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潋偏头,面上拢着寒霜,双目紧紧盯向南山与四娘怀生所在之处。 没了魂魄,白骨早已散做一堆,分不出你我。 南山先生的肉身也已经苍白的躺在地上。云唳忍不住喉间哽咽,跪在南山身前。“他是替我赴死的…” 半晌,江潋还是缓缓松开牙关,摇头与他道,“他是为了这群孩子,也为了天下。” 顿了一顿,又道:“云唳,今日我们就要上路,你将南山与四娘怀生的尸骨护好,让我在想想办法。” 众人听他这样说,齐齐充满了希望仰头看他。 齐三道:“你是说,他们的魂魄也有可能在回来?” 云唳神色落寞,只道:“可驱邪剑,只有吸食之际才能松懈,如此,还是要以命换命啊。加之你如今好容易将它暂且封住,在放出来,太过冒险,后果不堪设想。” “是,但是容我想想,也许能与办法…你一定护住他们尸骨。” 云唳自然希望他们能够复生,听他如此说,点了点头,“我今日便引来岐山冰雪为他们打造冰棺。可保肉身半年。” 江潋点头,“如此,这些孩子,便也交由你们安置了。” 周毅上前,拱手道,“江公子放心。” “那便无事了。”江潋说罢转身去看宋言,就见砚川正立在一旁看他,两人对视一瞬,砚川忽道:“她与浮云好歹是年少好友,浮云身世凄惨,如今在她劝慰下,也算浪子回头。死的有点惨,她心里难受也实在难免。” 江潋皱了皱眉,淡淡道:“我知道。” 砚川点点头,这时环顾山间一周,大声的舒出口气,叹息着朗声道,“如此,也算不幸中的万幸,孩子们保住了,驱邪剑也保下了。那便…上路吧!” 像是宣告事情告一段落,声音洪亮响彻湖面山间。 宋言听到这声叹息,心里此时前所未有冷静,她要快些赶路,要去碧云山看看,究竟是一帮怎样的邪祟,又究竟要怎样颠覆人间。擦净了脸上的泪水,看向江潋砚川,半点不见方才的难过与无力。 “上路吧。”她轻声开口。 江潋看她肃目而站,悲切一时间收的干干净净。与她道了声好,“稍后下山,先备好干粮便往丰州码头去。” 说着转身去寻那黑衣少年,恰巧听宋肖璟问道:“那这个人呢?” 几人闻声去看,就见那黑衣少年正被紧紧捆在地上,眼中是不甘与失落。 一旁蹲着个孩子,正是方才偷袭纪云的那个。 砚川忍不住挑眉,问他:“你是哪的?” 小孩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朗声道:“我是昆仑新进门生,王博书给师兄问安。”说着面对江潋弯腰恭敬作揖。 江潋一怔,叫他起来,又道:“你是今年到的昆仑?我为何没见过你?” 小孩抿着唇笑,“我是六玄师叔云游时捡的,师叔说我有些根骨,便给我排了咱们门中师兄弟顺序。现下只还跟着师叔四处游历,不曾到过昆仑。” 江潋想了一瞬,六玄师叔确实早在两年前就下山游历,在看这孩子一身灵气,应当不假。又问他道:“那师叔何在,你又为什么会到了这里?” 王博书道:“师叔与我一月前到的这附近的嵩岩山,遇上了个千年大狼妖,师叔费力将其收俘,耗了些力,体虚难行,又受了点小伤,便于嵩岩山中闭关休息了,约莫还有五六日出关,我自己无所事事便逛到了这处,听闻浮云公子大肆收留孩童,觉得不对,就想来看看。” 宋言这时也认出了他,正是那日与她同乘一轿的男孩。于是问他:“那你那娘亲呢?” 孩童面色一变,觉得有些不大体面,但还是如实道:“是个没能耐的雪妖,是师叔熟人,我便叫她那日充当了我娘,哼,叫她把便宜占完了…” 江潋却忽然皱眉,问他道:“千年的狼妖?就在这附近遇见的?” 王博书点头,“是,离这里约莫三十里地,当时正掏了一个樵夫的心肝出来大快朵颐,叫师叔碰上就给收了,虽说师叔只受了点小伤,但却耗去了大半精气神。” 江潋明了,对付个千年狼妖六玄师叔不在话下,但眉心却再次紧紧蹙了起来,看向周毅,问道:“前些日子旗岭山镇中居民抱怨常有妖精出没,可都是山上的?” 周毅摇头,“除了我时常下山,便是黄鼠狼那日偷偷跑下去了,其余山上精怪恪守山规,无一人下过山。” 江潋心中一动。已有定论,“看来,这些个妖物都听闻了异动之事,安耐不住要在凡世现身了。这处离碧云山七百里已是不大安稳,看来碧云山一带,更不知是何境况。此后赶路…刻不容缓” 目光又看向那黑衣少年,与砚川道:“砚川,将他解开吧。” 砚川顿了一顿,正不解,就听江潋问那少年道:“你受何所制,我替你解开。” 再看那少年,就见他眼中震惊,没了方才的不甘,看江潋的眼神里已是折服。 “我…” 这话实在难以开口,他难免迟疑。 砚川心道原来如此,也不犹豫,将青链收回。 少年身上一松,垂头活动了片刻手脚,似是做了些自我安慰,才抬起头又看着江潋,坦白道来,“我受制之人…我、我至今不知道他是谁…七八岁那时我成了孤儿,每日乞讨过活。身量小又抢不过别人,只能去偷寺庙贡品吃。后来…被打了几次不说,也再偷不上吃的了。但有一日,我在寺庙一旁发现个半人高的土地祠,土地祠里日日都有新鲜糕点贡品,别人都发觉不了,就只我自己知道。” 江潋沉吟,“你吃了那贡品几年?”
