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越棠随南朝人一同离开北朝。 沈觅作为北朝公主,站在长亭之前为南朝众人送行。 那个孤绝的少年独立于长亭之外,身形清瘦,面容却是让人不能看轻的沉静持重。 他来找她,她便为这个机缘巧合做了一年邻居的少年,送上了她最真切的祝愿。 后来,他果然平步青云。 再见是在南越边境。 沈觅第一次在南越看到他,其实是在一个夕阳之下。 一人一骑,红衣少年手挽雕弓,百步穿杨箭无虚发。 少年灼灼耀眼,红衣热烈地远看像是一团能将人焚化的烈火。 沈觅当时没想到,马背上的这小将军,就是当初那个阴郁沉默的单薄少年。 不久之后,她看到那个少年冷漠与人议事的模样。少年不经意看到她,眼瞳凝住,眨眼间便一改人前的恣睢,眼眸明亮地像是盈满了星光。 等到他走到她面前,沈觅不明所以。 少年站在她面前,眼底星辰渐渐黯下。 “是我,越棠。” 沈觅那时才知,这边境崭露头角的少年将军,正是当初那个南朝的漂亮少年。 回北朝时,当时的沈觅越发叹息着,要是越棠是北朝人,就好了。 可他不是。 他日若是南北相争,她和越棠刀戈相见,这南越一行两人生出的交情,便是难做极了。 回想到这里,沈觅如今已经知道,她和越棠的下一次见面,就在不久之后。 可第一世当时的她却永远都不会知道 ——曾有人辞官北上,奔她而来。 她想要去看看越棠来到丽阳的这一天。 这一日,天朗气清,晴空万里。 碧云天下,丽阳城巍峨而壮丽,摘星台屹立于内城门。 外城门处,一匹南朝来的马正在马槽前吃着草料。 沈觅立即走近那匹宝马旁边的凉亭,却见一人正直直朝她而来,沈觅正想避让,那人却好像完全没有看到她一般,直接从她的身体穿过。 沈觅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 系统不该无良到让她以这种状态去回到这一天。 她如有所觉,看向城门处。 有一队人马正在进城,最前方是……她。 沈觅立即看向那凉亭。 亭外,一个容貌极盛的貌美少年站在视角开阔的高处,他也在看着城门。 城门处,公主殿下身旁的高大青年眉眼带笑,神色轻松又专注,满眼都只有眼前的姑娘。 两人一路闲谈,相聊甚欢。 周围侍卫拱卫着前方的两人,直到最后一名侍卫也进到城中,再看不到一片公主府的衣角。 越棠依旧站在原地,看人来人往的城门。 他眼眸平静到死寂。 沈觅走上前去,低眸一看,自己依旧是半透明的形态。 “公子,还没等到人吗?” 凉亭边的摊贩无聊地去找越棠闲聊。 他看着这远道而来的红衣少年从早等到晚,从面上带着掩不住的希冀和笑容,到一点点沉寂下去,最终如同一滩失去源头的死水。 摊贩叹了一口气,“你在这里等不到,知道人家府邸在哪儿吧,别干等着,去找找呀,万一人家是忘记时间了,你不是白等又白伤心了。” 直到这摊贩同他说话,他眼瞳才动了一下。 越棠侧身看了看正手拿蒲扇扇风的摊贩。 摊贩本也没想自己的话能被这看着就不简单的公子听进去,把话说完,便自顾自地算着今日的盈余。 越棠慢慢道:“她或许不知道,我真的会来丽阳。” 还真听到这红衣公子的回答,摊贩新奇地又看了看他。 “人家不知道,公子你为什么不去见人家和人家说啊?” 越棠沉默了一会儿。 “我迟了。” 沈觅真的在为顾衡费心谋划。 她身边有了顾衡。 是他迟了。 摊贩忙着去接待刚又过来的行客,等到他忙完,便看少年依旧守在原地。 他想着方才少年那句迟了,皱眉,不在意道:“晚就晚了,这一件事晚了,你又不是只有这一件事。” 越棠垂眸,看了看自己手上深深的勒痕,而后手指慢慢合拢,放回到身侧。 可他真的是只有这一事。 他是舍弃了南朝的全部,来奔赴她的。 这些天,他想过无数种重逢的画面,他不想让她看到风尘仆仆的他,他想先将自己收拾干净好看了,再去见她。 他会同她说,他来到她身边了,请她留下他。 他可以为她手中利刃,也可以做她朝上孤臣,亦想要做她的身边人。 他没去想,若是他连见她一面的机会都没有,他该何去何从。 摊贩说完,送走最后几位客人,见远处夕阳斜照,便又说了句,“天快黑了,公子你不进城先找间客栈住下?” 越棠慢慢摇了摇头,“不了。” 那便不进城了。 在南朝,他和顾衡互为政敌。 他于沈觅,不过是有过一点交情的南朝人。 在北朝,有顾衡在,他的存在,会让她为难的。 摊贩不再有功夫闲谈,收拾完自己的摊子,又好心地催了一声,看天色有些不好,便赶紧穿好蓑衣赶车回家。 天气说变就变,傍晚之后,天色开始阴沉,黑云压城,风雨欲来。 城外的摊贩早早收摊离开,路上行人也更加匆忙地进城出城。 