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索额图自打出了畅春园的门,这眉头就没松开过:“打听清楚了?” 常泰点头:“清楚了,事情有些不妙。” 他在侍卫处当值,又是太子的亲舅舅,平日打听个什么事,只要不是御前的机密,肯卖他面子的属实不少。 太子身边的侍卫更不会瞒着他,不如说,这消息正是太子授意人传给他的。 索额图听到这几日汤斌一直是跪着侍奉太子讲书,耿介连日久站,差点儿在太子面前昏厥后,面上竟有些肃杀之色。 常泰并没有看到今日考较诸皇子的事,收到消息后便一直惊疑不定:“皇上……可是对太子有什么不满?” 汤斌一向最为皇上欣赏,耿介也是他极力推荐教导太子的,皇上骤然对他二人发难,他左思右想,只能是冲着太子。 索额图摇头:“不是太子,我估摸着,皇上大约是冲着汤斌去的。” 常泰惊讶:“汤斌?” 汤斌并无党派,一直极得皇上信任,又是皇上亲选的太子师,皇上怎么会突然冲着他去? 常泰小声道:“难道他不小心犯了什么忌讳?” 索额图现在只是内大臣,内阁被明珠一党把持着,什么消息都慢半拍。 他思量这些日子朝中的事,唯一与汤斌牵扯上的只有董汉臣上疏一事。 ——五月里,玄烨下诏‘求直言’。 钦天监一微末小官董汉臣痛切上书,言辞激烈地指斥了十件大事。 其中最引人瞩目的两句‘谕教元良’和‘慎简宰执’,矛头直指太子之师汤斌和权倾朝野的明珠、余国柱。 谕教元良,是说要好好教导太子,董汉臣认为汤斌作为东宫师傅,教法未善,尚未尽心。 索额图当时听说后便忍不住大怒,他看似针对汤斌,但此言一出,岂不是在说太子有失教养? 史书留下这四个字,后世之人将如何议论太子? 其心可诛! 好在汤斌自担了罪过,将此言全部揽到了自己身上,承认是自己施教不妥,这才免去众人对太子的议论猜测。 索额图心里有些迟疑,汤斌的应对其实没问题,他看皇上当时也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为何突然转了态度? 索额图烦躁地翻动着眼前的各种消息,如今朝中明珠势大,他能第一时间得到的消息很少,这让他们显得很被动。 就像这次,汤斌、耿介都是汉臣、太子师,为何突然失去皇上的信任被针对,他们毫无头绪。 常泰也急:“此事拖不得,再这么下去,万一两人出了事,太子的处境将极为尴尬。” 两人都是纯臣,尤其是汤斌,在汉臣中一向有人望。 今受此大辱,虽然不是出自太子的授意,但外人不知内情,只会认为太子不尊师重道。 作者有话说: 参考文献:同上章。
第156章 旧症 ◎重归紫禁。◎ 索党本就与满洲勋贵一派不对付, 若再失了汉臣和中立派的支持,太子还剩下什么? 索额图冷静下来想了想:“我看此事必有明珠等人从中作梗,不然皇上绝不会突然发难汤斌。” 皇上比任何人都重视自己在汉臣中的圣誉, 又一向优待汉臣,示下以宽。 现在竟用上这种手段, 可见怒极, 必定是有人对圣上说了什么于汤斌极不利的言论。 常泰:“叔父的意思是, 明珠等人设计馋陷?” 索额图摇头:“他们究竟跟皇上说了什么, 咱们无从得知,但我估摸着八九不离十。” 对皇上而言,‘谕教元良’四个字, 绝比不上‘慎简宰执’的触动大。 如今内阁学士是两满三汉,满人是明珠和勒德洪;汉人是王熙、宋德宣、余国柱。去掉已回苏州养病, 遥领虚衔的宋德轩, 实际上为两满两汉。 明珠现为大学士的首脑,余国柱是其死党, 对其言听计从;王熙见风使舵,依附无为,勒德洪无足轻重,因人成事。 ——内阁可谓明珠一人的天下。 因此, ‘宰执’一词出来,想必他们格外刺心害怕。 常泰未解其中逻辑, 那这和汤斌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若是害怕,自去向皇上请罪就是,搞死汤斌, 皇上也不会从轻发落他们啊? 索额图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问问问!就知道问!我哪知道明珠那老家伙怎么想的?!” 他要是事事都知道, 不早就把他们那伙人干掉了! 索额图:“你管他们和汤斌有什么矛盾, 为什么要针对他。现在咱们的当务之急是先把太子摘出来,可别汤斌没玩完,太子先被卷进去了。” 原本汤斌作为太子的老师,该是铁杆的‘太子党’。 谁知这家伙软硬不吃,一心只做纯臣,索额图正好也看他不太顺眼。 没了汤斌,有的是能做太子老师的人。 不过他倒归倒,可万万不能牵连了太子。 索额图:“太子一向规行矩步,我猜皇上不见得有牵连太子之心,许是一时怒极没顾上。” 他得上个折子给皇上,提醒一二才是。 果然,折子呈上不过两日,无逸斋便接到了皇上的谕旨:“向来讲书,尔等皆坐,今以皇太子委付尔等,应坐应立,宜自言之。尔等侍立,朕焉得知?皇太子欲赐坐,未奉谕旨,岂敢自主?” 索额图心里松了一口气。 不管汤斌等人敢不敢坐,至少皇上的旨意在那明摆着,这罪过不用太子担着了。 * 畅春园的讲书,对汤斌来说当然是极难容忍的。