上玄黑色龙袍,亲征也就此停歇。 再杀下去,越棠不知道,他会不会就此疯掉。 沈觅不会喜欢那样的他。 越棠便觉得可笑。 她都走了,她回家了,她不要他了。 他还是想要留一分理智,让他干净着,不做她厌恶的那种人。 征战时,他总能疲惫到身体一歇下来就几乎是昏睡过去,如今却是彻夜难眠。 大晏的皇宫占地很大,但里面宫人极少。 夜晚时,灯火幽微,便如一座死寂的坟墓。他走在皇宫中,便如夜行的幽魂。 只能用酒去麻痹他。 醉梦中,他偶尔能见着沈觅。 温暖的她,微笑的她,最后都归结于冷漠的她。 即便是这样,越棠也甘之如饴,好歹见着她了。 借酒浇愁,能得片刻舒缓,便能抵过醒后的愁更愁。 【七】寒烛 记得同烧此夜香,人在回廊,月在回廊。而今独自睚黄昏,行也思量,坐也思量。 相思尺素三两行,千断人肠,万断人肠。雁儿何处是她乡?来也凄惶,去也凄惶。 沈尧年知道,父亲最在意的始终都是母亲。 他不知道为什么,不过是一夜之间,大晏便天翻地覆。 父亲退位,母亲身死。 父亲换了素白的麻衣,平静地为母亲筹备身后事。 母亲死后,父亲的身体状况便一日不如一日。 沈尧年措手不及地被迫接下来整个晏朝,他为帝王的第一个诏令,便是广招天下名医。 越棠让他不必麻烦,沈尧年红着眼睛,坚持要求医,越棠笑着看他,最后索性随他去了。 大概,越棠教养他,本就没打算从他身上获得什么回报。 可是那么多年,沈尧年早就将越棠和沈觅当作了他最敬爱的父亲和母亲。 天下间的名医听闻雍帝有恙,急急忙忙赶来雍都,沈尧年满怀希冀地迎来一批批医者,又失望地送走所有人。 医者再高超的医术,也医不了人心。 雍帝已无生志。 沈尧年颓丧地枯坐阶前。 反倒是越棠拖着病体来宽慰他。 “人终有一死。” 沈尧年向来内敛,面上少有喜怒,在越棠面前,他为了证明自己有点出息,更是一直端着。 可此时,他顾不得被人说没出息,眼中含着泪。 “可您和……” 他没有将“母亲”二字说出口,“可您也不该那么早。” 越棠笑着摇头。 “不早了,她都走了快两年了。” 当初母亲的死,一直是个迷。 沈尧年泣不成声。 越棠拍了拍他肩膀,便回了梧桐殿。 这个世界无处不是沈觅,沈觅的世界,却无处有他。 寒烛照破黑暗,又是一年寒冬。 闻致远前些日子逝世,越棠由人搀扶着,恭敬地行学生礼拜了几拜。 那些内苑的学生,到底是被闻致远说动了心思,有了难处便来宫中求见。 沈尧年皱眉担心累着父亲,越棠却由着那些内苑的学生来请教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越棠知道,他时间不多了。一个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便将他剩余的一些价值,都用出来好了。 工部因此得到当今陛下沈尧年的特别眷顾,制造署各个领域发展极为迅猛,晏朝整体的科技水平几乎可以说正在进行飞跃。 钦天监也偶尔会派人来请教问题。 有一回,是沈尧年喜欢的姑娘过来,越棠解答完她的疑问,看到杵在门边的沈尧年,笑了笑,便让出空间,留给两个年轻人。 越棠仿佛也染上了父母辈喜欢催亲事的习惯,催着沈尧年在年底之前大婚。 沈尧年一边害羞,一边还是听话地抓紧准备着。 年底之前,帝后大婚。 越棠看着新人喜结连理,为两人送上四份礼物。 是他和沈觅的。 催沈尧年的亲事,他只是想,他得让沈尧年在他身死之前大婚。 他死之后,沈尧年须守孝,他总不能耽误这两人三年。 冬日的第一场雪,和两年前一样,是在除夕前夜。 寒灯照亮梧桐殿,外面风雪交织。 越棠已是长发如雪。 梧桐殿仍然和两年前一模一样,唯独床头,挂上了一副画卷。 画卷中,沈觅笑如桃花。 殿中的花瓶插着桃花干花,越棠一一走过梧桐殿每一处,回忆过往的那二十一年。 在墙边的那颗杏树下,他想到当初沈觅刚回来那时,为了离开梧桐殿,她只能撩起裙子,上树翻墙。 那时,他对她真的不好。他控制不住自己,他任性,他不安,他患得患失,他无理取闹。 换了别人,消解不了他的心结,或许会使得关系越来越僵硬,厌烦他,最后只能放弃他。 可是沈觅…… 她总能拿捏住他。 越棠忍不住笑了出来。 沈觅啊。 是他心之所系,情之所钟。 大概所有的苦难,都只是为了能和她圆满。 越棠觉得,若苦难能换得厮守,那也值了。 只是可惜,设想的隔世而相伴,他最终只能陪她两年。 他撑不下去了。 大雪满雍都。 除夕这日,沈尧年带着皇后一同来给越棠请安。 推开门,殿中冰冷而死寂,没有一丝活气。 沈尧年一愣,他奔向床边。 床榻上,一生传奇而震撼的雍帝,身体已经冰凉。 当朝年轻的帝后跪在床榻前,泣不成声。 越棠留下了几册书,分别是他对工、兵、星辰历法多年的总结和今后的推测。 皇后抱着这三册书,她出身钦天监,她知道这三册书的分量和价值。 皇后哭声悲哀,“父皇,师父……” 三册书之下,沈尧年看到下面压着的一张字条。 “吾之死于上元节之后昭告天下。” 先是让他和皇后早日成婚,以免延误三年,后是让天下人都能安度一个喜乐的新年。 沈尧年抱着这张字条,终是失声痛哭。 越棠下葬的那日,又落了一场大雪。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好似一场盛大的挽歌哀乐。 皇后低声道,“希望父亲母亲,来世仍然能够厮守,如愿以偿。” 沈尧年看着雪白一片的皇陵,涩声道:“会的。若有神明,父亲母亲泽被后世,功绩千秋……会如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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