凉亭上渐渐只剩下越棠一个人。 晚风萧瑟,将他的红衣吹得猎猎飞舞。 越棠看着夜色中的丽阳城,沈觅在他身边看着他。 她能看到,他眼底从空寂的茫然,渐渐往下沉,直到死寂。 这双眼眸失去了光芒,便如深不见底的渊泽。 他飞蛾扑火一样不顾一切、不留退路地来奔赴她,最终只得一场凉夜冷雨。 沈觅本是难以理解的。 这样的舍弃和选择放在别人身上,或许会始终念着记着,时刻提醒着她,让她也永远记着这份付出。 可是越棠没有。 他从没有以此作筏,挟此让她心生亏欠,他甚至没想让她知道。 ——这是他的选择,是他的豪赌,他愿赌服输。 让人怎么能不爱他。 沈觅眼眶有些酸,她抬手想去触碰他。 官道上还有三三两两的行人。 她的手穿过了他的衣袖。 还是碰不到他。 沈觅慢慢将手收了回去。 她和他并肩站着,看着路上人越来越少,直到夜幕完全降临。 小雨潺潺,在檐角随着晚风斜摆。 越棠站在檐下,偶有雨丝落在他衣上发上。 他看着夜里的丽阳,眼眸微微出神,安静地让人心底越来越涩。 沈觅低眸,轻声同系统道:“给我一把伞。” 这样的小要求,系统很快就满足了沈觅。 她手中出现了一把素面油纸伞,沈觅将油纸伞撑开,高举过两人头顶。 雨水是直接穿透她的身体落到地上,连同油纸伞一起,挡不住拍打在越棠身上的风雨。 直到官道上再也瞧不见一人,雨点敲打纸面的声响才渐渐凝实。 油纸伞挡住了越棠上方的雨滴。 越棠身体一紧,面色微冷,当即戒备起来,看向撑伞的身侧。 沈觅看着倒计时,她所剩时间并不算多了。 她将注意重新集中到面前,双手举着油纸伞,调整着挡雨的角度。 越棠惊地愣在原地。 少年眼睛睁大了些,错愕地看着她。 “清晏……殿下?” 沈觅抿出一个笑来,眼眸温柔,看着他,应了一声。 “是我。” 沈觅为他撑着伞,笑容温和,却又仿佛藏着让人读不懂的情绪。 越棠有些慌乱地向后退了一步,就要向她行礼,沈觅便立即分出一只手,扶住他的手臂。 “小棠,你不用对我行礼。” 越棠睁大了眼睛,整个人愣在原地。 他面前的清晏殿下温和又沉静,一样的容貌,一样的声音。 是清晏殿下没错。 可她叫他小棠。 好一会儿,越棠才反应过来。 沈觅笑着拉住他的衣袖,让他往凉亭中央来一些,雨点便落不到他身上。 越棠无所适从。 沈觅看着他,没有去解释她为什么叫他的名字,为什么这样亲近。 她只笑着道:“小棠,我是不是让你伤心了?” 越棠只觉得他眼前一切都有些匪夷所思。 清晏殿下亲近地叫他的小名,她言下之意…… 是知道他喜欢她。 越棠忽然看向沈觅原来站的地方。 那里是湿润的,同一旁的地面一样。 就彷佛不曾有人在那里撑伞,她……便如凭空出现一般。 像一场梦一样。 是梦境,还是鬼魅?总归不是真实。 她看着他的眼眸柔地仿佛在看最珍视的爱人。 他长睫颤了一下。 也是。 这样的她……哪能是真的。 越棠看着她的眼睛,不再顾忌着身份之隔,眼眸一眨不眨地凝着她。 沈觅瞧着他,温声道:“我是在帮顾衡,但我不喜欢他,一点也不喜欢。” 越棠抿了一抿唇瓣。 “殿下为何要同我解释?” 沈觅笑了出来,“我不想让你以为我喜欢他,比起他,我这时其实也是更欣赏你的。” 越棠看着她,平静地让人看不穿他在想什么。 寒夜苦雨,凉风战战。 沈觅拉住越棠的衣袖,撑起伞往亭子外面走。 越棠那时应当是在这雨夜的凉亭中待了一夜。 沈觅不想再让他这一晚这样难熬地度过去,她牵着他,往城外的人家走去。 越棠跟在她身侧,从她手中将油纸伞接过来,撑在两人上方。 沈觅抬头看了看,大半伞面都在她这儿,他半边肩膀很快淋湿。 沈觅靠近他,挨在他身侧,握住他冰凉的手,调整了伞面的位置。 温暖强势地侵袭上他手背肌肤,少年身体僵硬起来。 沈觅忍不住笑了笑。 前面的村庄中,沈觅记得自己有一座院子,能让两人暂歇下来。 越棠一路安静着,沈觅看着倒计时,便主动说话。 “在南越时,你说,你会来北朝,我是不信的。” 越棠低声回答,“不信我吗?” 沈觅握紧了他的手,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要我怎么相信啊?我在这个时候,可是一心只想着握紧北朝大权,这样我才能在乱世中游刃有余。如今南北对峙,你让我去相信一个在南朝位及人臣的权臣,他要舍弃在南朝的一切资源,到我身边来?我做梦都不做这样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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