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玦抱着胳膊,指了指大厨房,“趁他们玩闹,咱们赶紧去抢热水。” 江婷反应过来,笑道:“有道理,走。” 过了会儿,梁叔来了,这才把一群头上身上全是雪的人揪回来。 上午,江婷把香肠挂在架子上,下面放个炭盆,丢一些柚子皮橘子皮和松叶柏叶进去,用来熏香肠。 她也不求熏得多干多香,把水分熏干点,去一下腥味就差不多了。 火头军们问她做的什么,江婷笑眯眯道:“香肠,试做一下,好吃的话以后教你们。” “肯定好吃啊,你做的还能不好吃吗?” 火头军们很轻易地被打发了,无论江婷做什么吃的,都没人眼红她,因为她后面会很大方地教给大家做。 所以江婷在火头营里的人缘越来越好了。 烤好香肠后,火锅底料也全部凝固了,甚至冻得邦邦硬。 江婷把火锅底料切成一块一块的,用油纸包裹起来,一块就是一次的用量,然后用炭笔在上面写写画画。 火锅底料分成三份,一份给了周东,一份自留,一份给贺云琛捎去,每人大概有十块左右的样子。 她将炒好的松子榛子、烤好的香肠、麻辣肉干、火锅底料全部用大油纸再裹了几层,防止下雪天被打湿,最后再装进大包袱里。 晌午的时候肖丞果然来了,见了她那一大包东西的时候吓了一跳,“这么多,你一晚上怎么弄出来的?” 江婷摇了摇食指,“错,还有今天上午呢,而且我有很多人帮忙呀。” 肖丞满意道:“江廷啊江廷,难怪你人缘好啊,只是给一个普通朋友捎东西,你都如此尽心。” 江婷心说,贺云琛才不是普通朋友,人家可是大腿子。 肖丞美滋滋的,指挥使大人高兴,那他就高兴,于是他高兴地问:“你做了什么吃的,可有留下点给我们尝尝?” 江婷拍了下额头道:“一时忙起来忘了,抱歉啊肖哥,不过东哥那儿是有一份的,你可以找他要。” 肖丞脸色一僵,周东那个抠门怪会给他吃才怪。 他郁闷道:“对了,你有什么要写的带给宋暇吗?我帮你代笔。” 江婷道:“有啊,那就麻烦你了。” 两个人去了肖丞的营帐,肖丞把有点被冻住的墨给弄好,提笔道:“你说吧。” 江婷想了想,“嗯……你就写,火锅底料要先热锅烧油,放点大蒜大葱进去炒香,再把火锅底料丢一坨进去炒化,再加水……如果不能吃辣的话,就加点牛乳进去,中和辣味,还能使汤底带奶香味……” 肖丞越写越不对劲,倏然抬头,“等等,你写信呢还是写菜谱呢?” 江婷眨了眨眼,无辜道:“信啊,我和他又没别的聊的,哦……关心几句是吧,好的,我知道,等会儿结尾再写,你继续。” 肖丞额头一跳一跳地,只能继续。 “香肠是生的,不能直接吃,先用水煮熟切片蒸一下最好吃,皮蛋切碎,和瘦肉一起煮粥吃,也可以凉拌……” 肖丞:唰唰唰。 江婷皱眉,“肖哥,你字写好看点,快认不出来了。” 肖丞内心:我去你丫的。 江婷道:“好了,最后就写,希望他身体安康,万事如意,再写一句,提前祝他新年快乐。” 肖丞:“没了?” 江婷:“没了,还写什么?” 肖丞:想摔笔。 他把信吹干折起来放入信封,再封上蜡,“那我就先把信和吃食送去了,去京城的人马上要走了。” 江婷点点头,笑道:“去吧,多谢肖哥了。” 江婷的信件和吃食,连同着军营里的大小信件一起,被几个送信的斥候昼夜不停地送到了大郢的政治中心——盛京城。 冬天的盛京城像一只沉睡在雪原上的雄狮,高大的城门大大打开,露出深渊一样的大口。 漫天飞雪中,一列队伍奔袭而来,在城门口勒马停下,拿出腰牌,守城的士兵见了贺家军的印记,肃然起敬,半点不敢耽误,示意他们从旁边的关卡过去,不必排队。 “边关信使,放行!” 原本被拦得结结实实的关卡被将士迅速拉开,几匹骏马飞驰而进。 送信的人在长安道上畅通无阻,直达贺府。 贺家祖上自开国以来,便担负着驻守边关的重任,历代子孙中无一人不是精忠报国之士。 贺家最辉煌的时候,朝中武将十之八九出自贺家一系,有直系子弟,有旁系亲属,更有贺家军旧部等等,神威大将军一职多数落在贺家人头上。 这种辉煌持续到贺老将军因伤卸甲,持续到贺老将军两个儿子一个女婿皆战死沙场,持续到前任指挥使命陨于两年前,直到如今只剩下了贺云琛一人。 盛京城中,敬畏贺家的人多,惧怕贺家的人多,幸灾乐祸的人也不少。 如今的京城贺府,除了贺老将军,就只剩下一屋子未亡人,还有从旁系抱来给贺云琛的兄长和堂兄继承香火的孩子。 但抱养的终究不是亲生的,贺老夫人和贺夫人如今就把希望落在贺云琛头上。 贺云琛今年二十有二,早到了说亲的年纪,论家世论品貌,两位贺夫人自信其在京城无出其右。 奈何很多人家也有顾虑,因为贺家的男人说得好听点是为国捐躯,说得不好听的,一个个都是早死鬼,跟那祖坟被诅咒了一样,很难有活过四十的。 如今大郢和北戎局势焦灼,谁也不知道贺云琛什么时候就没了,到那时候,贺家无人扛门庭,嫁过去的闺女那就是受苦的命。 贺云琛兴许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情况,凡是家里给他说的亲事,他都拒绝。 