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了皇上,是以也无法辩驳,只能以病请辞教导太子一事。 然而这却给了满汉臣工竞相弹劾的借口,认为他并无疾病,却以病请辞,更显得不真不诚,有欺君之嫌。 还有人弹劾他在教导太子之时“擅执朱笔”,但汤斌当时不过是应太子所请,接过太子给他的朱笔,将太子书法功课内写的较好的字圈出来罢了。 总之,汤斌突然被群起而攻之,一时应付不暇,名声日坏。 之前曾赞其为恺悌君子之人大多转了口风,认定其为‘假道学’,自己只是为其虚名所无误,离他而去。 引人唏嘘。 * 前朝风云变幻,后方一无所知。 玄烨之前一副再也不想提起汤斌此人的样子,沈菡当然不会没眼色地再去追问。 倒是后来胤禛来请安时,沈菡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点儿新的端倪:“你说太子的先生出事了?” 难道汤斌短短不过几日便过世了? 胤禛说起此事也很困惑:“并非过世,太子原本一直受教于工部尚书汤斌,却不知为何,前些日子汤先生突然自请归山。” 胤禛等人年纪渐长,虽然功课进度不一,导致众人不方便在一起上文课。 但前段时间玄烨在无逸斋新建了皇子的演武场,骑射还是可以同上的。 现在众阿哥下午的骑射课都改到了无逸斋,众人与太子接触的频率直线上升。 接触和交流的机会一增多,很多消息自然而然就会传到耳朵里。 胤禛:“二哥这些日子情绪十分低落,我看他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现在无逸斋为太子上文课的先生更换十分频繁,并无具体承教之人。” 等于说现在教导太子的官员全是临时工,所谓的东宫出阁,再没了主讲先生后,恐怕也名存实亡,难以为继了。 沈菡想起之前玄烨的愤怒,心里隐约猜出点儿什么。 之前玄烨曾与她说过,大清立国以来,直到现在,入仕朝廷的汉人,心中隐隐仍以‘道统’自居,妄图对满人,甚至对皇帝、皇子‘为师为相’…… 难道汤斌作为当朝大儒,竟也不小心犯了玄烨的忌讳…… 不过只是一瞬,沈菡就将这心思掩下了。 她看看眼前的儿子,斟酌提醒道:“你和弟弟平日勤习汉书并无不妥,但也不要忘了祖宗的传统,满书与骑射亦不可荒废。” 胤禛和胤祥对视一眼,起身恭敬道:“是,儿子记下了。” 他们只说这么一句也就罢了,母子自有默契,有的事情意会即可。 沈菡见儿子下巴上已经泛起青色胡渣,忍不住伸手戳戳:“长大了。” 胤禛自己伸手摸摸,有些不好意思:“这两天刚长出来的,只有这一点点。” 沈菡:“刚开始都这样,慢慢就多了。等长长了记得每天早上都要修面,修的干干净净才好看。” 胤禛点头:“我知道的,额娘。” 沈菡听他的声音好像也有点儿不太对:“回头额娘让膳房每天炖个冰糖雪梨给你吃,养养嗓子。” 她觉得儿子可能快要到变声期了。 雅利奇刚才一直在旁边安静听额娘和哥哥说正事,听到冰糖雪梨才开口道:“额娘,这是什么,我也想吃。” 沈菡摸摸女儿的小嫩脸蛋儿:“那额娘也叫人给你炖一个尝尝,不过这个其实不好吃。” 冰糖雪梨主打清热润肺对嗓子好,但味道真的一般般。 果然雅利奇和胤祥吃过后都一脸嫌弃:“太甜了,味道好奇怪。” 玄烨回来后见到这个还纳闷:“怎么吃起这个来了?是谁病了?” 他看沈菡:“你喉咙不舒服吗?” 沈菡一边给他宽衣一边解释:“不是我,是胤禛,你儿子可能要变声了。” 胤禛见阿玛看他,面上难得露出一点儿羞涩,玄烨笑了,不过他也没打趣儿子:“这段时间不要吃辣的了,多喝水、少用嗓子。每天早上那一百二十遍许你默诵。” 胤禛起身:“是,谢阿玛。” 这一张口比之前听起来更明显了一点儿,弟弟妹妹都忍不住笑了。 胤祥十分羡慕:“要是我也能变就好了,三哥说变完声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 他也好像快点长大变成男人。 雅利奇则是扯着沈菡问:“额娘,女孩子也变吗?” 沈菡想了想:“女孩子其实也变,但是没有男孩儿变得那么明显,咱们的变化比较细微,不知不觉就变了。” 雅利奇:“那我变完就是女人了吗?” 沈菡把她抱起来放到腿上:“不是,变完声你也还是个女孩儿,一辈子都是妈妈的小女孩。” 雅利奇高兴地搂住额娘的脖子,亲昵地蹭一蹭。 * 古代的冬天确实比现代要更冷一些,还好沈菡的体寒在太医的悉心调理下已经渐渐痊愈,不然每年冬天都得哆嗦得出不了门。 眼见腊月将至,一场大雪过后,紫禁城又成了冰天雪地,滴水成冰的世界。 原本今年玄烨打算留在畅春园过年,却不知为何,太皇太后在颁金节时就执意要回宫。 太皇太后一动,作为儿媳妇的皇太后自然要跟上,皇上和沈菡便不好再单独留在园中,大批人马只得浩浩荡荡重新迁回紫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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