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袖一挥,场景再变。 烛火摇曳,还是之前夙舒先生给她曼华镜的地方,还是那两个一模一样的侍童,只不过一个在案牍上磨墨,另一个携了一张薄毯立在一侧。 夙舒靠在软塌上,又把卷子搁在小方案。 做了这一番动作后,咳了几声,胸腔微微起伏,似乎耗尽了心力。 一旁的侍童把薄毯盖在他膝上盖好,端了盏热茶放在他手心。 夙舒先生接过热茶抿了一口,低垂着眼帘注视着面上摆放的卷子,似乎要把上面的墨迹一点一点挖出来。 姜洛心虚极了,静待他训话。 良久,他又轻轻的将茶盏隔至在一侧,看向姜洛。 茶底敲击桌面发出的一声细微的声响,在这昏昏的烛火光晕里被无限拉长。 姜洛怂成一团。 “你去写几个字我看看。”夙舒先生淡静的眸子微泛。 旁边墨磨的侍童对姜洛做了个请的手势,姜洛理亏在先,倒是听话的坐在长案上。 侍童给她摊了纸,又笔架从里面选了一只毛笔出来,蘸了蘸墨递给了她。 姜洛接过,刚想落笔,忽而瞥见夙舒先生不知道从哪掏出来几个盒子出来,从里面拿出来几根纤细而短的竹子细细挑选,沉眉思索,似乎极为慎重。 微微咬牙,也不知道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把笔搁在笔山上,开口道:“不行,这笔不好,用的不顺手,我要换一根。” 咸鱼留堂很痛苦,睡着还不是因为他讲的云里雾里,要是能够讲的跟说书先生一般绘声绘色能睡着吗。 夙舒先生听完没有偏头,侧脸如大理石般雕刻而成,有一种微凝的气压。 须臾。 一只绘着山河图的毛笔落过来,笔杆有一种特殊的风骨,一看就不寻常。 姜洛有点微诧,一来是因为他竟然这么轻易的接受她这无理取闹的要求,还若无其事的给她换了一只笔。 二来这下子她真的切切实实感受到了,夙舒先生使用的隔空取物,移步换景的手段不是利用灵气,而是类似于空间的换位。 这倒是有点兴趣。 捏着毛笔的手刷刷的蘸了蘸墨,姜洛眼珠子转了转,她一向是给了三分颜色就开染房的,此刻特别想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 “不行,纸不好,一看就太薄了。” 夙舒先生唇线微直,手里缓缓拿起了一根紫黑的竹子,长五寸厚三分,转了转。 姜洛觉得他要发作,没想到又是一张新纸落在她面前。 “.....?” 不对劲,此时姜洛越想越虚的慌,冷静的沉默背后却往往暗藏着风暴。 这般细想,眼角余光却无意间扫到他小方桌面前的几根竹子上。 莫名其妙拿竹子研究干嘛,该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夙舒先生手指在光滑的竹壁上摩挲了一下,勾唇道:“你觉得我面前的几根竹子,哪个好。” 他没有看她,却有如实质的向她脖颈后面吹着冷气。 姜洛假笑起来:“只要先生选的都挺好的。” 夙舒先生眸色低了两分,又从木盒里挑出一根不短也不长的竹子出来。 上面有几道碧绿色的浅勾,瞧着清雅可爱,握在手里淡淡道:“金镶碧竹,用来做戒尺,你觉得瞧着厚吗?” 姜洛笑得甜美:“不厚,我觉得正正好。” 夙舒先生又道:“那你觉得会用的顺手吗。” 姜洛哭丧脸着点点头。 “为何听讲睡觉。”夙舒先生发问, “讲的太枯燥了,乏味又无聊。”姜洛如实回答。 夙舒先生:“.....” 他脸色这下子彻底拉下来了,在整个十九州谁人不尊称他一声先生,何况他教弟子这么多年来,都对他恭敬有礼,赞赏有加,何曾听过这番评价。 自己开小差睡过去了倒是先怪罪先生讲习不好。 这种泼皮弟子是要管教一下的,心沉了沉捏着戒尺就想发作。 姜洛见势不妙,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今天她已经摸到他的底线在哪里了,再反复横跳显然没必要。 端了小方案的茶盏道:“先生别动怒,今天您说的致虚极,守静笃,这些话弟子可都记在心里呢。” 夙舒先生哽噎了一下,这她倒是记上了。 姜洛脑子转的飞快,塞给他茶盏又紧跟着道:“先生不是要弟子写几个字么,弟子现在立马写来给先生过目。” 说完便一溜烟的跑到书案上提笔写字了,跑的比兔子还要快。 夙舒先生一手托着茶盏,一手捏着戒尺,盯了姜洛好半响,到底还是忍了,只慢慢的把茶盏落回桌面。 姜洛感觉视线从头顶收走,后背虚汗都要冒出来了。 为不挨板子,更为了不丢人。 只愤愤捏了那只山河图纹的笔胡乱蘸蘸墨,用尽毕身所学提笔开始写字。 夙舒先生左手捏着戒尺缓缓的敲打右手的掌心,细微的佛珠随着动作发出似是催促的敲击声。 眸光落在姜洛鸡爪子般握笔的手,龟爬的动作上,又想着待会儿得看她狗爬般的字迹。 不由按了按眉头。 姜洛余光可一直偷瞄他呢,见他这番动作,赶忙收了手中的笔,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迹,恭恭敬敬的呈给夙舒先生。 夙舒先生提着卷子一看,上面狗爬式的三个大字“莫生气”,又看了看姜洛眼睛如同坠满了星辰一般期待的看着他。 