第97章 刻不容缓 少年提起往事面色冷下,道:“三年,我长了个后,就去找工养活自己了,再没乞讨过也再没去那土地祠讨过吃食。后来领了工钱,我去给那土地祠上香,却没想到那祠中人出来与我说话了,他要我报答救命之恩。我也确实幸他救命,便答应了他,谁知道…他将我变成了这般非人非魔的东西。” “三年…”江潋微微琢磨,叹了口气,与他道:“想必你后来也没见过他真面目,有些邪魔也会想延续后代,只是与人类繁衍不同,是要择个合适的孩子,每日给他灌自己炼的魔气。曾经有那么几个例子,都是捆在他们身边强灌,你…你比较省事。” 少年脸黑了一些。“我要是早知道,饿死也不去碰那些东西…” 江潋这时蹲下身,认真去瞧那少年。 少年强作镇定,仰着头任他看。见江潋又起身,忍不住问道:“可有办法…叫我恢复成正常人?” 江潋与他淡笑笑以示安抚,“怪不得会看重你,你确实灵气充沛,不说炼魔,修仙也要比别人机缘合适。”微微沉吟,又道:“你随这孩子去找我门中的六玄师叔,随他回昆仑去,他会帮你。” 少年脸上一喜,激动到:“真的?” “真的。” 少年惊喜过后,眼中沁出点泪花,抬袖擦了擦,立刻从地上爬起,恭敬的弯腰作揖,“多谢公子相救,我…公子日后若有吩咐,我必倾尽全力。” “往后谢六玄师叔就是了。只是你得告诉我,他叫你做什么?” 少年拧眉道:“他叫我助浮云杀了你,即便杀不了,也要拖住你们脚步。” “可说为的什么?” “我打探过,他却没说。” 江潋喉间又涌上股子腥甜,皱眉压下,少倾才与那少年道:“你与这孩子去寻六玄师叔吧,我们也即刻下山。” 这时王博书上前道:“师兄,我与师叔游历多日,还不曾知道将有异变之事。待师叔出关,我会立刻相告,想必师叔会先去帮师兄。” 江潋想了一瞬与他点头,“你与师叔说,素云姑娘早已回了门中通传,想来这几日父亲应该派了人往碧云山去,师叔若是身体还有不适,最好先回碧云山休养。” 那孩子犹豫一瞬,也只好行礼道是。 江潋又看向云唳,问道,“可否与你借一件衣裳。” 几人目光看他半ˉ裸的上身,虽然大家都很狼狈,但至少衣裳尚算裹体,他这般属实不便。 云唳看眼那破烂的竹屋,里边家具物什怕是翻不出个像样的。于是抬手将身上尚算规整的外衫脱下递给他,“宋兄莫嫌弃,待到了山下,几位在备些行装吧。” 江潋接过披在身上,与他道:“多谢。那就告辞了。有缘再见。” 砚川宋肖璟也上前与云唳几人行礼。待转身之时,又听云唳叫江潋名字。回身看他,就听云唳有些涩然道:“江兄,我这衣裳…是要还的。” 江潋微怔,随即轻轻笑开,“我尽量。” “好。” ——— 几人下山一路无话,各自想着心事,待到了山下已是午后,紧赶慢赶,采买完了衣物干粮,已近黄昏。 江潋看了几许日头有些犹豫,轻叹了口气,与几人道:“再有一个时辰天就要黑了,不若就先择客舍休息,明日一早在上路。” 砚川正要开口,忽然意识到他是顾忌宋言,现在上路,怕是夜里只能宿在野外,于宋言来说,能少一夜风餐露宿便少一夜最好,毕竟是个姑娘。 正将话咽回肚中,就见宋言看过来,与他二人道:“不用顾忌我,有方才买的羊绒毯子,宿在外边也无妨,一个时辰至少能跑六十里地,还是现在出发吧。” 说罢也不等几人答复,夹了马腹就打头去了。 宋肖璟失笑摇头,“走吧,从前是我小看她了,如今我才明白,我这妹妹,比我还能咬牙。你们也不必太多顾虑,想来她心里现在同你们一样,只一心想快些前往碧云山。迟一日,就要多一日的变数。” 这话说完,三人默然半晌,不多犹豫,也都打马去追宋言。心中想到碧云山也都是一片忧愁。 过了旗岭山镇后方竹林,路面宽阔起来。马儿聪明,察觉的出主人心意,一踏上这大道,不用宋言喊它,自己就撒开了性子跑起来。 宋言缓缓俯下身子,攥紧了缰绳。疾风呼呼从身侧掠过,将一片后衫高高扬在身后。夹道上是高大的栾树,树丛葱郁,挂了成片成片的红果夹,自眼中余光如一条红红绿绿的河流滑过。 她眼眸中却似乎重复着许许多多的画面,不断变换,不断重复。 宋言眼眶忽然有些发涩,吸了吸鼻子将那股酸胀压下。她似乎突然能够理解江潋,为什么一心牵挂着碧云山的异动。 她想念幼时纯善的纪云,想念短短相处几日的四娘怀生,想念那个十足惜命却献身赴死的南山先生。 她从前想要自己的父亲安全,此后也想要天下太平。 鼻尖一酸,在忍不住,大滴大滴的泪珠叫风吹得飞出眼角,浸湿了鬓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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