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用小手挡在碗上面,苏嫣看外面西北风卷的厉害,就把刚才的碗倒扣在她的碗上。 不是她圣母心泛滥,而是她在书中看到过,到“苏嫣”走投无路时,只有小燕的寡妇母亲赵翠兰,把积攒下来的一元五角钱借给她,问都不问什么时候还。 这可是赵翠兰的全部积蓄,奈何陈玉蓉病逝、“苏嫣”跳海。 弟弟苏智喜欢读书,因为偷了镇图书馆的书当了劳改犯,后被诬陷抢劫判了死刑。妹妹苏碗被人拐卖,消失在人海当中,是死是活,书中再没有笔墨描述。 而赵翠兰借出的一元五角钱,“苏嫣”是永远的欠下来了。 就当替她还账吧。 好人有好报。 小燕端着热乎乎的碗往隔壁跑去,苏嫣关门的时候看到隔壁站着的赵翠兰,点了点头,相互笑着打了个招呼。 寡妇门前是非多,书中的赵翠兰能借钱给“苏嫣”也是承过他们家人的情谊。邻里关系,你来我往,说不出谁占多了,谁占少了。 吃完饭,小碗拿着盆装着碗碟放到废弃的灶台上,掀开锅盖,铁锅里面装有清澈的井水。 自从苏嫣过来,废弃的灶台下面出现一口井,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井水冒出来。 多亏有漏缝的铁锅在上面挡着,用水的时候直接从锅里舀。上个礼拜村集体的人过来检查都没发现锅的问题。 他们一家人开始不敢用,在苏嫣浇了几次板栗树,板栗树枯卷的叶子重新发出嫩芽来,他们才敢拿来洗漱饮用。 井水是陈玉蓉多年没有喝过的甘甜味道,苏嫣做主将这件事情隐瞒下来,免得被集体知道,扒了她家的泥巴房,大挖特挖可就完蛋了。 习惯家中有了井水,小碗洗衣服、刷碗、洗澡不知多勤快。 别人都知道他们家人是资本家身份,富裕的时候有富讲究,穷苦的时候有穷讲究。 哪怕没有了顶梁柱,这个家的妇女和孩子,脸上和身上都不同别人黄沙里打滚,都是干干净净的。 知道不会被人怀疑,苏家人洗的那叫一个勤快。外面旱天,他们的皮肤一个比一个水润。 陈玉蓉原本焦黄的脸色也没那么难看,半个月受到井水的滋养,她的脸只是没有血色,其他都还好。 井水凉,小碗在苏嫣回来前装了两桶水藏在门口面,等到忙完,该苏嫣洗澡,水就没那么凉了。再配上一丁点的热水,那叫一个舒坦。 苏嫣来到炕屋,把门关上。 散开麻花辫,里面许多沙粒落了下来。这样的气候简直不能忍,要不是环境不允许,苏嫣真想带着一家人远走他乡。这哪里是人待的地方。 她侧过头,把乌黑亮丽的头发抖了抖。成日里绑着麻花辫,松开来的头发好似自然卷,衬的她一张娇艳的小脸妩媚起来。 苏嫣舒舒服服地洗完澡,再把澡盆里的水用葫芦瓢舀起来顺着门槛边的缝隙倒到外面。 苏嫣清楚的看到,洗澡水进到土壤里□□涸的土壤迅速吸收,一点痕迹没留下。 小碗蹲在苏嫣边上说:“姐,你看门槛边有棵野草。” 苏嫣看着茁壮成长的野草,这样的气候环境下,她到底没舍得毁掉这抹绿意。 看到小草仿佛看到孤身一人来到这里的自己,幸好有相亲相爱的“家人们”作伴,她能深切的感受到他们的爱意。 小碗凑过头,闻了闻苏嫣湿润的头发说:“都是用一样的洗头皂,为什么你头上就这么香?” 苏嫣自己抓着发尾闻了闻,并没有闻到什么味道。可能自己身上的味道自己闻不出来。 过了一会儿,大家洗漱完,到了每天陈玉蓉教导功课的时间。 