原本想说的话一咽,话峰一转只淡淡道:“你倒是言简意赅,直击要害。” 姜洛虚伪假笑:“哪有哪有,先生教的好。” 夙舒先生:“.....” 没说什么,只抖了抖纸,和先前那张卷纸一起叠好,卷起来,再拿个细带裹好,最后再收入一张木盒里,封好。 姜洛有点看不明白,合着自己的字迹也没说什么好坏,还这么仔细的收好,这是作甚? 正摸不着头脑时,夙舒先生缓缓开口:“笔秃千管,墨磨万锭,往后你晨昏定省需到我这里来习字。” “....!”这姜洛当然不干,正当反驳。 夙舒先生云淡风轻道:“不来学,便将你这所作字迹供所有十九州学士阅览。” 姜洛愤愤的看着他,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何况这还是千年老姜,简直坏透了。 原来之前那么刺目的字迹不咸不淡八风不动,后面在这使着坏呢。
第55章 白堕春谬 姜洛是特例,她是被单独拎出来还要练字的。 往往别人下学了她还要继续上学,往往别人休息了她还要继续练字。 不仅和同门的时间对不上也就罢了,连作息都不一样,回去后同门都歇息了她还在彻夜看直播镜子。 往往天没亮,好吧,同门都在刻苦练功,她在睡大觉。 一迟到的借口就是昨天晚上被留下睡得晚,天太黑了路打滑了,我看不太见所以来的晚了些。 “砰——”脑袋挨了一记,打断了她漫无边际的瞎想。 夙舒先生收回手里握着的卷成圆筒的书卷,淡淡的看着姜洛:“又发呆?” 姜洛捂住脑袋握着笔,讪讪道:“先生看完书了,弟子马上就写好了。” 这几天咸鱼老是被督促着刻苦练字,被迫勤奋,煎熬的属实是放在油锅里炸,都快炸成咸鱼干了 夙舒先生应了一声:“嗯。” 姜洛这几天练字虽然懈怠,但并未像之前那般作妖了。 对于她已经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只等她写完拈起她的字帖细细看了看。 “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 蹙着的眉头没有松,又捏着书筒给了她一个爆栗:“你写了几刻钟就写了这么几个字。” 姜洛赶忙为自己辩解:“弟子这不是怕污浊了先生的眼睛么,所以下笔思忖了许多,是以写的慢了一些。” “......” 这张嘴说出的字眼真的是没哪一个字是真的,夙舒先生也没和她计较这么多,只落了个椅凳在她旁边。 把书卷平铺好,就在旁边坐下看了起来。 长案很长,坐下三四个人也不会拥挤,夙舒先生落座在姜洛的一侧,敛着眉眼看起了书,一片淡然。 姜洛打量了他片刻,又慢慢扭回脑袋。 只提了笔蘸了蘸墨,心里暗暗腹诽,坐哪不好非要坐她旁边,看这么严干嘛她又不是三岁小孩了。 还得老师在旁边压着写,真是年纪大了就是管的宽,瞎操心。 “在心里骂我?”身侧传来声音。 姜洛脱口而出:“对啊。” 刚开口就觉得有点不对劲,末音凝滞在嗓子里,僵硬的抬起了头,只觉得现在浑身凉的透透的。 夙舒先生一挑眉,手里握着一把戒尺,有点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教导主任的压迫感尤胜。 姜洛打了一个激灵道:“没没没,刚刚弟子纯属口误。” 赶忙捏了笔埋头就刷刷刷的开始写,笔尖落在纸张上感觉都要飞起来似的。 不消片刻,字帖用最快的速度临摹好了,恭敬的递给了他。 “先生请过目。” 夙舒先生放下戒尺接过,越过字帖又看了姜洛一眼,忍不住想自己真的兴许是老了。 这就三天晒网两天打鱼的劲,短短几天,字迹却较之之前却以胜似太多。 这种悟性高的委实让人心生恐怖,只要给她些时日,未必不能赶超自己。 只是这心性太过浮躁,成天只想着浑水摸鱼,还需要慢慢磨砺。 中肯道:“还不错。” 姜洛过了会儿听到这种不好不坏的评价,为自己捏了一把汗。 心念一动,试探性的问道:“那弟子今日习字习完了,能否早些回去?” 夙舒先生“嗯”了一声,只把字帖收好,嘱咐了一句:“路上注意些。” 是了,今天是七天放两天假的日子,意味着今天练完字就可以回狐狸窝两天了。 姜洛得到允许,立马活泼的像只被放出笼子的鸟雀,轻快的起身向夙舒先生道了别:“先生再见。” 夙舒先生在后面看着姜洛的背影,揉了揉太阳穴,心想可算是能清静两天了,训斥她她又委屈,放纵她又惯会上房揭瓦。 心里又担心她学不好,未能尽到先生的责任,真是哪哪都无从下手,头疼的紧。 ﹡ 姜洛一冲出竹舍,看看外面灰白色的天空,只觉得有一种莫名奇妙的阳光明媚的感觉。 又看了看远处绵延的积雪,又看出一种蓬松的棉花糖的味道,真是哪哪都舒心。 心神一动,曼华镜飞旋而出,花苞一朵朵绽开,琉璃金光大放,姜洛轻快的一蹦,蹦跳在镜面上。 化作一抹红色的毫光,朝着无涯宗疾驰而去。 一路上搅动的层层浮云都无法掩盖她嘴角轻扬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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