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却并不认同:“阿玛之前曾言,‘夫人之处事,便如行路,断不可能既无风雨困顿,又无山川险阻,自始至终遇到的尽是坦途顺境,所以古人多咏行路之难。’儿子对此深以为然。这世上举凡要做一件‘异事’、‘新事’,便一定会有他人的扰乱和阻挠。既然阻碍注定难以避免,为何还要自复犹豫疑难,平添更多的烦恼?” 他的眼眸清亮端正,已经变完声的嗓音中再无丝毫少年之气。 清润的音色流露出一股刚毅果敢,尽显年轻人的勇往直前:“做事百端交集,便如桑蚕吐丝,不过是自缚其身罢了。所以我认为,如果审慎思量后认定此事确实有益,便当坚持己见,极力推行。” 玄烨静静听完,面上神情丝毫未动,淡淡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譬如……你要推行新政,却遇到朝臣宗亲的百般阻挠。混混乱局,唯你一人持心孤立,众人皆谓你是一意孤行,到时,你又当如何坚持?” 胤禛果断道:“若新政有益,则推行过程中,其余的利害是非,一概不该左盼右顾;一切的扰乱阻挠,当不为纤毫所动。儿子认为,唯有持此坚韧不拔之志去做,才有成功的可能。” ——虽千万人,吾往矣! 玄烨望过去的眼神带着三分威严和审视,暗含着帝王独有的敏感与锐利:“哦?所以你的意思是,为政者,应该视一切反对派于无物?” 自古孤臣难做,孤君……更难做。 ‘为政者’……沈菡心里吓了一跳,却又不好打断父子二人的对话,只好继续忐忑地听着,生怕胤禛说出什么过于犯忌讳的话,惹恼玄烨。 胤禛却并未因为皇父突然而至的威压改变自己的想法,他坦然答道:“等到翌日事成之后,害者利矣,非者是矣。昔日诸多无知阻挠之辈,自然不屏自息矣!” 自古胜者为王,历史从来都是由胜者书写的。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等他把事情干成了,等到新政真的有益于国之时,那些曾经反对他的宵小之辈,自然就会偃旗息鼓,何必放在心上。 至于此事究竟是功是过,自有后人评说! 沈菡的一颗心紧紧揪起来——这话说的…… 她屏气凝神悄悄打量玄烨的神色,见他面色平静地放下手中茶盏,脸上甚至已经恢复了‘我只是在闲聊’的寻常表情,一时也摸不清他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想法。 玄烨理了理袖子,什么都没说,既没有夸胤禛说得对,也没有批评他说得不对。 他仿佛是安抚般地对沈菡一笑:“时候也不早了,咱们用膳吧?” 啊? 沈菡又看了胤禛一眼,见他也是一副‘聊天结束,我想说的都说完了’的表情,仿若刚才无事发生:“……” 行吧,你们父子打什么哑谜我也不知道。不过既然你俩都觉得这话没什么,那,那就只能当它确实没什么吧。 沈菡快速平复了一下心情,尽量把这事儿看做一次平常的饭前闲聊,转头开始问雅利奇午膳想吃什么。 雅利奇刚才一直在和小十一玩儿,对于哥哥和阿玛的对话听得模模糊糊、半懂不懂,丝毫没觉得屋里气氛有什么怪异之处。 额娘问她,她马上回答道:“我要鲟鳇鱼的饺子!” 胤祥听到后跟着凑过来:“额娘,我也想吃,我要吃煎的!” ——他听明白了,他觉得四哥说得对! 两个孩子这一打岔,屋里气氛终于恢复了正常。 沈菡抱过榻上张着手一个劲儿要‘neinei’的小十一:“那要等会儿才能吃,吃饺子得现包,也不知膳房今天有没有准备鲟鳇鱼的饺子馅儿。额娘先去喂小十一,你们问紫裳姑姑要些点心先垫一垫。也不要吃多了,留着肚子好吃饺子。” “好的,额娘。” …… 一切如常地用过午膳,玄烨提前回了乾清宫,说是还有事情要处理。 两个孩子也得回东所了,沈菡拿过风帽先给胤祥戴上:“这都要过年了,功课上可以适度松一松,不要搞得太累了。” 胤祥:“额娘也是,您晚上照看小十一本就劳累,不要事事亲力亲为,太操劳了,要多保重身体。” 沈菡给他理了理斗篷:“知道了,你哥一看起书来就没数,不知道休息,你要看着他知道吗?” 胤祥点头:“我晚上去哥那儿盯着他睡,肯定不叫他再熬夜了!” 沈菡又看向胤禛,想说点儿什么,但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这是他的本性,为何要压抑,要逼着孩子去掩饰呢? 何况,她也不觉得胤禛说错了。 就算将来真的有什么风雨,也该是她这个做母亲的顶在前头。 胤禛好似知道沈菡在担心什么,他想了想,开口道:“额娘,您无需担忧。阿玛有问,我做儿子的据实以答;皇上有问,我身为臣子据实以奏。即便答得有何不妥,也是我为人子,为人臣,为父尽孝,示君以忠的本分所在,又有何可虑?” 额娘一直是这么教导他们的,他们从小也一直是这样做的。只要不曾欺君罔上,其他细节,不过小事罢了。 沈菡给他整理斗篷的手微微一顿,道理当然是这么个道理,只是……令她担心的也不单是这一点,还有胤禛的变化。 她轻轻叹了一声:“你长大了……” 这种变化是如此润物无声,悄无声息,她竟直到今天才有所察觉。 