贺夫人自贺将军死后就身子不好,精神也出了问题,时好时坏的,清醒时是个温柔体贴的母亲,不清醒时就指着贺云琛的鼻子骂他,说是他害死了他的兄长。 贺云琛的兄长确实是为护着他而死,每次贺夫人病情发作时,他就只能默默无语地看着,贺夫人会疯狂大叫让他不要靠近,说他是恶鬼。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拼命想挣扎,却被人从水底缠住了手脚,只能看着自己慢慢窒息。 贺老夫人则是软硬兼施,就差请家法伺候,逼他应下亲事,好早日为贺家留下血脉。 但贺云琛哪儿敢啊。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埋骨边关,他不想自己的孩子继续他和兄长的命运。 他有时候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效忠这样的皇帝。 此次回京,贺老夫人照样给他找了很多姑娘的画像来让他挑,高门大户的女儿不愿意,自然有小门小户的愿意嫁。 媒婆更是蓄势以待,只要他点了一下头,说不准明天,新娘就抬到了他院子里了。 这还更别说什么通房侍妾爬床之类的,贺云琛睡前一定要仔细检查门窗,并让亲兵守在外面才敢入睡。 这是在贺府的情况,在朝堂上他的日子也不好过。 他最讨厌和那些文官虚与委蛇,偏很多人要缠上来,要么和他客套客套,套套边关的情况,要么巴结他,要么阴阳怪气冷嘲热讽。 他去上朝几次,快把自己毕生的耐性都用尽了。 但回鹄公主和大郢皇子正式成亲之前,他都不能离开盛京,只能日复一日地忍耐着。 这日天擦黑,贺云琛一身武将官服,带着倦意踏进自己的院子,留守的亲兵连忙上前道:“参见大人,大人,今日有从边关来的信件和……和……” 贺云琛抬脚往里走,冷声道:“和什么?” 亲兵暗自挠头,“和一包吃食。” 贺云琛脚步一顿,整张脸都崩住了,而后他慢慢地动了动眸子,神色无异道:“拿过来。” 亲兵:“是!” 贺云琛抬手抬手按了按额头,而后捂住眼睛,不自觉地勾起了唇角。 下一瞬,一个女声响起,“琛儿,你在笑什么?” 贺云琛吓了一跳,他方才已经失神到这个地步了吗,他娘亲进门了他都没注意。 因为贺夫人几乎天天来看他,怕打扰他,是以特意吩咐亲兵不要通传。 贺夫人有些不解地看着他,这孩子长大之后就很少笑了,尤其是这次回京后,整个人都死气沉沉的,她还真担心他出什么事。 贺云琛赶紧给贺夫人请安,而后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自己则面无表情地坐在另一边椅子上。 贺夫人道:“你祖母头疾犯了,你等会去给她请个安,陪她说说话。” 贺云琛颔首:“孩儿知道了。” 贺老夫人身体好得很,头疾,不过又是想诓骗他去看那些姑娘的画像。 贺云琛觉得自己才是犯头疾的那个人。 贺夫人又道:“娘是特意来跟你一起去的,等会你祖母要是说你什么,你就站在娘身后。” 贺夫人在清醒时候,待贺云琛很好,贺云琛态度稍缓,主动问:“娘,你用膳了吗?” 贺夫人叹了口气,“娘吃不下,让小厨房给你炖了鸡汤,等会咱们娘俩一起用点。” 贺云琛点点头,不自觉地看向门外,贺夫人正想问他在看什么,一个亲兵就提着一个大包袱和一封信来了。 “大人,东西拿来了。” 贺云琛本想让亲兵把东西提他卧房去,但突然他视线扫过贺夫人那张瘦削的脸庞,改了话头,道:“拿进来。” 亲兵赶紧走进来,给贺夫人行礼,而后把东西放桌上。 “这是什么?”贺夫人很好奇。 贺云琛道:“是边关一位朋友给孩儿捎带来的吃食,娘,正好你也在,一起尝尝。” 他把包袱打开,见里面是肉眼可见的包得很厚的油纸包。 他耐心地一层一层拆开油纸,发现里面还有一堆小油纸包。 想起江婷一个一个包油纸的样子,他莫名笑了笑。 贺夫人不动声色地瞄了他一眼,悄悄地看了看桌上那封信的署名。 宋暇,江廷。 这俩人是谁? 这信怎么送到了自己儿子手里了。 贺云琛看着这一堆油纸包有点犯难,难道要一个一个拆开看里面吗?他想了想还是决定拆开,免得有些东西放久了就不能吃了。 这时,他眼角余光突然发现贺夫人正盯着那封信。 他下意识一伸手把信拿了过来。 江婷这个人,有时候说话喜欢开玩笑,比如上次他给她挑水泡的时候,她突然来了一句“你长得还怪好看的”,把他都弄得吓一跳。 万一她在信里写了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东西,叫娘亲看见就尴尬了。 贺夫人满心狐疑。 “这像是别人写给一位叫宋暇的人的信吧,怎么在你这儿?是什么被劫来的密信?” 她好歹在武将世家待了这么多年,心思不同于普通大户人家的夫人,警惕性还是很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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