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三个小子也想跟去,被两口子软硬兼施留在了家里,李秀娘快速地收拾好包袱,一边交代:“饭菜在灶上,饿了热一热就可以吃了。” 说完,便抱着三丫出门了,两口子坐上牛车,一路朝灵台寺赶去。 老大和老二在院子门口眼巴巴地看着,直到牛车彻底看不见,才怏怏地收回视线。 从三丫喝了鱼汤却不见好,便一直待在角落默不作声的老三,突然腾地跑了出去:“我要去打死他!”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老大老二赶紧锁好门追上去。 …… 日落西山,最后一丝光线被大山吞没,王大贵和李秀娘才赶到灵台寺,牛车停在山脚下,两人抱着闺女,敲响了佛寺大门。 接待他们的僧人好似知道他们的来意,直接将他们引到妙法大师面前,不待两人开口,妙法大师悠悠一叹:“施主,将佛珠留下,三日后来接人。” 两口子面面相觑,看着一直不醒的闺女,王大贵咬了咬牙,从怀里掏出佛珠,诚心诚意地对大师施了一礼,便拉着李秀娘离开了。 “孩儿他爹,我们就这么走了?”李秀娘频频回头,可怜一颗当娘的心。 “三丫跟大师有缘,一定不会有事的。”王大贵像是在安慰妻子,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无奈,最后两人还是提着灯笼下山去了。 佛殿灯火通明,待所有人都离开后,妙法大师看着眼前熟睡的小女孩儿,叹了口气:“明明是福相,怎却配孽缘?” 有人推门而入,小小年纪却浑身煞气,只见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和尚:“叫我来做甚?” 妙法大师看了他一眼,拿起旁边的佛珠,递过去:“每日三转此珠,动怒转,动恶转,动杀心复转。” “凭什么?”小和尚不屑地看着他。 “天煞孤星,伤人伤己,若你不想身边再死人,便带上,若不在乎,自可转身离去。”妙法大师语气淡淡,仿佛眼前之人并非王孙贵胄。 半炷香后,男孩儿上前,冷哼一声:“我可不信你的佛。” 然而,佛珠刚碰到他的手,他便瞪大了眼睛,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连带着对地上躺着的那个人也有了兴趣:“这人是谁?” 妙法大师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微微一笑:“与你无关。” 小和尚气冲冲地离开了,佛殿重新安静下来,不一会儿,便响起了平和的诵经声,伴随着声声木鱼,天明方休。 三丫睁开眼睛,舒服地喟叹一句,感觉好久没睡得如此酣畅淋漓,像是在梦中做了一场洗礼,身心都得到了治愈。 晃了晃脑袋,不痛不晕,被砸的地方也没起包,只留下一块红红的痕迹,证明当时是多么的凶险。 周围十分陌生,她却不觉害怕,鼻尖萦绕的香火气让人心情不自觉地放松下来,但是,该问的还是得问:“请问,这是哪儿?” 妙法大师吹熄多余的蜡烛,又重新给佛像上了一炷香,烟线袅袅,消失在空气中,大师的声音慢悠悠的:“灵台方寸山。”[1] 三丫曾听家里人说过,村子附近有座有名的佛寺,就在方寸山上,好像就叫灵台寺,还说她跟这里的大和尚有缘,过完年要带她上山拜佛。 她挠了挠头:“我这一觉睡这么久,年过完了吗?” 见她如寻常孩童般,面露憨态,妙法大师不由仔细打量她一番,突然,抚掌笑道:“妙,妙,妙!” 三丫一头雾水,试探着回了句暗号:“汪,汪,汪?” 见她如此反应,妙法大师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开了,勉强给她找补了一句:“对得好,今日除夕,旧日皆为妙法,来年俱是旺象。” 三丫更懵了,今天才是除夕? 好在妙法大师很快就给她解惑了,听完事情的经过,三丫先是给对面的和尚行了一礼,感谢他出手相救,然后,便提出了告辞。 大年三十,家家团圆,她当然想跟家人一起过了,而且,爹娘不知道她好了,估计还在家里担心她呢。 妙法大师也没强留,还唤出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和尚送她下山,三丫对他的观感更是好了几分,又谢了几句,这才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小和尚看起来五六岁,长了一双桃花眼,却不爱搭理人,只一味地往前走,三丫心中高兴,也不在乎这些。 只是,刚踏出寺门,她便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无数画面涌进脑子,认识或不认识的人,熟悉或陌生的场景,她的脑袋都快炸了。 察觉到人没跟上来,一直默不作声的小和尚回头,见状,不由拧紧了眉头,说出了同她的第一句话:“你怎么了?” 三丫在寺里的台阶坐了下来,脸色苍白,好一会儿才听见旁边的声音:“我没事儿,你带路吧。” 她以为自己只是睡太久了,一时半会身体没醒过来才会这样,休息好后,再次踏上归程,可惜,那阵天翻地覆的感觉再次降临。 几次三番地来回折腾,小和尚俊俏的脸都变臭了。 一炷香后,三丫重新回到妙法大师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大师,我脑子的病还没治好好像。” 小和尚不耐烦地站在不远处,突然嗤笑一声,一屁股坐在蒲团上:“算你有自知之明。” 