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这天下的主人不好吗?何必要为了救一群与你素昧平生的家伙和我同归于尽?你以为你这样救了底下那二人,他们的余生还能过得好吗!” 她那张风采艳艳的脸上再挂不住微笑,说起话来速度都快了不少。 只是央金格尔说完这句话,自己却又愣了一下。 她本来就是要拉上三界为她与挚爱陪葬的,旁人死与不死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她要去这样阻止那个少女的举动,在她引爆自己的灵核之前率先一步捏碎自己的,把天地燃尽,不就行了? 央金格尔拨动双臂,在空中画出一个圆形,显出自己的元神,她的动作有一瞬的迟疑,但她也弄不明白自己这犹豫从何而来,于是闭上眼睛,不再去看眼前这少女。 想来是什么迷惑人心的术法,不看,这心底的不安就消散了许多。 池鱼也反应过来央金格尔的打算。 她抢在央金格尔之前,用灵力炸碎酆都帝宫的砖瓦,然后把它们悬浮起来绕在央金格尔四周,吸取这酆都周遭的灵力,用以加持她自己的术法。 央金格尔又凄厉地笑开:“我亦是灵器之一,小儿,除非我心愿臣服于人,否则不可能被你借用的灵力强行压制。而你必须要集齐所有的灵器才可以达成割断世间众人与灵器的联系,没有我,你永远做不到。” 池鱼将那吸取来的灵力将央金格尔越裹越紧,她将引爆自己灵核那一瞬间的冲击力强力压制着央金格尔的举动。 但她并不如央金格尔所言,打算纯以瞬间力量之间的差距取胜。 就在央金格尔分神抵抗那被镇压的灵核之力时,忽然被拖拽入一片黑暗之中。 * “母妃,母妃,您怎么又睡着啦?” 央金格尔刚醒来的时候,眼前被那穿过树叶的斑驳阳光晃了一下,头有些晕,视线也看不大清东西。 有一只白玉般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央金格尔就眨了眨眼睛,伸手将那只凉凉的手握在自己掌中。 “又不好好穿衣服。”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养成的这个习惯,这些年来阜熙像是春日里抽条的柳枝似的,人越来越纤细,盈盈细腰走起路来似乎都能被微风折断似的,脸上也不见几年前还是小儿年岁时那捏起来手感颇好的肉。 她这做母妃的才无所谓什么好看不好看的,只担心她的女儿为了这苗条身材吃得太少,身体不健康。 这些日子也不知道又是看了什么闲书,说什么穿得多了觉得浑身上下不舒坦,宁可冷一些也比裹着更自在,于是这深秋时节里手一直冰冰凉的,怎么都捂不热。 “您还说我呢,赏着这杏树叶呢就在院子里睡着了,也不备着件披风斗篷什么的,着凉可怎么办?”阜熙在外头的时候总是端着一国公主的架子,如今二八年华,私底下与她在一起总还像个小孩子,摇着手撒娇说,“您又不和我似的年轻,伤风也不过两三日的。” 说完她又吐了吐舌头:“说好今日午后给女儿选簪子的呀!” 这是嫌她年纪大了?央金格尔佯装生气地在阜熙鼻子上刮了一下:“母妃老咯眼光不行,乐儿不是说你出嫁这日的簪子要他来选的吗?他看得好东西多,定比母妃选得更合适你。” 阜熙却还是将央金格尔从椅子上拽了起来:“他一男子懂什么!硬和我磨了许久,从一大堆玛瑙、宝石、玉簪子里选出了五六支,等着母妃您最后决定呢。” 十月初八,这是天褚君主为阜熙公主和成宥将军亲选的良辰吉日,结为夫妻。 嫁娶一应事物皆由国君一手操办,只有大婚上阜熙要穿戴的衣物首饰交由顺贵妃亲手准备。如今便只剩下这簪子还没定下。 可是最后到底挑了哪一支簪子,央金格尔给阜熙卖了个关子,说等到成婚那日亲手给她添上。 其实距离成宥将军大胜归来已经过去三个月了。 但阜熙的父王愣说看着阜熙与穆周山那两情相悦的模样极不舒坦,完全不想在王宫和邓泸多见那小子两眼。 趁着阜熙还在宫内,要多花些时间与他这老父亲相处,就寻了个由头把穆周山又派下江南做些原本不必这么兴师动众的公务。 原先穆周山没有回来的时候阜熙日日拉着驰旭叨叨,为何穆周山还不回来,她早就让人将宫内今秋的桂花搬走了,只等着能在穆周山回城的第一天见到他。 可现在驰旭颁了这么条不讲道理的旨,阜熙却是全不着急。 驰旭问起来,她只说:“边疆安稳,天下昌平,将军大仇已报,万事尘埃落定,女儿还急什么?” 驰旭被噎了个正着,半日想不出如何回应来,末了哈哈大笑:“不愧是我的阜熙!” 转眼便是十月初八了。 深秋并不是个成婚的好时节,天褚的初雪往年总是来得很早,若是赶上了雪日,那轿撵抬得再小心,也总不及天晴的好日子来得顺遂。 可阜熙公主出嫁的年龄已比寻常世家女子晚了许多,原本作为天褚最华贵的女子,什么时候成婚都招不来闲话,可是国君驰旭多年的好友,万云阁最擅算天时的掌门尹兆却与驰旭说,十月初八,是个百年难遇的好日子。 果然是个好日子,原先天阴沉了好几日,驰旭和央金格尔都担心大典那日下起雪来。可等到初八的时候,忽然放了晴,温度也高上许多,真是最为舒适的一日。 阜熙穿着一身精美无比的白青色婚服,额心点着一颗珍珠为芯的花钿,眼尾全是喜气和止不住的高兴。 “母妃到底为我选了什么簪子?” 央金格尔为她小心地描着眉。阜熙自小便爱把玩那些胭脂水粉,可央金格尔却坚持这样的大好日子要由她亲自为阜熙着妆。 她用手端着阜熙精致的笑脸,向后仰去左右看了看,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你等下就知道啦。” 话音刚落,央金格尔等的人便推门而入。 那人披着一件褐色的斗篷,半遮着脸。央金格尔一见她,便将下人全都遣了出去。 “这是……” 待下人们从外面把门关上,那人揭下了斗篷,露出一张不施粉黛的脸来。 阜熙震惊地瞪大双眼:“您……母……”她的舌头宛若打了结,支支吾吾了半日不知道要喊什么出来。 是王后!是她那个温柔、待她极好的母后!可她不是很多年前就已经病逝了吗? “小轩他……不是,太子弟弟他知道吗?” “知道呀,我先去看了他呢。我已经不是天褚王后了,你便唤我钱姨母吧。我们阜熙今日真是全天下最好看的女儿了!” 王后转身去拉了拉央金格尔的手:“多年不见,阜熙与你长得越来越像了,但眉宇又没有你的凌厉,真是好看极了。” 阜熙满心欢喜,站起来就想去抱王后,可那婚服的裙摆很长,差点就绊了她一跤。 王后便笑着按下她:“都是要成亲的人了,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冒失。” 她借身故之名离开王宫是得了驰旭默许的,游历四方的这些年她先学过些针线,也开过一方小茶馆,如今正跟了一个老大夫学习抓药看诊,日子清贫忙碌,但都比在王宫过得舒坦。 原先她是不该再出现在这里的,是驰旭亲自许她回宫见证阜熙这一世最重要的日子,于是千里迢迢,雪地难行,她还是来了。 “你自然得来,你可是她母后!”央金格尔伸开右手,“簪子呢?” 王后好笑地摇了摇头,从袖中取出一支通身青玉,又以金线盘桓而上的玉簪来。顶端镶嵌了一朵用白玉雕出的兰花,内里又用红色的玛瑙点了几粒花蕊,栩栩如生。 “姨母知道阜熙最爱兰花,我们阜熙值得这天下最好的东西,可姨母拿不出更好的来,苦思冥想多月,亲手做了这支簪子给你。” 阜熙在镜中看着王后站在她身侧为她轻轻簪上玉兰,鼻头一酸,眼眶就红了起来。 十月初八,真是最好的日子了。 所有过去最爱她的人齐聚一堂,一起陪着她走去另一个余生最爱她的人身边。 夜很深的时候,阜熙才等到穆周山回到正屋来。 她这样私下惯坐不住的性子,竟真的顶着这么个千斤重的发冠,端庄地在喜床上坐了一晚上。 穆周山回屋的时候,见到这样的场景也是一愣。 他背着手将房门关上,就那样站在门口,看着阜熙很久,也没有动作。 阜熙歪了歪头,却也不说话。她闻到了一股很重的酒味,于她的印象中似乎并没有见穆周山喝过这么多酒。 但他早年那装作浪荡子弟模样如何惟妙惟肖,她也是听说过的。传闻中穆周山就是这样一个千杯不醉,酒品无人不夸的家伙。 现下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大喜日子真被灌得走不了路了? 想到这里阜熙伸手想掀开那盖头看个所以然来。 可手刚要举起,就被穆周山摁住了:“都等了这么久,现在急什么。” “谁急……”那帕子被掀开的瞬间,屋内的亮光刺了她的眼睛,池鱼慌乱地低头,也不知道是在躲那烛火光线,还是在躲某些人的目光。 可还是瞄到了一眼。 许是酒真的喝多了些,穆周山的两颊有些许少见的红色,唇也十分鲜艳,眉眼间满是温柔。 低下头来,阜熙才看清他今日穿的蟒服衣袍底下的金边翔云图纹。 她紧张地用手指蜷在衣袍下,轻轻描着那云纹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却不料穆周山在她面前俯下身来,双手撑在她两侧的床上,弯腰自下往上地看她的脸。 “重吗?”凑近的时候,那浓郁的酒味却并不刺鼻,反而透出一股清雅的牡丹香来。 阜熙点了点头。她眼睛都不知道应该看哪里了。 穆周山的眼尾都染上了一点红,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妖媚,可开口说的话却十分低沉,语速格外缓慢。 “殿下今日如天仙下凡。” 听得她脸一下子就红了。 脑子里晕晕沉沉地,又想说能不能不要再喊她殿下,又想贫一下她平日怎的就不算天仙下凡,就不好看了? 可阜熙还没想好措词,就感觉有一个湿软的东西贴上了她的额头。 然后穆周山在她身前蹲了下去,单膝跪地——轻轻为她脱去婚鞋。 纤细的脚腕被那关节分明的大手捏住,阜熙不知道是该躲,还是让他赶紧松开,才能不显得自己那么紧张和局促。 她也应该喝点酒的。 却听穆周山低低地笑了。 阜熙羞得有些恼了:“穆周山你笑什么!” “臣在笑……我们初遇的那一日,我也是这个姿势替你穿上鞋的。若是知道有一日……我当年动作定再轻柔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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