这年头不时兴学习,陈玉蓉还是关上门教他们读书识字。 一晃多年过去,到底教导出来的孩子跟外面放养的孩子气质谈吐都是不一样的。 苏嫣没什么好学的,她就蹲到炕屋里看她种的韭菜。 韭菜是她捡的村集体不要的韭菜根,这东西开始大家都抢着要,因为韭菜贱,好养活。在一些地方把根插上就能活。 只是在被北沙镇这边,天然环境不好,大家种过几次种出来都是稀稀拉拉的病苗,后面种的人也就少了。 他们家里已经收获了两批韭菜,放在酱芸豆里面一起腌着,当小山葱一样吃。 头茬、二茬的韭菜收割完,第三茬一般都是营养不良的样子,可苏嫣这边的韭菜不光是根部又肥又粗,像是撒了肥料,一天往上面能窜半指高。 苏嫣打算明天一早收获出来,趁着村集体赶集卖韭菜,她就跟着混在一起卖,能换一两角钱回来也是好的。 不怕万一就怕一万,陈玉蓉若是再有病,好歹她有时间准备医药费,不会跟书中的“苏嫣”一样,被打的措手不及。 她用手轻轻抚摸韭菜的嫩尖,弯了弯唇角。 晚上,苏嫣跟小碗一起睡在泥巴炕上。 她们身下是薄薄的一层草席,枕套是用废布料拼接一起做成的。 苏嫣望着糊着崭新课本书页的房顶,叹息地想,这年头不光是人,就连知识也是贱的。还不如一年四季都能种植的韭菜贵重。 “姐,你睡了么?”小碗的声音伴随着外面呼啸的风沙声传来,幸好家里的塑料布够蒙住门窗,不然家中四处都是尘沙。 “没呢,想事情呢。”苏嫣转过头,看到小碗亮闪闪的眼睛。 这边早晚温差大,小碗扯了扯旧被,问:“你琢磨什么事情呢?” 苏嫣想说,琢磨着如何发家致富。 小碗却先说:“你一定是在琢磨张大哥。今天没见到他,你是不是想得慌?” 张怀井那个渣男有什么好想的? 苏嫣必须要改正小碗的观念,她撑起身子,柔顺的头发从肩膀上滑落在身侧。她懒懒散散地歪了歪头说:“小孩子家,别惦记着这些没影的事。传出去,我还怎么找对象。” 小碗倏地坐了起来,抓着薄被边说:“姐,你咋成没影的事了?你不是非他不嫁的么?他、他辜负你了?” “我跟他就是没关系。”苏嫣想要揍她,压低声音说:“你可别乱说,我从来没想过跟他结婚。若是有人问,你知道该怎么说?” 小碗怔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她姐会一下反感张怀井,但她是绝对拥护自家姐姐,她赶紧表明态度说:“呸,张怀井是谁,我都不认识。” 苏嫣笑着揉揉她的头发说:“这就对了,以后咱们一起过好日子,甭想别人。” 小碗被苏嫣拉着重新躺下来,她印象中的姐姐是个软弱忍辱的性子。但最近不知为何,性子越来越刚烈。 我还是喜欢现在的姐姐。 小碗心里想,姐姐不喜欢的,她坚决不拥护! 回头张怀井再来,她就跟哥说,一起把他赶走! * 第二天起来。 沙尘已经停歇下来。 苏智在外面把塑料布取下来掸了掸,叠起来放在下屋里。 隔壁小燕见他们这边有了动静,端着一盘焯过水腌制的马齿苋过来,她小声说:“哥,这是给你们的回礼。我们家只有这个,都给你们。” 想到应该是昨日芸豆肉丁的缘故,苏智自己做主把马齿苋推却了:“哥家里还有菜,你等着,我姐还说让我给你们送些过去。” 早上,家里吃的还是烩酸菠菜。 苏嫣用土豆滤出来的淀粉勾芡,撒上胡椒粉和醋,酸酸辣辣的口感,早上吃很开胃。 “我不要了,我再往家里拿菜我妈该说我了。”小燕要跑,被出门的小碗撞见,她推着小燕往屋子里去,教育道:“我姐说了,咱们俩家的事,就在屋子里说,免得隔墙有耳。” 