佛殿上压根没人理他,三丫担心自己脑子真出问题了,妙法大师则仔细打量着她,两人都无心他顾,小和尚脸色更臭了,他干脆闭上眼睛,转起手腕上的佛珠。 打量良久,妙法大师开口问道:“可曾与人斗气结怨,甚至欲置人于死地?” 知晓王福东吃绝户的心思后,她确实想把那歹毒的小子杀了,于是,三丫点了点头:“但是对方先动手的。” 小和尚掀开眼皮看了她一眼。 妙法大师轻叹一声,念了句佛,给出了治疗方案:“煞气未尽,还需将养几天,跟着寺内众僧做三日功课,如何?” 三丫自是没有异议:“多谢大师,大师慈悲心肠。”本还想再多说几句好话,肚子却咕咕咕地叫了起来,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再怎么说,她现在都是三岁不到的孩童,恭恭敬敬地给人行礼,再大的错也让人说不出恶语。 妙法大师摇了摇头,先去唤人去山下送信,说她醒了,省得让他们担心,一切安排妥了,便让小和尚带她去吃斋饭。 三丫自然是千恩万谢,作揖说了一堆好话,直到旁边传来一声冷哼,才停下。 小和尚臭着一张脸,冷哼一声算是应下,待出了佛殿,他开始旁敲侧击:“你也是天煞孤星?” “什么叫也,难道你也是天煞孤星?”三丫保住了脑子,心情尚可,笑眯眯地回他一句。 听她这么说,小和尚看她的眼神顿时亲切许多,语气也没那么冲了:“你别听大和尚瞎说,这世上根本没有鬼神,你身边的人根本不是你克死的。” 三丫收起脸上的笑意,神色认真地点头肯定他:“你说的对,别人的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千万不可因此自责。” 小和尚顿时觉得她十分顺眼:“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有这等觉悟,你可听好了,我叫赵禁,以后大和尚要是再跟你念叨那些因啊果啊的,你就报我名号,保准管用。” “真的吗?你真这么厉害吗?”小女姑娘亮起了星星眼,满脸崇拜。 小和尚挺起胸板:“我可是城里来的大人物。” “那为什么剃了光头,还要在这寺里给我带路啊?” 他闷头前行,不说话了,小姑娘追在他后面问:“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赵禁要是回头,定能看到她脸上的促狭,可惜,他没脸回头,最后,被问烦了,才铁青着脸道:“闭嘴!” 三丫见好就收,又夸了他几句,两人关系立刻亲近了不少,到最后,赵禁已经把她当成了最要好的跟班,甚至扬言要罩着她,让她在寺里横着走都行。 当然,又是他画的大饼。 两人走到饭堂时,已是辰时,寺内过堂一般为卯时正刻,因此,饭堂里空荡荡的。 厨房的和尚倒是对他毕恭毕敬的,但一提到做饭,便支支吾吾,刚夸下海口的赵禁抹不开面子,说什么都要再给做一桌,最后他硬着头皮答应给厨房挑三天水,才让跟班吃上热乎的斋饭。 青菜豆腐,配上一碗粥,饿了三顿的三丫哼哧哼哧地吃完一碗,到第二碗,便开始细嚼慢咽。 吃饭也是一种修行,正在清扫饭堂的和尚非但不觉她碍事,反而称赞她十分有悟性,只有一旁等着的赵禁,翻着白眼催促。 等三丫吃完,已经日上三竿,厨房的和尚找出副扁担,两只木桶,摆在两人面前:“挑水也是修行,二位可以慢慢来。” 赵禁哪里干过这种活,看了眼旁边新收的“小弟”,又看了看她那副小身板,清咳一声:“这样吧,别说我欺负你,你挑空桶下山,我挑水上山,怎么样?” “可是我明明听到那位法师是叫你去挑水啊。”三丫看着眼前“高大”的水桶,表示拒绝。 赵禁觑了她一眼:“还不是为了让你吃上饭,我才同意帮他们挑的?” 三丫勉强被说服,但是,不是她想偷懒,她走到两桶中间,将扁担搭在肩上,站起身子,两只桶还牢牢地站在地面,笑死,压根挑不起来! 赵禁扶额,心中直呼失策。 就这样,这位城里来的大人物,踉踉跄跄地挑着水桶,跑上跑下,直到日上中天,才勉强把水缸装满。 挑完最后一桶,他将担子一扔,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地冲三丫道:“你看好了,我这可都是为了你才累成这样。” “要不是看在你跟我一样…的份上,我才懒得管你。” 三丫自是不会在这个时候打击他,连忙给他倒了杯水:“我没听清,一样什么啊。” 算她有眼色,赵禁喝了口水,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一样聪明。” 不知不觉中,又到了过堂的时间,和尚们坐成一排,食不言,三丫也端上了寺里的饭盆,规规矩矩地坐在赵禁旁边,安安稳稳地吃了一顿饭。 饭后有一个时辰的午歇,大部分僧人会去佛殿诵经,赵禁一向是从不参加这玩意儿,这次却去了,没办法,新收的跟班说什么都要去,他总不能让她擅自行动。 三丫可没忘了自己待在这里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养好脑子,虽然大和尚说的玄乎,但她却莫名地相信他。 和尚念经,越听越困,一开始三丫还能跟着调调胡乱念几句,后来困得直点脑袋,最后一头栽倒在蒲团上,打起了小呼噜。 睡了一会儿,感觉姿势不舒服,又滚了几下,最后一脚踹在了赵禁身上,这才舒服地睡死过去。 赵禁看着她脏兮兮的鞋子,想杀人的心都有了,只好不断转动手腕的佛珠,一边忍耐周边“魔音灌耳”,一边告诉自己:“这可是和他一样的天煞孤星,打死了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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