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同归。 - “我原本以为那日通往无间的大阵开启以后,我与逾白就再不相见。” “但半月之后,逾白却突然回来了。” 世人皆欢庆陆逾白从无间而归,她心中虽惊讶,还是满心欢喜地放下手中事务前去迎接。 可当她正面与他相迎,眸光交错的那一刹,她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改变了。 起初只是疑心。 可后来的一切,也逐渐证实了她的猜测。 “逾白素来敬我,他于危难之际暂代宫主之职,长老们原本想让他顺势接下宫主之位,但逾白拒绝了,他认为能者居之,我同样也可以撑起勾陈宫,此事等到日后再议。” 褚云絮的声音在屋中盘旋,“但蔺不烬不同。” “他言行举止虽然极力地模仿着逾白,但终归并非一人,还是会露出破绽。” “他以爱惜我的名义,不许我插手勾陈宫内的大小事务,更是利用逾白在外的名声,渐渐将我从勾陈宫事务中剥离出去,顺势坐稳了宫主之位。” “我猜测真正的逾白恐怕早已凶多吉少,为继逾白之志,我假意并未发现他的破绽。我与逾白虽结为道侣,订下灵契,但并未来得及大婚,我以完婚的名义制造混乱,想要借机刺杀。” 她假意顺服,假装并未察觉任何异样。 原以为蔺不烬会因此对自己放下防备。 直到那日她看着自己精心布局一步步被蔺不烬瓦解殆尽,才知那一切都是假象。 他表面沉溺温柔,细心呵护,只是在模仿着他人的动作神态。 他根本就没有情。 一个恶种心中有怎么会有情? 那日的蔺不烬将重伤的她带至疏星殿山巅,逼她睁大双眼看看如今勾陈宫的真正模样。 ——邪祟之气笼罩而下,数以万计的傀儡几乎占据了所有地盘。 她望着昔日同门一双双空洞的目光,看着清醒的反抗者被傀儡撕碎,心痛不已。 褚云絮很少有过这般强烈的情绪波动,却在那次彻底失了控,她嘶声斥骂着他的残忍无道、丧心病狂。 可蔺不烬却顶着她爱人的皮囊,露出讥讽的神情,他俯下身来,用指骨钳着她的下颌,寸寸抹去她唇角边的血迹。 他声音低哑,透着一丝隐忍的疯狂。 “当年陆逾白来杀我,我若一早将老宫主制成傀儡,便是胜券在握,我没有那么做,你可知究竟为何?” 他迎上女子惊恐的目光,一字一顿:“因为他……不配。” 他倏地扭头,砍下山脚混乱厮杀的人群,眸光森寒:“老疯子终其一生都未彻底研究出偃术,但我却能这么快将它掌握,甚至远超于他,区别便在于这一切都是我亲身经历。” “我知道每一寸灵丝的走向,顺着哪条筋骨,如何缠绕上心脉,又是怎么穿骨而出。” “每一个步骤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老疯子将我关在地室八年,用刀刃一遍遍划开我的皮肤,将灵丝穿入我的血肉之中。” 他幽冷的声音如同鬼魅,“你可知这八年不见天日,被折磨到体无完肤,求死不能究竟是什么感觉?” 他时常能闻到自己身上腐肉的气息,时常以为自己终于有了解脱。 可当听到老疯子的脚步声步步逼近,他的心也会随之沉下。 原来,他还活着啊。 为何还活着啊…… 蔺不烬将柳华真人施加在他身上的手段细细描述,强迫褚云絮听完,然后心满意足地看着她因惊恐错愕而逐渐放大的瞳孔。 平心而论,褚云絮却是难以想象蔺不烬是如何熬过受非人折磨的八年。 只是—— 这些就能成为他将屠刀挥向那些无辜之人的理由吗? “蔺不烬,我同情你的遭遇,但我无法理解你。” 蔺不烬既痛恨柳华真人在自己身上的所作所为,为何又要将他取而代之? 残忍程度甚至远在其之上。 褚云絮看着他:“在你逃出地室的那日,向我、或许向他人求救,勾陈宫自会还你一个公道,或许这一切还有周旋的余地。” 蔺不烬眉梢一挑,冷笑道:“老疯子所行之事,你爹身为一宫之主怎么可能没有任何察觉?” “……” 蔺不烬凑近,冰凉的唇贴着她的耳,他轻声道:“柳华不过是你爹脚下的一条狗,这一切本就是他在背后指使——” 褚云絮愕然睁大眼:“不、不可能……” 蔺不烬嗤笑:“是你爹多年修为再无精进,眼看修真各派逐渐壮大,唯恐其他门派会超越勾陈宫的地位,所以才会放任老疯子在研究偃术。” 他站起身,挥袖当即招来了三具傀儡。 当褚云絮看清三人面容时,心中的错愕转而变成了愤怒。 就连平日对她疼爱有加的三位长老也已遭蔺不烬的毒手…… 可不等她出声质问,却听男人道:“当年知情者还有他们三人。” 褚云絮耳畔轰鸣,有些不可置信。 三位长老在她眼中都是位高权重、可亲可敬的长辈,怎么也会做出那样的事? 巨大的意识冲击,让她实在无法接受,褚云絮本能想要否认。 “不、不可能!”她低头慌乱地在地面上摸索,似乎在寻找什么,可指腹触及的除却石块与鲜血以外,再无其他。 