在她的心里,他始终都是个孩子。但实际上,胤禛的身高早就超过她了…… 胤禛低下头看着眼前把他捧在手心十几年,护在怀里十几年的母亲,并没有掩饰:“……额娘,您身为女子,困锁深宫,尚且心怀慈悲,竭力尽己所能以圆心中之志。儿子仰承慈训数年,难道不该有这样的志气吗?” 难道他不能努力争取,为他的母亲,他的弟妹遮风挡雨吗? 沈菡眼眶一热,缓缓抬头,母子二人对视数息…… 良久,她放开手中的斗篷系带,弯下腰上下拍打了几下斗篷,将之理顺后,方才直起身认真端详了一番眼前的长子。 ——他穿着紫貂玄色水波云龙纹大氅,身形高挑挺拔,面容冷峻坚毅,龙章凤姿,尽显皇子气派。 他已经不再是一个少年,而是一个野心勃勃的青年人了。 沈菡给他戴上风帽,温柔地笑了:“吾儿有志,吾心甚慰。去吧,去好好读书,将来帮着你阿玛办差理事,为皇上分忧解难。额娘愿你,早日一展平生志向!” 胤禛恭敬拜下:“是,儿子谨领慈训。” ……
第210章 赏赐 回宫后忙忙碌碌感觉日子仿佛已经过去了许久, 但其实翻翻黄历,不过才到腊月初八。 京城有句谚语——‘送信的腊八粥,要命的关东糖’。 这话的意思是吃了腊八粥, 就该准备过年,把这一年赊欠别人的旧账清一清。到了腊月二十三祭过灶,吃了关东糖,债主可就该上门要债了。 不过到了宫里, 煮出来的腊八粥主要是用来供佛的。 因为腊八节除了提醒新年的到来,本身也是佛教节日, 是释迦牟尼佛成道日。而玄烨受太皇太后的影响,表面上也一直对藏传佛教极为重视。 所以到了腊八这一日, 宫中亦有很严肃的礼仪规程, 需要帝后二人参与。 一大清早, 沈菡被紫裳从温暖的被窝儿里挖出来穿衣戴冠, 准备和玄烨一起去坤宁宫供佛。 玄烨那边速度快, 一边整理袖子一边往这儿走:“腊八粥都赏下去了吗?” 沈菡正对着镜子验看妆容:“今天凌晨就开始往外赏了,我看等咱们从坤宁宫回来,送赏的就该回来了。今年煮了整整八大铜锅, 该赏的都能赏到。” 风水轮流转, 当年她在永和宫当小福晋, 年年吃别人赏的腊八粥。 如今她成了皇后,这煮粥赏粥的活儿成了她盯着内务府干了:“我就怕来不及颁赏, 初五那天就叫他们把干柴和铜锅都架起来了。” 腊月初六,内务府总管大臣,也就是沈菡堂伯叔多弼亲自率领大臣监督称粮, 往锅里放果料,昨天开始生火煮粥, 整整熬了一天,就是为了今天凌晨宫门起钥后,就能开始往外赏粥。 玄烨捏了捏她的腮帮子,逗她:“辛苦梓潼了,朕给你记一功,回头好好赏你。” 沈菡看他那眼神儿……伸手轻轻拍开他的手,笑着嗔了一句:“没正经……” 周围奴才低头垂眼看地板,只当没听见皇上和皇后娘娘的打情骂俏。 …… 承乾宫离着坤宁宫很近,御驾和凤驾驾临之前,坤宁宫正殿佛堂前已经搭设好了一座黄毡圆帐房。 此房一般被称作小金殿,御前主位大臣正侯在殿外等候侍奉,见到二人到来,纷纷跪下行礼。 玄烨和沈菡在定好的吉时进入殿内捻香行礼,一众喇嘛开始在殿下诵经。 不多时,□□喇嘛和蒙古活佛走进殿内,拂拭帝后衣冠,以申拔除之义。 沈菡是第一次参加这个仪式。 虽然整个过程很简单,但殿外跪着无数诵经的喇嘛,经文与佛音盘旋萦绕在四周,再加上整个氛围的神圣庄重,无端就为眼前的佛像增添了一丝神秘之感。 沈菡轻轻提起吉服的下摆,在金黄色的蒲团上跪下——其实上辈子,她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可是,她死后却有了这样的一生,实在太过不可思议。 当她与身旁的‘康熙皇帝’一起跪在佛前三跪九叩,行礼祝祷之时,整个世界在诵念声中瞬间仿若幻境,那样的不真实……恍惚间,竟有种前世今生的错觉。 玄烨见沈菡行完礼竟然愣住了,轻轻扶了她一把,低声道:“怎么了?” 沈菡回神,抬头看了他半晌,这从蒲团上站起身来:“没事,没什么。” 前世种种譬如已死,如今的她,早已不再是父母膝下无拘无束的小女孩儿沈菡了。 她有了一重又一重被社会定义的身份。 她是乌雅家的女儿乌雅玛禄,是皇帝的嫔妃,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妻子,是康熙的继后,是四个孩子的母亲。 她在此处得到新生,也将在此处走向终结。 沈菡低声道:“没什么,走吧。” 她被困入樊笼,却也未曾放弃打破桎梏。 …… 过完腊八就是年,宫里又要开始洒扫、贴春联、祭祖、准备新年的各个宴会了。这些事自有下面人处置,用不着沈菡操心太多。 不过选秀之前还有一件大事,须得她自己亲力亲为——皇后要开始往宫外颁年赏了。 就和玄烨每年过年都得亲手给人写福字,给辛苦了一年的将士、阁臣、王公发各种赏赐是一个道理,沈菡今年是皇后了,到了年关也得给人发‘年终奖’。 打头的就是六宫的妃嫔,从贵妃到庶妃,再到比较重要的管事太监和姑姑,身为皇后,宫里的每个人最好都关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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