小燕家住在左边,右手边是一位叫做李海平的嫂子家。 她男人是知青下沉的村干事,跟本地读过两年书的李海平成了家,成为知青与农村深度结合的榜样,被镇上评为“榜样人家”。 他们平时没少有好吃的,总是关上门吃自己的。 李海平为人还喜欢八卦,见不得别人家过的比他们“榜样人家”要好。跟佟大姨那种关切的问法不同,你越是过的不好,她越舒坦的那种。 她起来解手,听到墙边有声音,正要趴过去听个仔细,结果小碗听从苏嫣的话,把小燕送到屋里,倒是让李海平落个无趣。 苏嫣见小燕进屋,把装好的烩菠菜和腌韭菜给了她,并说:“咱们这些都是过了明路不怕看,谁要是问就说是我给的。” 小燕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脆脆地谢过苏嫣后,又从兜里掏出一包草药,顽皮地说:“其实我是过来送这个的,我娘说这玩意叫桔梗,现在正是季节,用来止咳是最好的,让我给陈大娘送过来。” 苏嫣知道桔梗是止咳平喘的良药,感激地拉着小燕的手跟她道谢。 小燕脆生生地说:“我娘说远亲不如近邻,你别跟我道谢,都是应该的。” 苏嫣眼睛笑的弯弯的,让她小燕慢点端着回去,别被石头绊了脚。 昨晚上,不知是吹了风沙还是闻了柴火,陈玉蓉咳了一整晚,气管又开始喘上了。 苏嫣给她盛好饭菜端到她屋里,让她慢慢吃完,再等着喝桔梗水。 “小满,你别忙活我了。”陈玉蓉叫出苏嫣的小名。 这是苏嫣的父亲取的。他希望他的女儿“小满即安”,不必追求过度完美,能获得知足常乐的一种小圆满的状态,安然度过此生就好。 “妈。”苏嫣说:“你是不是又多想了?” 陈玉蓉到底是身体不如以前了,她握着苏嫣的手跟她说:“你别给我煮药了,拿着桔梗到市集上偷摸给你的弟妹们换点米吧。他们长这么大,还不知道稻米是什么味道。” 苏嫣坐在床边说:“吃你的药,别的你不用管,也不用想。” 她觉得自己刚刚的语气有些生硬,就叹口气把声音软下来说:“妈,我知道你在家总觉得拖累我们,昨天我也跟你说了,我不在乎,他俩也不在乎。你是我们的亲妈啊,身为你的儿女,当初我们年幼你把我们拉扯大,怎么会觉得你的拖累。” 陈玉蓉定定地看着苏嫣的脸,伸手摸了摸,笑道:“要不是脸还是这张脸,我真觉得你换了个人。我的好女儿,妈知道,有的孩子会一夜长大,现在妈就把你当这个家的顶梁柱,你说的话妈记在心里,再也不说些让你们焦虑忧心的丧气话了。” 苏嫣还以为自己被她看出来不对劲了,但转念一想,她到了书里成了“苏嫣”那她就是苏嫣,没什么不对的地方。原来的“苏嫣”只是个悲苦的形象,而她才是活生生的人。 陈玉蓉看到苏嫣若有所思,想了想到底问了出口:“隔壁李海平昨天遇到我,还打听你的婚事来着...” 这话说的很婉转,苏嫣干脆也不瞒着,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给陈玉蓉:“我思前想后,他家到底不是个好归宿。他爹妈我远远见过一次,对我不甚满意。你对他印象也不好,还不如不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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