蔺不烬伸手固住她的脑袋,强硬地掰起她下颌,凑在她耳边一字一句道:“若当年我真的蠢到求救于你们,恐怕此生都无望逃出那个是非之地。” “在第一次相遇是,在后山也是!” 后山…… 蔺不烬这话是什么意思。 还不等褚云絮想询问此话因何而起。 蔺不烬继续道:“我转世凡胎本想就此安稳一生,是他们主动将我拉入深渊,毁掉我的人生。如今这一切,不过是他们咎由自取!” 她呆愣原地,目光涣散,在这一刻像是被什么蛊惑一般。 “我没有错!” 蔺不烬愤怒的尾音戛然而止,转而变得无比轻柔。 他微笑地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之处,竭力模仿着那些世间有情者的神态和语气。 “但你不同。” “你不知这些肮脏之事,初见时赠我披风与伤药,哪怕我是以最低贱的模样出现在你面前,你也从未厌弃我——” “这世间所有人都应该死,但我想让你活。” “云絮,留下来吧。” 他贴近她的耳廓,声声蛊惑。 “这肮脏人世配不上你我,待我毁掉这一切,重新为你创造一个极乐世界。” “我羸弱时处处受人欺辱,任人摆布,我已经受够了这种日子。我想掌控自己的命运,也想掌控他人的命运。” “我想成为他们的神。” “让世间一切因我的意志而存在——” 恶种献媚般将自己以为最好的一切都捧在她面前。 褚云絮却感觉胃中翻涌,心头一阵恶心。她强拉回心神,毫不犹豫抓起身边尖利之物刺向蔺不烬的心脏! 只可惜…… 最终她未能杀死对方,反倒死在了他手中。
第171章 碎剑 桑家府邸。 一名身着丁香色衣衫的少女坐于窗边, 她一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食指轻叩桌面,脖子上还有青紫交加的指痕, 此时正抬头拧眉望着严不透风的窗缝瞧。 她的瞳孔中倒映出四周密密麻麻的符文,心中似乎正盘算着如何解开这些阵法。 桑时若被带回桑家已有多日, 原本父亲还只是找了几个弟子看着她,不许她出桑家大门。 可后来她因发现屋中多了些衣衫首饰向周围人询问,才知她父亲眼看她与惊隐庄退了亲,又张罗着为她寻了门亲事。 她不仅跑去向父亲当面质问, 丝毫不顾及对方颜面, 后来又将跑来冷嘲热讽的桑时齐揍了个半死不活, 这才被禁足这里里外外设了几道结界法阵的小苑。 这些法阵破解起来倒还真是有些棘手, 听闻是父亲瞧重的那一方家中给的法器所制。 而她的灵脉多日前也被桑家的人封住了, 不能强闯出去。 时间一长这封印在她动了手脚之后确实有松动迹象, 但想完全解开恐怕还需要些时日。 正当桑时若盘算着如何逃出去时, 余光突然瞥见那窗缝似乎有了松动。 她诧异抬眸。 附近守门的弟子不是都被撤下了吗? 紧接着,她又听见一道利刃划开布料的刺啦声响, 周围流动的阵纹旋即停滞。 还没等桑时若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面前的窗“嘎吱”一声被打开了。 一双眼睛很快从窗缝中探了出来,与她四目相对。 桑时若:“……” 可对方瞧着却很高兴:“大小姐!” 等到他将窗全部拉了开来, 桑时若这才看清他的模样。 “宿晓?” 他怎么来了? 桑家为剑道世家,除却本家同宗的弟子外,也时常会招收一些外边的弟子。 只不过虽说也同为弟子, 但与本家弟子却有着天壤之别。 这些弟子大多出身贫寒, 修炼天赋也一般,到桑家来只是为了有个庇身之所, 与一些门派里的杂役弟子差不多处境。 而宿晓就是其中一员。 当初自己练剑时,宿晓时常躲在一旁偷偷地瞧。 这些弟子经常会受本家排挤, 就连一些授课的武师也不愿好好教,见他只是安分地待着,桑时若便也不去拦他。 少年的身躯有些单薄,见桑时若竟能认出自己,立马露出一个憨傻的笑容。 他先是朝身后张望一番,然后连忙向她招手道:“大小姐,结界已经被撕开了,你快出来——” 桑时若犹豫片刻:“你这是……?” 宿晓着急道:“我和清丰还有豆二他们从老爷那偷来了破阵的法器,维持不了太久,他们两个人在院外给你放风呢。” 桑时若虽惊讶于几人的举动,但迫于想要离开的心情,还是顺着他撑起的窗缝,翻身出了结界,离开小苑。 等到宿晓将浮空的法器收回,原本结界的裂缝又重新闭合了上去。 见桑时若盯着自己,少年有些仓促:“这东西是豆二趁老爷睡着时偷来的,大小姐走后,我们一定还回去。” 对于那人的东西丢失与否,她才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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